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天步艱難 第七回 承歡色笑分享貢物 春筵和熙紀昀饕餮

《乾隆皇帝——天步艱難》第七回 承歡色笑分享貢物 春筵和熙紀昀饕餮

皇帝讓說笑話,本來帶著莊重肅穆的奏對應答格局立時松泛下來。太后拊掌笑道:“你在這里,眾人都拘住了,我正想攆了你去辦事,聽康兒說笑話講外頭古記兒呢!既這麼著,天子為天下先,你先講一個。不然,福康安放不開。”又對皇后道:“你還歪著,可憐見的臉白得沒點,我們都是想著你悶,來說話解解乏兒,起坐穿換一味鬧規矩,反而更不得。”乾隆忙躬稱是,笑道:“兒子當得笑承歡。母親這一命,是讓兒子‘請君甕’了。”說著便仰面沉思。鈕祜祿氏忙將一杯熱**遞到太后手里,陳氏卻搶前一步給乾隆捧一碗參湯,卻步退下和幾個嬪妃握手帕子站定,皇后不勝舒展地仰在大迎枕上靜靜著丈夫。福康安從沒聽皇帝說笑話兒,含笑站在皇后側旁半低著頭聆聽。

“前明時人戴帽子,后頭都系有兩飄帶兒。”乾隆搜羅半日才想起一個無傷風雅的,“有個讀書人,那天吃飯戴著帽子。喝的是粥,他一低頭帽帶子便落了碗里,趕拽出來揩干了甩在腦后;再一低頭,帽帶子又返回碗里,忍著氣又揩干了甩在腦后;不料剛再低頭喝粥,帽帶子早又先到一步!”說到這里眾人已是笑了,皇后聽過這故事,也陪著莞爾。太后笑道:“這帽帶子有趣,竟是和他爭粥吃!就不會摘掉帽子?”“摘掉了。”乾隆笑道,“這書生是個躁的,連帽子捺在粥碗里,狠狠說:‘我不吃了!你吃,你吃!’”乾隆說著,雙手比劃箕張著按下去。

眾人嘩然大笑。乾隆說得認真,瞪眼看著那只空參湯碗,像煞了被帽帶子惹得氣急敗壞的呆書生。眾人竟都沒見過他這模樣兒,鈕祜祿氏捶著過來接那碗,陳氏見太后笑得咳嗆,忙笑著過來給輕輕捶背。皇后也“哧”地一聲笑,接著一串。乾隆笑命道:“皇后痰笑上來了,快取巾櫛來!”彩霞、墨幾個丫頭忙就過來侍候。乾隆因目視福康安,福康安向眾人躬了躬,說道:“奴才隨皇上,也說個讀書人故事兒。車胤囊螢讀書,孫康映雪讀書。有一天孫康拜車胤,不在家,問作甚去了,看門的說:‘捉螢火蟲兒去了。’隔天車胤回拜孫康,見孫康閑站著看螞蟻上樹,問他:‘怎麼不讀書呢?’孫康說:‘大夏天的,本沒雪!’”眾人聽了也都笑,卻不似聽乾隆講時那樣暢快。福康安忙道:“奴才再說一個,蘇東坡的兒子是個傻子,孫子卻聰明過人。有一日,蘇老爺子親自監場,父子倆各作文章。孫子提筆一揮而就,兒子就像不中靶的將軍,只比劃樣兒彎弓不搭箭。蘇東坡氣得臉鐵青,說:‘蘇家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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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了?’”福康安白著眼向上一翻,學著那傻子,呆頭呆腦反問,“‘你兒不如我兒,他爹不如我爹!——我比你強,比他也強!’”

眾人聽畢先是愣,回過味來,猛地發一陣哄堂大笑。太后、鈕祜祿氏、陳氏和幾個嬪妃一個個拊搗背笑得說不出話,宮們也都捂肚子笑得直不起子,皇后一口水含不住,“噗”地噴了炕沿上。乾隆跌腳笑道:“好,這才是好兒子呢!上回誰說的是罰孫子跪雪地,兒子也跪,說‘你凍我的兒,我也凍你的兒’!福康安翻出新樣兒了。”還要命他再說,見外頭卜禮、卜智兩個太監督著一群小蘇拉太監抬著幾個箱籠在院里落下,知道是選進來的貢品,因命,“抬上丹墀來。太后老佛爺就在這屋里過目。”卜禮“喳”地答應一聲,接著又是一陣折騰,將六只大箱子搬上東偏殿檐下,打了開來。

五六個貴妃、妃、嬪,眼睛立時一齊發亮。殿宇、房頂、墻頭的雪映著,里邊品一都是明黃緞包著,大包小包長條小塊裹著搬進來,先是化妝用的,什麼法蘭西香水、洋胰子、玫瑰、郁金香、胭脂口紅、犀牛角木梳篦子、攏頭、盤鏡、座鏡之屬,俱都做工盡極巧致,掐金嵌玉玲瓏潔照人眼花,接著又是玉日用家什,茶盤碗盥盂壺杯酒燙子、玉觀音、玉彌勒佛、玉如意,琪、琳、瑯、球、瓊、瑤雕的獅、象、麒、麟、、鹓、鸞、鶴十二生肖之類,頓時垛得炕頭方桌卷案并殿墻壁角間怪陸離寶氣灼灼。卜智、卜禮兩人忙活著將貢一一給太后皇后過目。乾隆只取了一本洋畫冊子坐著翻看。瞧著一盒子一盒子釵、鈿、釧、簪、珥、環、玦、珮……頭面飾流水價從眼前傳過放下,幾個妃嬪覺得眼睛不夠用,皇后卻淡淡的,只和福康安說話,問些家里瑣事,從棠兒的起居,福康安兄弟讀書形到院里哪里一株老樹,哪一架葡萄,花園里的水榭,書房后的藥圃,絮絮綿綿連問帶囑咐,福康安聽得不耐煩,卻也不敢聽一句,一頭回著話,眼睛脧著那些貢品,想看看有沒有寶刀、鳥銃、馬銃這些武沒有。又聽皇后問功課,耐著子賠笑道:“這是天天要查考的。父親不在,母親查得更嚴,自己看了不夠,還小七子家的拿到外頭給清客相公們看過,又怕清客們說謊,有時還送到翰林院,抹了名字翰林們批評。說好,就喜歡,不好,就抹眼淚兒。我什麼也不怕,就怕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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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不是為你好?”皇后見貢從眼前過,隨手拈起一尊帶鏈兒的觀音護符,側給福康安掛上,又對乾隆道,“這些東西我瞧著都沒興頭。康兒喜歡弄刀弄槍,萬歲爺得便兒賞他一件。”乾隆手里把卷,看著書上一幅幅西洋畫,教堂古堡斷城林泉都畫得肖如同真,因見一幅,畫的一片茂林中一座燒焦了的頹房,房前開著一叢盛開的玫瑰,正品琢其中意味,聽皇后說話,笑道:“我已經替他留下一件寶貝。羅剎國貢來的短柄火槍,轉子換子兒,頃刻能打出六個彈丸。或有肘掖之變,或近戰,就是黃天霸也抵擋不得。一共才進了六枝,賞了***一枝,賞你一枝,別的人一時還想不起該賞誰呢!”

乾隆說著,走近靠北墻的落地大座鐘,打開玻璃擺子門,從鐘座下取出小枕頭大一個鑲金皮黑漆盒子,一按機簧,盒子“咔”地彈張開來。福康安看時,像煞了是一把小巧致的鑲金馬銃,把手是牛角雕,嵌裝著珍珠和青玉,扳機上方把握來的一只子,鑿著六只小,烏黑锃亮的槍管只有半尺長,上的拷藍幽幽放,取出來握在手里,只可二斤重許,黃袱墊下蜂窩一樣排排,都是子彈,約可三百多粒。福康安喜得眼中放,把玩那槍,又子彈。乾隆笑道:“這地方兒可不能玩槍,回頭讓***教你!”

“是,萬歲爺!奴才福康安就用這槍給主子爺擎天保駕!”福康安雙膝“撲通”一跪聲說道,“奴才謝主隆恩!”

“你聽聽!”乾隆笑謂皇后,“連《長坂坡》里的戲詞兒都說出來了!——起來吧!”皇后便說:“還不趕改過?”福康安訕訕地還要下跪,太后卻一把攬了他起來,著他的發辮,笑道:“免了吧!徽班子進京,和二黃合起來,北京城都瘋了,走哪里都是戲!上回你十六叔進來,我說他查查滿洲老人家兒沒差使的,或那些沒指的孤兒寡母,要恤賞一點錢糧;跟著傅恒出兵放馬的旗下家屬,也得周濟一下。他也是一嗓門子‘領懿旨’!——咱們新覺羅家是天家,有定國王,有趙子龍,也是件好事兒嘛!”說得眾人都笑了。乾隆心里不以為然,口中賠笑道:“母親說的是!這是咱們自己家里,隨意些沒關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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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聽他們說著話,不住低頭看一眼那槍盒子,又瞟眼兒看滿案琳瑯珠玉。乾隆笑道:“福康安也這些事?”福康安忙道:“皇上,我是在看這只西洋船。”說著,放下盒子,雙手捧起放在案中間的一艘鐵制小船。

這是一只鐵皮焊制而的船,桅桿卻是木制,大帆套小帆共是七面,船頭船尾各一尊炮,和水師用的艦炮形狀規模仿佛,一座四面敞窗的艙房,里邊設著的羅盤只有豌豆大小,沒有床鋪鍋灶一類雜什件,但卻有兩張做工極致的鐵椅子,也和甲板焊在一起,艙羅盤下放,還有幾個鈕子似的東西橫著釘了兩排,不知是做什麼用的,向船頭方向還有個車子模樣的件,卻是斜放著,中間還有軸連著艙底。福康安小指進艙窗,撥弄那盤,船也沒有什麼異樣,卻見船下六只蜻蜓翅兒一樣的槳片,還有一條長長的竹篦子般的鐵片,隨著小指撥,微微轉換方向,想了想,這是舵片,福康安臉上劃過一微笑。細看那槳片,做得有點像年節上賣的風車葫蘆渦卷兒,他天分極高的,枯著眉凝神思量,已知是在水下推船行的,但怎樣才能使它轉,卻無論如何想不出其中道理了。太后在旁笑道:“康兒也是半大不大的人了,還只是個好玩!”皇后說道:“既是見,就賞了你吧。這種東西北京我宮里還存著兩件呢!擺在那里是個件,下水不能,稀寶三元[1]

,中看不中吃的。”福康安忙跪下謝賞,起著那船,對乾隆說道:“這是西洋兵艦!皇上,去年奴才奉旨觀覽四值庫,里頭就有這種貢品,只敢看看標簽,‘火兵船’,沒能看得這麼細。既是賞了奴才,帶回去請恩準拆開細看,瞧瞧蹊蹺到底在什麼地方兒——這鏈子是下錨的了,桅桿中間的平臺是作什麼用場?還有這鐵管子,直沖著朝天,像個煙囪,船里必定還有機簧。繞船這些小,奴才方才就在想,一定是兵丁躲在船里,用火槍從里往外打槍用的,鐵甲護著,火槍打人,這件細思可真是厲害!”他極認真地指著兩個炮位,皺眉說道,“一個打前,一個打后,這種辦法奴才早就想過,我們的戰艦沒有這樣似的,我在我家海子池里試著這麼裝過兩門炮,炮也打得出去,只開兩炮,自己的船也散架兒了,只是他們的炮管這麼細,打鐵丸子麼?奴才就想破了腦袋也不得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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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拆開琢磨一下。”乾隆笑道。他一直在注目福康安作,只覺得無論相貌、氣度、態、神韻,哪里瞧哪里順眼,幾個皇阿哥都比下去了,心中不嘆息一聲,口中道:“像你這樣的貴介子弟,肯留心軍政民政,一門立功報恩的心思,朕凡遇有所請,沒個不全允準的。只是這類事圣賢有訓,不可玩喪志,不可陷溺其中。還是立德修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做人的基,道德文章還是第一位。這些奇技巧,似乎可奪天工,但遍天下人反了,幾門炮管什麼事?兵艦造得再好,能開到岸上麼?——你不要辯,朕不是數落你,是在指教你,陸上能帶兵,水上能打仗,尚武通兵法,能治民,一個文武全材,朕高興還來不及呢!”

福康安聽聽,雖和父親平時訓誨的如出一轍,但乾隆口含天憲綸音玉旨說出,聲價大異,也就不同,心中但覺五俱沸脈賁張,哄哄暖融融的氣流沖得心頭弼弼直跳,頭也有些發暈,良久方定住了神,躬回奏道:“奴才一落草就是侍衛,家中數世蒙圣恩高厚,竊愿以此一心一皆許君國圣上!奴才已屢父訓,不敢忘圣人之道……只是奴才自知養尊優之人若不礪志發,最易墮紈绔無能之流,敢不白自心時時警惕?今既蒙皇上諄諄天語,叮嚀垂教,惟有努力學問,修德養志,時時戒懼君子三畏之義,方能不負皇上殷殷期!”他抬起頭,已是淚出如珠,也不再用奏對格局,說道,“父親常罵我是趙括馬謖,我必從這里立心改過,做我大清中流砥柱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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