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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日落長河》第六回 爭名爭利老相擱車 憂時憂事傅恆劃籌

傅恆一進軍機,當值太監立即抱來尺來厚一摞奏摺,又搬過四五個折匣子。還有十幾封緘了的信。傅恆一邊命「沖釅釅的茶來,越釅越好!」一邊忙著先看折匣子,又看奏摺目錄,都沒有金輝、李侍堯和勒敏的。倒是有尹繼善和金各人一個黃封摺奏事匣子,便另放了一邊。接著倒手兒揀看那些信。忽然眼睛一亮,他看見了勒敏的信,接著又是金輝的,隔了兩封,「侍堯謹拜傅中堂親拆」的信也赫然在目。俱都是火漆加印的函。他小心地用剪子剪開金輝的信,剛出來,軍機章京敘倫進來,說道:「六爺,劉墉,還有十幾個分發外任的縣令已經進來。請示在哪裡等候引見——錢度也進來了,說為修圓明園撥銀子的事,昨兒進來見延清中堂,沒有談,也要請六爺裁度。」

「告訴錢度在隔壁等著,我看幾封信再見。其餘引見的人在乾清門外天街上等。待紀昀進來帶他們面聖。」傅恆從容不迫地展著信紙,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問:「沒聽延清公跟我說起錢度。既進來了,又為什麼沒談呢?」

敘倫笑笑,坐了自己桌前揀看奏章,回答道:「我也不大清爽。聽太監們說延清待他很冷淡,只說事忙,他見六爺說話。」

「延清不贊同修園子,他就那麼個冷人兒。」傅恆說著,便看金輝的信。敘倫也不再言語,低首伏案,閱看奏章寫節略[1]

單子。

金輝的信寫得駁雜,要又十分含糊,前面大段大段寫的川東春旱,怎樣從湖廣調撥糧食飼料稻種,堵水灌田。又說一件宗族械鬥傷死人命案,臬司審斷不明,請傅恆暫時不要把刑部讞定判決上奏。連篇累牘看得令人頭暈目眩。傅恆索走馬觀花,專門找有關金川軍事的消息。直到信末,金輝才說到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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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川戰局不明。刷經寺仍由莎羅奔據守。訥中堂張廣泗另由刷經寺北辟一糧道,我軍糧食尚無匱乏,唯菜蔬因迂道輸送,聞民工回報,至松崗則十九糜爛矣。訥相屢屢致信,謂宜調川軍綠營攻略刷經寺。然所有駐防川軍系兵部節制,卑職無權指揮,且不奉旨亦不敢興本省駐軍。據訥相函,下寨重鎮尚在我手,是可之局。目前僵持膠著,莎羅奔難以久持。卑職唯當謹守職分,按例輸糧,且於軍務生疏,不敢妄議。但覺莎羅奔亦實非易與之敵耳。容后再報。

「純粹扯淡,在這裡觀!」傅恆恨恨一把將信推了出去,又看勒敏的。勒敏的信很短,但卻毫無遮飾:

我大軍營勢不得瞭然。幾次赴松崗,中道俱為藏兵圍堵而回。然屢次興問金,輒雲大勝之下或有小敗。因無兵丁自松崗來,難以探聽實。焦慮憤憂無由可述。職甚疑我軍已無再戰之力,且有與莎氏暗諒解之。然無證據,謹稟以聞。

看著這信,傅恆便知大事不妙,急拆李侍堯信,守門太監進來說道:「大同知府郝永貴——」

傅恆一肚皮焦火,砰地一拍案,厲聲道:「什麼好永貴歹永貴?出去!」舒了一口氣,看李侍堯的信,更是驚人:

傅相勿:兆惠海蘭察夜奔我行在,言我軍於下寨、松崗、刷經寺三敗潰,僅存兵力三分之一,唯事日金輝相救,言及我軍慘敗之狀,兆海二人痛哭失聲,聞之令人骨悚然,凄惶不可卒聞。據二人稱,訥親諱敗諉過,竟爾喪心病狂,謀殺人滅口搪塞責任,故設計逃,是又一慶復阿桂再現矣。此事則太過不近理,卑職未敢深信,彼二人即赴闕叩閽陳,因彼均系在職武弁,非卑職所能節制,已借付川資令其自便,今接訥親將令,查拿兆惠海蘭察,卑職亦自知墮不測之中,亦甚忐忑。聖上原有旨令卑職取道金川赴銅政行在,今實進退維谷之境,思之惶惶無以寧。中堂,我之提攜恩師也,不敢不據實陳告,俟另有信息,即當星馳再報。李侍堯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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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封參照著看完,傅恆心裡已是雪亮。勒敏是個謹慎人,金輝和訥親緣千萬縷,李侍堯是自己一手栽培提拔起來的。各人利害不同,說話分寸也就有異,都用書信,也就是留有進退餘地。但無論如何,金川敗得比自己想的還要慘重,似乎沒有疑義。傅恆整理著信件,吩咐太監:「把折匣子遞進去——告訴王恥,我要立即請見萬歲爺!」說罷拂下炕,對敘倫道:「金川的訥親吃了敗仗。留意陝甘川雲貴的摺子,凡涉金川軍務的,一律原件奏進,不寫節略。」

「又敗了!」敘倫手一哆嗦,停住了筆,張大了口盯傅恆時,傅恆已經甩簾出去。一出門,卻見那位大同知府郝永貴站在大金缸前,顯見仍在等著自己。傅恆此時心,恨不得劈臉摑他一掌,但他已多年相臣,養得心中一片和氣城府,竟上前拍拍郝永貴肩頭,笑道:「我知道老兄急,我這裡有更急的事——你不就是想個道臺當麼?這得要吏部薦上來。沒有『卓異』考語,我不便直接手。大同是茶馬易之地,你在——中秋節吧,中秋節前給我征一千匹軍馬,我就保你陞。」郝永貴已聽說傅恆生氣,在外邊等著挨訓,聽這話真有點寵若驚,忙不迭打躬哈腰,說道:「謝六爺栽培提攜!學生一定給您征齊,再另選二十匹好的給六爺……」

傅恆待他話音一落,點點頭便走了。路過軍機耳房,錢度已迎了出來,笑道:「六爺要進去?修園子的款項,六部里攻我攻得厲害,史貽直躺在病床上還參了一本,說我是個阿諛奉君的小人——」他沒說完傅恆便打斷了他,勉強笑道:「現在可沒功夫說園子的事。你不要走,就在這等著,我下來還有話說,也不定你也進去的。」因見王恥一路小跑過來,著:「皇上傅恆進去!」傅恆忙應一聲「是!」拔腳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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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剛過端午,連著多日響晴無雨,辰牌時分,地下已曬得焦熱滾燙。傅恆進養心殿大院,已汗。報名進殿里,更覺悶熱難當,就在東暖閣外叩頭請安了,才見張廷玉正坐在炕邊椅上和乾隆說話。旁邊小杌子上還坐著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廣額瘦頰材清癯,卻穿著一灰府綢袍子,外頭套著件黑緞子馬褂。傅恆心想,這裡怎麼還會跑出個縉紳來?詫異間乾隆已經說話:「傅恆來了,起來,起來坐到盧焯旁邊。」

「是!謝主子賞坐。」

傅恆磕頭起,哈腰到木杌子旁,果然見是盧焯。二人過去是極稔的朋友,盧焯因貪賄收三萬銀子,已經被劉統勛送到法場,卻因富察皇后撞乾清宮請赦免死軍流。傅恆略一轉念,便知是特赦回來要起用他治水的,卻不料幾年烏里雅蘇臺軍流生涯,竟把個生龍活虎般的盧焯折騰得如此憔悴,但此時卻不能談。二人只一目會點頭致意,傅恆便坐了下去,心裡盤算著如何回乾隆的話。卻聽乾隆對張廷玉道:

「朕這些日子忙,沒有多見面。不要一見面就說掃興話。衡臣老相,你是三朝元老,先帝爺命你配太廟。從祀元臣,還要歸田終老?」

張廷玉已經七十四歲的人了,氣神卻都還好。只是格峭瘦,牙齒也有點跑風,言語卻甚敏捷流利,在太師椅上聽乾隆說話,滿臉核桃殼似的皺紋都一,一雙雪白的壽眉得低低的,看不出什麼眼神,聽完乾隆說話,在椅中一欠說道:「老臣現在還兼管著吏部差使,但神實在已經不濟了。七十懸車,古今通義。宋代明代配太廟的老臣,也有乞休得請的。可以援例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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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顧問大臣嘛。」乾隆穿著全掛子朝服,熱得順頰汗流,旁邊就放著扇子,卻不肯拿起來扇一扇,盤膝端坐如對大賓,說道:「不是這樣說。《易》經雲『見幾而作』,人和人異時異地,各有不同緣分。如果七十必定『懸車』,為什麼還有『八十權朝』的典章。武侯『鞠躬盡瘁』又怎麼說?」

傅恆至此已經明白二人對話的容。張廷玉急於退休,固然有「全終榮」的意思,但他的兒子們都是奉旨專門照料他的。他不退,兒子們就別指。乾隆不許他退,卻是因有清以來宰相榮終於位的還不曾有過。他要作禮尊念勛臣的聖主,二人心思是不同的。話既說到這分上,張廷玉早該謝恩退下去了,可他仍紋,如一塊僵石。傅恆不暗自嘆息:「衡臣已老得冥頑了……」果然張廷玉又介面道:「諸葛亮任於世。臣是優遊太平盛世,不可同日而語。」

乾隆滿心急著許多公務,偏生這老頭子來夾纏不清,耐著子咽口唾,盯視張廷玉良久,冷冷說道:「衡臣老相說的又不對了。既然以許國,任天下之重,不能以老邁艱巨自諉。更不能以天下承平自逸。」他的口氣一轉,變得異常誠摯溫馨:「皇祖皇考是怎樣待你的?朕也從不拿你當奴才。管著吏部,其實吏部大小事都不讓他們煩你。只掛個名兒,朕也只是遇到難決的大事才顧問一下。你也要多替朕想想,可不可以負了這片全苦心?朕不忍你退,你就不要退了!」見張廷玉還要說話,乾隆挪下炕,著張廷玉肩頭說道:「不要再辯了,好麼?朕要你做個榮始榮終的楷模,給現在出力的臣子奴才們立個榜樣。且回去,安心養息。朕今日寫詩賜你!」

做好做歹哄弄著,張廷玉總算離座謝恩。由兩個太監攙扶著,巍巍辭出殿去。乾隆著他的背影,長長了一口氣,回頭自失地笑道:「做人難,做完人難於上青天。誰能念朕這片心呢!——你們的事聽著必定更煩心——朕先打發張衡臣幾首詩……」說著,卻見紀昀和劉統勛進來,因笑道:「你們來得正好。免禮,紀昀,就在設筆硯的那張幾邊坐下,朕作詩,你記下來斟酌。」

「主子爺這麼好的雅興!」紀昀到底還是叩了頭,坐了靠隔柵子旁的幾旁,援筆在手。傅恆和盧焯也目不轉睛地端坐靜待。乾隆卻不急著,雙手抖了抖汗了的領口,對守在暖閣旁的卜仁說道:「張廷玉已經退出去了。給朕擰一把涼巾來,還有他們三個——這殿里都熱得蒸籠一樣了。」因取過炕案上的扇子,輕輕搖著悠悠踱步。

三個人這才知道,這熱天兒乾隆冠整齊盤膝危坐,汗卻不肯用扇子,原為的是端肅尊重這位三朝元老!他們用浸涼如冰的巾揩著手,覺得清爽陣陣心,都不敢放肆臉,略一揩拭便放下了,仍舊注目乾隆。乾隆沉出三個指頭,說:「賜衡臣詩三章。」因曼聲詠道:

際會當盛世,俯仰念君恩。

謹慎調元元,白理

這是第一首了,紀昀忙走筆疾書。乾隆又

焚膏繼晷時,殫竭方寸。

湘竹亮清節,焦桐舒琴韻。

「這是第二首。」乾隆一笑說道,又誦第三首:

嘉爾事三朝,臺輔四十春。

肱莫言老,期頤朕心。

他話音落,紀昀已經住筆,用口吹了吹,雙手捧給乾隆。乾隆審視一遍,在炕桌上平攤了,索過筆,在敬空紙邊寫了一行字:

乾隆親制謹賜張勤宣三等伯

押了「圓明居士」隨小璽,滿意地說道:「很好。王恥這會子就送過去——你們覺得怎樣?」

三個人都是聆聽的,盡自乾隆誦得鏗鏘勁節聲如金石,細忖韻味,無論如何都是下乘之作,哪裡說得上好?但皇帝自說「很好」,只好隨聲附和。劉統勛道:「臣不會作詩,但聽人念的多了。漢樂府十九首所謂『徘徊蹊路側,悢悢不能辭』,覺得皇上的詩似乎還要強些。」紀昀笑道:「皇上的詩清雅堂正,如對佳肴酒,韻正味醇,深詞茂,瑯瑯似玉。紀昀幾時能學到皇上一,也就不枉了做一場翰林文士了!」傅恆生怕紀昀將好話說完了,忙也介面稱頌:「不但清雅,而且是典雅堂皇,正氣磅礴之中又寓著春風拂心。奴才偶爾也塗幾首,比起來就覺得輕浮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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