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秋聲紫苑 第十五回 天真武夫飲茶吹牛 邊將驅馳道析敵情

《乾隆皇帝——秋聲紫苑》第十五回 天真武夫飲茶吹牛 邊將驅馳道析敵情

紀昀和濟度策馬並轡而行,言來語去竟十分投機,這才知道兆惠是從南疆兼程趕來,滾單報說已在烏魯木齊南二十里接廳,接見了運糧就趕過來會議,海蘭察是在昌吉也正趕來,也有報馬半個時辰到天山大營,因有乾隆的聖旨,計劃下一步軍務,三位大將要聚頭會議,濟度是東道地主,自然先行一步,就巧遇了紀昀。言談之中紀昀也清了濟度底細,所謂「儒將」云云,其實識字極,連兆惠海蘭察這等「二把扠」也是遠有不逮,原是個莽武夫赳赳廝殺漢,偏是喜歡轉文兒,「媽拉子」加「子曰詩云」來一氣,如此大半生,也就攀出個「儒將」名號。想想自己把別人談資耳誤當真鄭重其事起來,在馬上不住暗笑。那濟度半點不藏,見他不時掩口葫蘆兒,便問:「是笑我不學無吧?」

「是,我聽人說你是儒將。」紀昀老老實實說道,「果然言必稱孔孟語錄,不愧『儒』字,統領雄兵十萬於大漠立功,不愧『將』字。這不能不學無,孔孟是學問本,將軍是業表相,是真正的學。」

濟度大喜,說道:「先生這話最對我的脾胃!孔孟是學問本,將軍是業表相——嗯,就這兩句明兒請先生給我寫出來,派人到西安裱起掛到我的軍帳上。」又問,「你願意幹什麼差使?就留在我的籤押房,看看摺子寫個條陳什麼的,閑時候給下頭軍將們講講聖賢之道,遊歷一下各軍,兆惠他們那裏也都能去轉悠著散心,豈不甚好?」紀昀笑道:「好敢好,可皇上是我來吃苦頭的,我在這游悠,怕有人說閑話,反而牽累了你。」濟度揚鞭大笑,說道:「哪個狗娘養的敢?你還道這裏是北京?這裏天高皇帝遠,殺人如草不聞聲——你這樣的人能在這獃著就是吃了苦頭,還要你怎樣?」紀昀笑道:「既如此,我聽大軍門將令行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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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馬上說說笑笑,已到天山大營轅門外頭,大大小小的游擊、參將、營前校尉、各營管帶副將以下軍佐麻麻也有一百多人早已在門外立相迎,見濟度過來,一齊打千兒行下禮去,堂呼:「濟大軍門安好!」紀昀是流配犯,自然惶懼不安,忙著就要下馬,卻被濟度一把扯住了,用鞭子指著眾人道:「這是我的紀老師,咱們大清的哈——第一才子。皇上送他到這疙瘩來,嗯,吃點苦頭立點功,還去當大宰相來管轄我們……」紀昀聽他胡傳聖諭,唬得兩手擺著道:「啊……不不不,不敢……」濟度一口截斷了他笑道:「算了吧,我跟了皇上也幾十年啦!我還不知道嗎——就這麼回事兒,來了就是第一功,你們,唵——要像敬老子哥一樣敬他!聽見了?」

「喳!」

「篤!」

濟度一催坐騎,一行人怒馬如龍擁進轅門,直在議事廳門口下了馬,濟度吩咐道:「西邊那小院子撥給紀先生住,給他佈置個書房加個客廳,要個伙夫過來做飯,按參議的月俸供應。」又道,「老兆老海他們就要過來了,我得去迎一迎,你就在這安置,自己立火,我伙房裏有好吃的,只管找他們要。先燒點熱水洗浴洗浴,我們個頭再來你……」又嘮嘮叨叨叮囑了許多話才去了。

這時天已向晚,紀昀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趿了鞋,帽子也沒戴,寬鬆著袍子出來散步。衙門裏三位大將軍議事會議,已經戒嚴,一個閑人也沒有走的,滿院新栽楊柳都只有胳膊來細,在黃昏的風中婆娑舞,甚是雅靜悠閑,西邊雪山白頭頂峰被玫瑰紫的晚霞映得通紅,白玉般晶瑩玲瓏矗在蔚藍的天空下,顯得燦爛瑰奇變幻莫測,院外不遠就是他午間登臨過的草土城垣,也沐浴在奇麗的彩霞之中,無數雀在城頭覓食,上上下下翩起翩落,有點像西安鼓樓的黃昏神,景緻蒼茫雋遠,令人心馳神往。紀昀不暗想聖祖世宗和乾隆皇上三代努力,鍥而不捨地經營這裏,原來是如此大好河山!喟嘆間一回頭,見玉保雲安馬四宋保柱四個奴才在土頂房窗前垂手而立,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和自己不曾失勢時一模似樣,不無聲嘆息一下,問道:「四兒餵了沒有?」保柱忙賠笑道:「方才我到大夥房要了一架羊排骨,餵過了哩!」四兒已經聽見,「汪」地了一聲從屋裏衝出來,繞著紀昀膝頭撒歡兒,又爬在舌頭紀昀的手。紀昀蹲下去用手輕輕著它,笑嘆道:「咱爺們總算有了塊安立命之地了。」說罷起進書房,盤膝坐在炕上寫日記,這是積習所使也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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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天黑定,聽見東邊正院議事廳里一聲「喳——」的吼聲,彷彿許多人同時答應似的,接著滿院腳步雜沓,間或也有人邊走邊說笑,紀昀便知是散會了。銅筆帽兒統了筆,又命保柱洗硯、收拾紙墨,便聽幾個人說笑著走近來,裏頭有濟度甕聲甕氣說話聲,兆惠只冷丁一兩句,海蘭察仍是嘻嘻哈哈連說帶笑踢腳擰的不安生,一進院就喊:「紀老師,你終於功名就退,來跟丘八們為伍了。」紀昀慌忙笑著迎出去,與三人執手寒暄,見兆惠海蘭察都披著絳紅大氅,笑道:「紅袍雙槍將,威風不減當年。兆惠瞧著軀幹更偉大了,海蘭察仍舊風趣。我犯了罪,發落到三位手下,還請以故人分略加眷顧。我是有罪之人,你們要多照應。」

這三位品秩一樣,都是將軍,濟度是本地建牙駐節,海蘭察是西征副將輔佐兆惠主力的,兆惠是正欽差,自然以他為主,滿是老繭的大手鐵鉗子似的握著紀昀的手,微笑道:「到這裏就是到家了,我們一向敬你是老師,現在你還是老師,你是臣陷害流落來的,我們心裏有數,先在濟老軍門這盤桓一陣,悶了,到我軍里或去海蘭察那裏都隨便——濟老軍門,這裏沒有豬,回民區也不許殺豬,紀師傅是要吃豬的,他們從地弄些臘來,還有菜蔬。這裏飯菜一下子吃不慣的。」

紀昀的心被這幾句話熨得滾燙,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雙手搖著他的手道:「不消多事,不消的……我牛羊也吃得。兆軍門,臣陷害的話萬不可再說,我是有罪之人,萬歲爺罰當其罪……這些話傳出去對你不好。」

「于敏中已經退出軍機了。」兆惠一笑說道,「劉崇如中堂發來廷諭,詢問行伍管帶軍裏頭有沒有和他私相往來的。萬歲爺還賞了我們不件。」因將賞賜形說了,又道:「他整你,我們都曉得,濟度那時候在湖廣,于敏中曾問過他,軍機大臣有沒有在漢府購置家產地土的……」紀昀一邊隨著走,仔細聽他說話,聽於敏中出了事,倒覺得意外的,思量著裏頭紛繁複的人事,一時也理不出他「出事」的頭緒。隨後又說到和珅,他笑道:「這都沒有想到,我閉門思過,只想自己的錯,確有辜負聖恩的罪。和大人也是行伍出爽自喜聰明得自天賦,與人為善,且和我無冤無仇,不至於坑陷我。就是于敏中,我心裏眼裏看他是個書生,有些個道學氣,和我學不同而已,一向廉隅自重,學問也不壞,怎麼會背後給我過不去呢?」走在旁邊的海蘭察嬉笑道:「紀老師也真是的,這地方兒說話有的個忌諱?還說和珅是行伍,他跟阿桂當跟班我就見過——」他繃,像煞了阿桂平時吩咐下人形容兒口吻兒:「——小和子,這幾位都是我的老兄弟,金川過來的。天好早晚的了,能定來一桌席面麼?」轉又嘻起皮,一臉春風笑,又是紀昀常見和珅那副乾淨麻利討人歡喜形容兒,乾脆裏頭略帶嗲聲嗲氣道:「看桂軍門說的,昨個他們說來,小的就到鋪子裏預定下來了。這點子事兒辦不下來,桂軍門要小的這些人做什麼用呢!」學了二人形象,海蘭察才又變回自己本,笑道,「他穿過號褂子算個『行伍』吧!給阿桂提茶倒夜壺,溜勾子是個好角。不過,如今上了皇上,我看阿桂的屁就不香了。」濟度不悉和珅,聽他學說得有趣,雙手捧著將軍肚笑得白鬍子:「我每次見你,都要說和珅。我到北京也見過他兩面的,一團和氣是真的,到你口裏就了個下三濫。」兆惠笑道:「海蘭察學的不差,他就那副鳥樣子。傅大爺活著說過,古人真有的。和珅還不到那個地步,得學習學習。」海蘭察道:「這不過比出他的人品,哪裏真有那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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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有的,而且有吃屎的。」紀昀笑道,「『』的典出自《莊子》,楚國的兵到北方打仗,手都凍裂了,有人制出防凍葯,打了勝仗,楚王賞這醫生五輛車。楚王得了痔瘡,又一個人給他痔,得大王用,賞車一百輛!吃屎的典出在《吳越春秋》,越王勾踐打了敗仗囚在吳國,急於回國,吳王夫差得了痢疾,他就去裝孝子,拉下的屎就手指頭挑著送口裏品咂,說:『糞有谷氣,大王的病就要痊癒了!』明朝有個想升遷,宰相下頭那個玩藝兒痿不舉,他弄些葯湯親自去洗,結果升了史,所以明朝有個『洗鳥史』。名利場上頭,什麼事出來你們也不要覺得稀奇。」痔、嘗糞、洗鳥三節故事都有典有據,幾個將軍無不醬著鼻子癟口兒搖頭皺眉蹙額而笑,兆惠道:「不說這些,不說這些,我們就要席,小心想起嘔吐出來。」一邊說笑著,四人拾級登堂,已見擺好的八仙桌安在大沙盤旁邊,中間一個二號瓦盆,垛得滿滿高高的是手抓羊,旁邊也沒有盤子,都是海碗,俱盛的是青菜,青芹、菠菜、萵苣、黃瓜都是涼拌,還有青椒、宮玉蘭片,韭菜炒子兒,姜蒜燒茄子——時正五荒六月,別說萬里寒疆之外的大草甸子,就是中原,上這麼一桌菜也是極難得的了。海蘭察雙掌一合先就說了聲:「妙!」濟度是東道主,笑道:「聽說老年糕(年羹堯)在青海,天天就是這新鮮菜。我是聽說你們來,從都快馬傳來的,芹菜葉子菠菜爛掉一半……唵唵,這個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呃,孔子食不厭這個,燴不厭細!」便請兆惠上座,「你是正欽差嘛,上去!我和海大壞橫著陪,紀老師是客,和你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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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四人依言安座,兵士們便搬大酒罈子來,兆惠笑道:「紀先生可以用酒,剛剛在會議上下過令的,我們三個以茶代酒陪著。這不是矯,自己定的規矩不照著來,下頭知道不好。」紀昀忙道:「我不善酒,你們都曉得的,大家一樣,大家一樣才好!」又問海蘭察,「他怎麼總你『大壞』?」濟度笑道:「你沒瞧他那樣子,說壞話、辦壞事、笑起來也是一臉壞笑!」海蘭察笑道:「——下頭你該說『子曰』必也乎正名了。大約紀先生還不悉我們濟老軍門,無論會議說話辦事議論,先說某事某人如何怎樣,必定『娘的』後頭跟著來一段語錄。我是個附庸市儈,他是附庸風雅,我不壞,就比不出他的好兒來。日娘鳥的弟兄倆比**——一樣兒。」說得大家都笑,舉起水碗一,各人喝一口茶開筵。兆惠笑道:「天下將軍如林,真正好學敏達至老不衰的,還是濟老軍門。雖說識字不多,天天都要聽師爺念書,自己聽著背誦,《紅樓》呀《西廂》呀,都聽。上回海蘭察聽他講《楚辭》,說屈原一輩子都喜男寵,我說:『哪有這樣的事?』海蘭察說:『你沒聽濟老軍門念「余好此兮,年紀老而不衰」?』想了想果然是的,一問,濟老軍門說:『你們真敢糟蹋聖賢,屈子這兒說的是「裘」,他喜歡這件披風大氅兒,一輩子都喜歡。』我不大理會這些事,海蘭察畢竟糊塗,查了查書,原來是『好此奇服,年既老而不衰』。『奇服』師爺讀連了,就了『』字,老軍門夫子自道,又解了『裘』字——當眾說出來譬講一番,也不肯私了,所以他就總他『大壞』。」紀昀道:「一字之師原也是風雅事,只有點惡作劇了,有個為親者諱為尊者諱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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