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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秋聲紫苑》第二十四回 畏禪讓權奸預籌謀 乘天威福公泛海流

天過酉時時分,海蘭察趕到了北京。隆冬季節,正是日晝最短時候,這時辰差不多已經黑定了。天上似乎不再飄雪,卻得很重,籠罩著這座死氣沉沉的古城,如果不瞪目細看,一街兩巷的店門都像矇著黑霧,什麼也看不清。海蘭察帶了十個戈什哈,都是悍孔武的刀馬輕騎,由西直門城,也不回自己府邸,一徑趕往城北的兆惠公爺府。

此刻,兩個一生並肩廝殺的功勛將領都在閃爍不定的紗燈下。兆惠中風已經年余,左半麻木不仁,斜倚在大迎枕上,覺得對面海蘭察帶的一寒氣不時微微襲來,海蘭察看著兆惠蒼白的髮辮,著自己的髮辮也一時沒有話,坐在兆惠大炕旁,倒覺得屋裏燒得太熱。幾句寒暄過後,兩個老朋友都又沉默了,覺得一肚子的話要說,又覺得說出來都多餘。何雲兒到老還是沒有放足,擰著小腳指揮丫頭「給海老爺上茶,擰熱巾——廚房裏備飯」。自己上來剔了燈花兒,口裏嘮叨著:「梅香們不省事,屋裏這麼暗也想不起來剪剪燈花兒——兄弟,怎麼坐著不言聲,昨個兒兵部的人來說你興許回來,他還高興得歪著笑呢!」海蘭察笑道:「不妨事的,娥兒四十歲那年中風,也是口不關風,歪得瓢似的,尋個好郎中針灸一下就好!」

看他們說得親熱興頭,兆惠似乎輕鬆了些,臉上掠過一笑容,長長舒了一口氣,說道:「要去臺灣了?」他果然口角有些歪斜,但言語清晰卻一如平日,並不似個沉痾在的病人。

「嗯。」海蘭察點頭,「還沒有聖旨。阿桂和劉墉下的廷諭。大約是福四爺為主,我為副。咱們就是吃這碗飯的,打唄!」何氏在旁做針線翻過老花鏡看看,道:「海叔叔沒吃飯,我他們快著點。」兆惠道:「越老越碎,你年輕時不是這樣兒嘛——嘮叨!」海蘭察笑道:「嫂子那不是好意兒?——跟著福四爺出兵,我還是放心的。怕接了聖旨就不能來了,先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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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惠點頭,對雲兒道:「派人到海府,接過夫人過來一塊吃飯。」這才說道,「我們兄弟心裏話,跟四爺打仗沒說的,比起老公爺還要踏實。四爺只一宗兒,恩怨太分明,帶兵是好的。臺灣不同西北,四面都是水。打得好,可以一勞永逸。我擔心的是四爺,論起威信人,他遠不及傅恆公。他從來沒有打過敗仗,一是怕他輕敵;一是朝里有人嫉他,趁打仗給他穿小鞋。你來得好,著你能和四爺多談談。」

「不能等姓林的在臺灣站穩。」海蘭察道,「一個臺灣府治地面,更要的是鹿耳門登陸灘頭,只要在我軍手裏,就不怕。臺灣現在苦撐局面的只有一個柴大紀,聽說和福四爺有點過節,要是知道了四爺去,就怕倒戈啊……」

兆惠聽著海蘭察剖析臺灣軍政形,目炯炯著房頂,深深吐了一口氣,說道:「他和林爽文打了多道,了死對頭,而且家屬都在大陸,不會倒戈的。四爺什麼都好,就是襟……唉……多蒜皮的事,見了都未必認得了,還記在心裏!你說的這些不足深慮。我擔心的是和相不願速決……六部里兒們聽他的話不肯全力辦差。四爺去,只怕還鎮得住,要是你我,就麻煩了。」

「你是說和珅!」海蘭察瞪大了眼,「他通敵?!」

「那倒不至於……」

「也許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海蘭察道,「他想喝兵,發軍餉財,打的日子越長越好!」

「他財早就發夠了。他……我看要的是個……軍餉支出從沿海各省調,戶部、兵部……賬目爛了就沒法查……」

海蘭察眼一亮,和珅富可敵國,是通國皆知的事,只礙著乾隆偏袒護,雖然幾次清查,都沒有和珅半。反而家產來路更「合法」更公開。這個想頭在海蘭察心中也閃過,只想他發了還想發,貪婪軍餉,卻不似兆惠這般明白。怔了半晌,笑道:「這是文管的事,我們不了那麼大的心。只曉得越是速戰速決越好!我是好笑,萬歲爺左一個詔書右一個聖旨,要整頓吏治倡廉反貪,邊就有個最大的貪,竟然一次又一次查不出來!」坐在旁邊的何氏忍不住說道:「上回聽兵部的人說,海寧來北京述什麼黃子職,要運兩廣總督,帶了十萬銀子,和珅說十萬夠做什麼使的?我再給你二十萬——老天爺,那是多大一堆銀子!要那麼些銀子墳裏頭帶的麼?唉……不明白……不明白……」果真上了年紀變得碎,說著來續茶,又道,「海叔叔也吃空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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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嫂子……」海蘭察笑嘻嘻地接茶,說道,「天下老鴰一般黑,有紫黑的、墨黑的、漆黑的,我算白脖兒花老鴰罷……空額,剋扣這些錢是不敢的,是怕到了陣仗上嘩變倒戈。繳獲的戰利上頭不取一點,一家老老小小幾百口子喝西北風?」說笑著,聽院裏丫頭隔門說:「海夫人到了,給海夫人請安!」便知是丁娥兒到了,二人方轉了別的話題。

…………

第二天一早天剛放明,海蘭察便趕往西華門請求見駕。剛遞過牌子,和珅的大轎也到了。西華門外六部員外加各省來的員有一百多人,有的是要到軍機,有的是要去毓慶宮,三三兩兩人攀談,湊在一起說笑外省京城軼聞趣事,也有海蘭察的故舊在這裏邂逅,拉手寒暄的,見和珅的大轎落下,一窩蜂兒都擁了上去,請安問好的、寒暄道乏的、脅肩諂笑的、飛眼兒的……什麼樣兒的都有。和珅一一含笑點頭應酬,閃眼見海蘭察站在石獅子旁,一邊命從人遞牌子,笑著過去,拉著海蘭察的手寒暄:「海公,幾時到京的?著實惦記著你啦!上回日本國人藤田送我的兩把倭刀,說是海底里的結出的鐵塊鍛的。試了試,我們的寶劍也不寶了——人送一把給你,可還中用?」說著又拍海蘭察肩頭,「你是越老越神了,好板兒!」他又說又笑還夾著對過來套近乎的人打手勢問好致意,就親熱到十分。

「托中堂的福,我子還。」海蘭察生就的喜相,皮頭皮臉只是笑,說道,「我又要出兵了,等萬歲的旨呢!這把刀再帶上,嘿,削鐵如泥!雙保險啦!」和珅笑道:「是臺灣的事兒吧?十五爺說過,這回要看你這老公爺的了!林爽文打一枝花起事,多網了?記也記不清了,這次在島上,看他溜到哪裏去?」還要往下說,裏頭:「萬歲和珅晉見!」又拍拍海蘭察肩頭笑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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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仍舊神矍鑠,已經在戶外練了一趟劍,剛剛進東暖閣,見和珅進來,一邊手指著機子命坐,一邊用熱巾揩面,說道:「昨晚宮門下鑰前顒琰進來見。臺灣的事不能再拖了——他足說了有半個時辰——朕已經發旨,海蘭察來見,由福康安為主,出兵平賊!」這才坐下,又道,「麼麽小丑跳梁,想不到要興大兵!」

「主子說的是。」和珅賠笑道。他心裏突然一陣微微的失落——到底顒琰和乾隆是父子,宮門即將下鑰,還能進來造膝陳。就這一條天生的比別人便宜方便。想了想又道:「主子要造十全武功,福康安是福將,裏頭有十五爺主持,臺灣就那麼個島,不經一打的。」

乾隆起初聽得有點漫不經心,手不住地著案上的黃玉鎮紙,聽得似乎話中有話,停了手道:「旨意已經發出去了。和珅,你是跟朕幾十年的老人了,要留心上下左右和睦一心。你名字裏有個『和』字,朕昨晚寫了一幅字,『一堂和氣』,掛在軍機提個醒兒。一堂和氣也就是一堂春風,也吉利些……朕在位日子久了,好就好在阿哥們裏頭沒有鬧家務的,這一條比起聖祖爺還是聊足**的……」他話說開了頭,又憶起了當年世宗兄弟九王奪嫡驚心魄的往事,回頭又說起眼下,「雖然無事,能好無事最好。朕是六十年就要退居太上皇的,不能給兒孫留下後癥不好料理……」

和珅像個初起蒙的三家村小學生,端正坐著眼乾隆說話,心裏在想著這些枝葉蔓生的議論裏頭的真髓。這就是他與劉墉阿桂的不同之:劉墉阿桂都是自己一大堆事等著要做,一大堆話要回乾隆,不大懂得上了年紀的人見別人聆聽自己講話;急著要等乾隆說完,趕快回奏事,不曉得尋乾隆的話兒趁機回事兒,覺得乾隆碎,不願意也不耐煩尋出乾隆的話中主題——乾隆這話雖嘮叨,和珅卻明白,他想當太上皇,又不放心兒子們能像自己那樣「夙夜求治、勤政民」把江山治理好,對「太阿旁移」有一份說不出口的擔憂。正順著這思路往深里想,乾隆又嘆道:「就看下一代了,瞧他們的了!聖祖收臺灣,朕不能臺灣,臺灣的事下來,要認真預備禪讓的事。有了十全武功,朕十全老人,才不枉了上蒼對聯仁人民綏江山一片厚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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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直到乾隆說得興盡,和珅淡淡一笑道,「一土不安皆宰相之責,臺灣有點小子,是奴才們辦差不力用心不到的過錯。皇上要造十全武功,讓福康安渡海安定一下亦無不可。十全武功十全老人,那是古今完人的至福,多麼令人神往!聖祖也沒有過的呢!就臺灣而言,實在也不足堇勞聖憂的,可以算一筆賬,臺灣本府有一萬二千名常駐營兵,加上增援的一萬三千餘名,是兩萬六千上下,兵力上是朝廷佔上風,兵火槍弓箭**糧食軍餉更不待言。即使不出兵,也是必勝券的事!」

「不出兵?」乾隆皺了皺眉,「那怕不是好事?可誰能保林爽文不能佔據全臺?萬一站穩了全局優勢,又何以善後?」

和珅嚇了一跳,飛快看了乾隆一眼,覺得不是什麼特指,才放下了心,說道:「奴才不過是據理而言。主子決意出兵,奴才聽主子的,火速給福康安準備**糧餉。」又頓了頓,說道,「方才主子說起禪讓的事,雖說是千古盛舉,奴才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跟了主子幾十年了,不願換主子呢!憑是換了哪位爺,奴才照舊忠心耿耿,侍候您老萬年龍歸大海,再死心踏地侍奉下一代,豈不更好?」

「自知者明,不是老子的話?朕說過六十年禪讓,皇天后土實皆聞之。退居太上皇,也還是你們的太主子嘛……」乾隆語氣中多帶了點惆悵,仰臉輕輕嘆息一聲,卻又笑了,「自然之理嘛!……其實你已經知道了新主子是誰。年號的事再等幾年再說,要取個吉利喜慶的才好。」

和珅怔了半日,才發覺自己走神兒。這指定就是嘉親王顒琰,但皇帝不說破,自己當然也不能說破。只含糊說道:「這幾年奴才們追隨十五爺為皇上效命辦差,軍機和朝野上下都還是賓服的。方才在西華門見著了海蘭察,說要求見萬歲,不知奉旨了沒有?他大概也先去見的嘉親王。」

「海蘭察來了?他進來!」乾隆笑道。他似乎沒有聽出和珅話中有顒琰各自為政的意思,又道,「你去來顒琰,一道兒說吧!」

「是!」

和珅答應了一聲要辭,乾隆又住了他,語重心長斟酌著詞句說道:「……和珅吶,這些年你為朝廷理財,也維持了不人,也得罪了一些人……朕老了,不能事事明察,三言兩語也有個風聞,積怨多了,難以善終啊……《勸學》有云:積土山風雨興焉,積水淵蛟龍生焉……你是明白人,這『一堂和氣』也是盼你們君臣一心,雍睦和熙的意思。你心中只有朕,朕自然欣,但以你年富力強,朕願你長久為朝廷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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