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秋聲紫苑 第二回 十五皇子危城爭功 少壯親貴奇兵運籌

《乾隆皇帝——秋聲紫苑》第二回 十五皇子危城爭功 少壯親貴奇兵運籌

顒琰順一看,口而出喊道:「人子!」王爾烈也看出來了,米袋子一放揚手就喊:「人子!主子在這兒!」遠但見人子雙手一揚跳起老高,躥跌著撒歡似的跑過來,到跟前竟絆了個踉蹌,就勢兒磕下頭去,卻沒有起,肩膀子雙手雙腳都劇烈地抖著,只是稽顙搐,說不出話來。顒琰奇道:「你這是鬧哪一齣兒?山底下出了什麼事麼?」

「沒有……主子,我是喜歡的了……」人子抬起頭,已經滿臉是淚,兀自搐得渾抖不能自勝,哽咽著說道:「從惡虎村到平邑只有兩條道,我走的順河川……到夏集問,到尚營、馬家渡口問,都說沒人從西往東走……我斷著主子走了涼風口,嚇得骨頭都了——就是白天,除了打獵砍柴的,誰敢走那條道兒?沒遇著土匪吧?道兒上兇險,老虎豹子熊瞎子也是有的……主子您可怎麼對付?方才我還在想,上山尋不著您,我就一頭扎了捨崖拉倒……」他嗚地一聲放了號啕,「……我的主子呀……您可是吃苦遭難了……」

三個人在涼風口村裡憩息消散數時,都已心氣平和,乍逢人子原是欣喜,聽他如泣如訴,回思一夜險惡奔波,都有恍若隔世之,惠兒掌不住便陪哭,王爾烈和顒琰也各自垂淚。良久,顒琰才拭淚笑道:「這不是雨過天晴了麼!我不覺得怕,倒是上乏……你來了,我就踏實了。」惠兒便將夜裡過山口時遇見豹子的事說了,又笑又哭,說道:「我真的嚇木了!那兩隻眼這麼大——」比了兩個拳。「——就那麼瞅我們!瞅了一會子,呼嚕著鑽樹子走了……」王爾烈道:「這真正是十五爺的無量福德。我心裡想過了這一關,再不會有兇險的了。」人子道:「有兇險沒兇險,我是一步也不再離開爺了——我們爺是大命人,虎豹都迴避的!」顒琰道:「什麼大命,不過還不到『投畀豺虎』的地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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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比劃著四人下山,所有的件自然是人子一人包攬背了,他還要背顒琰,顒琰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心——你看看我騎你背上了什麼模樣?走,咱們走啊!」

這一來三個人都如釋重負,一路走著問人子,才知道泗水河邊他很容易,臨走時還在郭頭兒上捋出二十多兩散碎銀子。平邑城裡形人子沒顧得細打聽,人們都說縣令是個清,暴民踹衙門,他先著一家子跳井,自己又一繩子弔死在井沿上,說縣太爺一個小兒子還活著,云云。說起福康安,只知道他在濟南帶了「三萬人馬」,已經把蒙頂團團圍困,平邑縣郊的綠營兵已經奉了福康安的軍令派人進駐縣城,還有說福康安從濟南調了二十門「威武大將軍」炮來,要把蒙頂炸平,又說還請來了龍虎山真人助陣,防著龔瞎子裡頭有人施妖法邪……沸沸揚揚都是道聽途說。

「十五爺現在其實是蒙塵民間。」王爾烈邊走邊道,「要趕和兗州欽差行營聯絡上,有奏章折本隨時能轉到北京,還有福四爺也要聯絡,十五爺在平邑,他有保護責任。這裡的驛站不知了沒有?我們住的吃的要他們管,朝廷的邸報也要他們送的。」人子聽一句答應一句,說道:「驛站我進去看了,驛丁們都是本地人。起初了一陣子,跑得只剩驛丞和一個伙伕頭兒,後來說土匪沒占縣城,又都回去了。現在都在瞧福四爺的,仗打好了一切平安,打得不好這一大片就全壞了。」顒琰自和福康安極相稔,深知他的脾,絕頂聰明又驕縱任,豪爽俠義又心狹窄,要知道自己來平邑「搶功」,沒準兒把兵權過來一古腦兒推卸了站旁邊瞧熱鬧。但這個心思不能對眾人說,因斟酌字句說道:「福康安是專任討逆主帥,我們的責任是安百姓,不能掣肘。讓他放開手腳辦軍務。我原是想進縣城把衙門恢復起來。現在看不必著急。只用兗州的欽差關防知會魯南各府,沿海各府,江、浙、徽、豫各省留心查拿境口過往人員和出海船隻,防著潰散逆匪逃逸。同時要調集糧食囤集兗州府支應軍需,軍需用不完的善後民用。給福康安咨文用平行關防,除了上頭說的,只說我在兗州各縣視事策應軍務就是,別的不要多說。」他抿了抿,問道,「王師傅,你看這樣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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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三人都在全神貫注地聽,人子和惠兒是一樣的心思:看戲上的小唱本兒鼓兒詞攤上說的「太子爺」,高馬華轎騎坐了出來游春或私訪,逢到冤案平一平,或臣陷害落拓了,又逢良家子小姐相救了,擁著人招搖還宮,救忠臣殺臣之類的套套兒,哪一條也和顒琰套不上,這說的都是治務經濟,一點花哨也沒有。若說不是戲,他一挫於黃花鎮,再挫於惡虎村,也都是呼吸命頃刻須臾的兇險,也真的和戲一樣驚心魄。二人都暗自搖頭嗟訝:弄不懂這人這事。王爾烈沒有聽完已經全然明白,顒琰既要管得堂堂正正,還要維持福康安的尊嚴面,想的朝廷大局,也若明若暗有點自己的「小局」。品嚼著竟有點「算無策」的味道:這麼點年紀——誰教他的呢?……想著,口裡說道:「只有一條要,福四爺不知道您在平邑,您的安全就不能要福康安負責了。」

「我不要人為我負責。」顒琰仰了仰臉,只這一刻,也閃出一分異樣的倔強自負,但也只是一閃而過的形容兒,隨即一笑,說道,「這是孔子家鄉,用孔子一句話說『天生德於予,匪逆其如予何』呢!」王爾烈說起有人篩鑼上山的事,問人子:「那人喊的『黃總鏢頭』是不是黃天霸?黃天霸也來了麼?」人子道:「這事我不知道——那是鏢行喊山,給山上大王們傳言某某局子過山,就用這辦法給綠林聯絡。既有人喊山,必是有點來頭的。師父要來了,下山我就知道了。」

一路議論說話,已經來到川下,從這裡泗水南流分了岔,東邊雜樹茂林掩著道,縣城約可見,夾岸狹谷中泗水河冰面平向南,直通聖水峪,回頭再看涼風口,連下邊的兩個村子也托在雲霧中,層雲淡靄中綽約只見一條細線似的羊腸小道盤曲蜿蜒去。乍然回到車行驢嘶人煙輻輳的市鎮,三個人都覺一夜景不可思議,恍如大夢醒來。眼前鎮子東頭又一水注泗水。道旁有一六角小亭鄰水矗立,亭前一碑石刻分明寫著三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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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水峪

旁邊一個四合院,全都是臥磚到頂的瓦房,與村鎮民舍銜接相連,街上飯店裡炒菜的油煙、油條焦蔥花兒的香味,還有不知誰家蒸包子蒸出的鮮香一陣陣撲鼻而來,逗得四人食慾大饞涎滴。人子背了三包子東西走在前頭,忽然回笑指著驛站門口道:「十五爺,福至時來三開泰——我師父他老人家真的來了!」

在哪裡?三個人看時,驛站口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隻看門老狗在狗食盆子,幾隻在地下啄食兒。人子見他們不懂,走幾步指了指門框旁的磚牆,說道:「瞧見了吧?這是我師父的鏢記,他在西邊。這麼說就是到惡虎村去了——今晚半夜他準又回來!」三個人這才瞧見是個筆畫的栽倒了的八卦坤象圖(),中間一箭頭,了「」的模樣,畫得極草率流暢。顒琰笑道:「你不說我還以為是哪個小孩畫的蟲呢!」人子笑道:「坤卦象土,師父姓黃,就是螣蛇的像,爺說的也差不離兒。」

此時不到申牌,顒琰進站痛痛快快洗浴了,惠兒跪在床沿給他按,深沉夢,王爾烈也是黑甜一覺,都足睡了一個半時辰才起來。一東一西兩廂房出門,見惠兒在正間房裡矇矓著眼,邊服邊栽盹兒,王爾烈笑道:「惠兒釣魚兒呢!」惠兒一驚醒了不也笑,顒琰道:「驛站人給買布做裳,惠兒還是兒裝束好!」說著,人子抱著一堆文書進來,又點了兩枝燭,惠兒便忙給手爐子加炭。人子道:「這是近幾日的邸報,爺們吃過飯再看。大夥房裡飯菜都齊了,請爺們前頭用。」顒琰笑道:「一道進餐!」人子道:「化裝走道兒是不得已兒,我和惠兒這麼穩擺大座和爺一道吃飯,哪來那個規矩呢?」顒琰便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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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食畢,顒琰和王爾烈回來,見惠兒還在糊窗兒,人子還在燈下忙著挑選邸報,顒琰便道:「剩的飯菜多得很,不吃也糟蹋可惜了,你們吃去。告訴這裡驛丞,這是非常之時非常之地,供應不必按十兩的例。我們四個人一天一兩足夠用的了。」人子和惠兒躬稱是去了。顒琰不言聲看他們出去,說道:「禮樂二字不可思議。涼風口是桃源世界,這裡一樣,宮裡又一樣,各自天淵之別。」

「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王爾烈引了語錄,笑道,「禮就是規矩,是約束,沒有規矩約束,君臣、民、長、主僕、夫婦、朋友、六親九族就全了。一旦了禮,國即不國,世道也就不世道,冠履也就倒置,所以鞋子再新不能頂在頭上,帽子雖破不能當鞋子用。禮崩樂壞,貴族與庶民同其難,權當道,吃苦的不單是君上。所以上下都要克己復禮,各安其位各安其心,就不致生靈塗炭。所以『禮』字是嚴酷其形,『人』當心,因而子曰『克己復禮為仁』。」

顒琰聽他說教頷首微笑,手裡揀看著桌上的邸報,信口應道:「王炎這個人就是非禮無法。李侍堯來信說北京紅果園玄娘娘廟的人也沒見過他,行蹤詭之極。若真的是林清爽,這次拿住了就好了。我在京查看過舊檔案,一枝花黨羽里還有個姚秦,也是網吞舟之魚啊!今年總像要出點什麼事似的……」看著,眼一亮,說道,「嗯!這是最近的,裡頭有上諭。」他緩緩坐下了子。王爾烈見他神,也就坐下揀看邸報。

但這些邸報都是經過山東巡衙門揀視過的了,從道至府、縣,與縣級不相干的都剔除了出去,許多要公事,彈劾奏章都只說了個大概,因縣城,邸報積著沒有送達,王爾烈連看幾份,上頭還有聖諭「褒揚」國泰的話頭,末了才揀出一份,是年節近前的,上頭有劉墉在濟南發的「欽差憲諭」:

東省諸道府州縣員,毋以本欽差查國泰一案怠忽職守,所有民刑糾案乃及地方治安、賑恤災民、河防漕運諸事,凡差使在職,勿以省垣人事有所更張有所輕慢。凡有平素阿附國泰於易簡,或不得已為謀差營幹有所贈賄之事,俱應題章文,用通封書簡寄欽差劉某、和某行在書辦房實稟在案,勿以私信通反增罪戾。前已有諭,本欽差務求窮核國泰於易簡辜恩溺職貪贓索賄由,奉上諭不擬大事株連。舉發自新即是悔悟,量法置即當從輕甚或寬免,此我皇上極一貫之宗旨。乃有冥頑不靈心存僥倖,轉移資產勾連串供之劣員,一旦為同僚舉發,則彼為立功,爾為自戕,《大清律》三千章正為汝設,時至寧不痛悔?即墉亦無可設法矣……

這是下按巡行欽差大臣通常告文書,文字也並不新鮮,與眾不同的只有一條,舉發告的信件文書必須寄到書辦房,把人同年同鄉的私信拒之門外,「杜絕通」免增營茍舞弊罪戾,說得丁點「指」也沒有。王爾烈想想劉墉那個駝背,那張黑紅臉疙瘩掃帚眉三角眼,看人時那副不瘟不火油鹽不浸的神氣,不暗自一笑,又看幾篇沒要的,接著是、陝州、西安三府知府「因支應軍差不力,運輸菜蔬輒有梗阻,據海蘭察稟,欽差阿桂已著三員撤差,以其俸祿買購軍用菜蔬,親行押運西寧兆惠,俟兆惠據稟后再行發落。軍機備檔知道」云云。又見一則事映眼瞼,是都察院某史劾奏廣東粵海關監督霍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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