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十六回 慈愛母宮闕別皇子 郁顒琰觀風入山東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第十六回 慈愛母宮闕別皇子 郁顒琰觀風入山東

因傅恆病重彌留,乾隆下旨輟朝一日。不到辰時,乾隆便吩咐「預備乘輿」到傅府「視疾」。遍宮嬪妃中,貴妃魏佳氏是和傅家淵源最深的,思量若論恩義,無論如何這時候該去傅家安棠兒。但昨晚在皇后請旨,乾隆卻沒有恩允,只說「這裡有個規制限著。朕去已經是殊恩,你們一窩蜂都去,傅家怎麼接駕?這會子他們都是心如麻,駐蹕關防都應付不來。十五阿哥又要出遠門,你們娘母子也該說說話,安頓他上路。你就惦記傅家恩,也不在這些虛禮上頭斤斤計較」。因此,魏佳氏一大早盥洗齋素,到佛堂給傅恆上了三炷平安香,回儲秀宮默默打坐,想著傅府現在不知什麼景,又思量起當年落魄,連天大雪被逐出門,多悲酸凄惶事,已是淚眼模糊。正在思緒如不定,小太監進來稟道:「主子,十五爺來了!」接著便聽見兒子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漸漸近來,忙擰涕拭淚換了微笑,吩咐邊一個丫頭:「桂香,你十五爺來了,把屜子里放著那壇龍井泡上茶!」

說著,顒琰已經挑簾進來,規規矩矩到魏佳氏面前打了個千兒,說道:「母親安詳。我今兒就離京,給您請安辭行。」起覷了覷魏佳氏氣,又道:「娘臉有點蒼白,是夜來失眠麼?又像剛哭過似的。」

「坐罷。」魏佳氏淡淡說道,眼中微波閃凝視著自己的兒子。這是天下任何尋常人家母親中極見到的那種神態。一頭說,他是王爺,是載在王府的天之驕子,是國家社稷的擎天樑柱;一頭說,是終生的靠山,是將來退歸太妃之位后的歸宿主人。就眼前說,乾隆訓誡、皇后訓誡、東宮師傅訓誡——天子、君臣、師傅都可以「訓」誡,那是聖人制在「三綱」里的綱。這個「母親」名、位、分,都只能依附在這焰與日月比齊的輝煌之中寄生仰息,頂多只能「勸誡」。這眼神里除了那種與生俱來的母:慈祥、溫、期待、關懷、牽念……還夾著有一份對皇家嚴威的凜凜敬畏,自持份的尊榮。所有常人歌笑悲喜母子無間的親近分,都被這道無形的高牆湮滅殆盡。就這麼端詳自己兒子,才十五歲,這麼周周正正的,像個小大人。這麼大點兒出遠門,若在民間,母子相抱痛哭一場也是常事。但不能,只是覺得離得這樣近,還是太遠了,只能隔「牆」這樣努力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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顒琰卻萬難會母親此刻心境,見這樣瞧自己,有點奇怪地看了看自己上,又抬起頭道:「我要出遠門了,不能過來請安。路上遞請安摺子,也不能單列給娘。您得多保重。」

「我吃得飽穿得暖,又住在宮裡萬事不愁。你甭記掛我,你好了我什麼都好,你不好要好也好不了。」魏佳氏收攝心神,回到現實境中,輕噓一口氣笑道:「雖說不能單列給我信。你給皇上寫請安摺子,附一句給皇上娘娘請安的話,我就能見著了,也就心滿意足了。」

「是,我記住了。」

「你這是欽差。走驛道住驛站的吧?」

「那是儀仗,照規矩都有的。」顒琰聽到母親言語中的聲,心頭一拱一熱,眼圈有點發紅,一躬道:「我和毓慶宮侍讀王爾烈一道騎驢走,要順道看看百姓吃什麼住什麼,有什麼難。」

魏佳氏一聽便笑了:「那有什麼看頭?你娘就從那裡頭過來,問我就什麼都知道了——王爾烈?聽你跟我說過,三十九年的進士吧?他也是個書生,只能幫你在差使上出主意。我只擔心一路吃喝拉撒睡沒個知疼著熱的人照料,再說聽說外頭鬧教匪,不多帶些個人,出事哭黃天也沒淚!」說罷又拭淚。顒琰笑道:「娘,你又來了。平日你怎麼教導我來?掰著手一五一十,當初怎麼走投無路,怎麼舉目無親四遭白眼兒,怎麼在人房檐底下蹭飯吃……還是你說的『人兌本事高』。到真箇的,你該給我鼓勁兒才是呀!」「我說說也是白說說,哭哭心裡暢快。」魏佳氏一邊揩拭,淚水仍不住地往眶外涌流,「娘那時候兒是沒人疼沒人憐不得已兒。你是金枝玉葉,娘寧可你平平安安沒事兒,不願你出去獨個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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顒琰心裡滾熱,臉上笑著聽絮叨,見桂香捧了巾櫛來,忙起擰了一把熱巾捧給魏佳氏,退回座中說道:「我來看娘,倒招得娘傷心!安全上的事王爾烈自然有安排的,一路道也沒聽有什麼江洋大盜剪徑。您到潞河驛看看就知道了,多江南商客,安徽、山東的行商,還有廣東廣西雲貴來的,比山東遠得多。您說過,我比別的阿哥皮實,兒子難道還不如那些客商?」一頓說得魏佳氏高興起來,說道:「你就是皮實,不哼不哈的心裡有數兒,面上不大外的。娘苦寒出,平日三言兩語說著勸著,你比你哥子,還有你弟弟都儉省,能委屈耐摔打——單是生你,眼看出花兒沒指了,皇上千里迢迢送了個葉天士來,還是救了你的命……我是想,還是得帶個有本事常出門的跟著豈不更好?」又嘆口氣道:「可惜傅六爺病得深重。不然我帶出個信兒,不論福隆安、福康安誰跟你作個伴兒,我也就放心了。」

「沒有他們跟,兒子照樣能辦好差。」顒琰說道。他的自尊心了母親一刺,立刻臉上微微泛紅。福隆安是公主額駙,福康安是棠兒的掌上明珠,都是貴胄子弟,不但奢侈且是自視甚高,自小和顒琰諸阿哥一道讀書,騎馬打仗領諸貴玩耍,不像別家大臣子弟事事容讓這幾位「阿哥爺」。礙著母親面雖沒有生分,但顒琰天深沉木訥,心裡深瞧不慣傅家兄弟驕縱傲慢,又覺得傅家有「居恩」自高的味道,更讓人每一念及就不了。他瞟了一眼母親,又怕吃味兒多心,一笑說道:「他們孝順傅大爺,跟我孝順皇阿瑪和您是一樣的心。別說六爺到了彌留關頭,就是小病小災,我也不忍心割人家的父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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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佳氏哪裡知道兒子一霎兒辰了這若干的心思,一笑說道:「這說的是了。就是這麼著,也不圖你在外頭轟轟烈烈顯立名,平平安安回來我就歡喜。」說著起房,親手挽著個包兒出來,都是昨日晚間燈下預備的——打開了看,放在最上頭的是一封「護平安符」,米黃布袋上拎著白雲觀的道篆印,殷紅的,一樣醒目。旁邊一個小盒子,魏佳氏挪了一下道:「這裡頭是紫金活絡丹。那包是金納霜——你有個瘧疾兒,覺著要犯病的景兒就趕吃……」還有一封一封大小不一的桑皮紙小包,裡頭小銀角子小金瓜子、碎銀子什麼的都有。魏佳氏不無憾地說道:「這都是和老佛爺、皇后抹牌時零碎贏的。想著要這些沒用,都賞了人了。早知有這檔子事,倒該留著給你的。我的月例在這宮裡是節餘最多的,有三萬兩在賬上呢!只是一這錢,可世人都知道了。我倒沒什麼,給你招來閑話就沒意思了……」

顒琰聽母親一一安排囑咐,似乎渾不知自己是地山搖的欽差大臣,倒像是小門小戶家孩子出遠門那般瑣碎細小叮嚀,肚裡只是暗笑,聽著聽著不知怎的心一直沉落下去,眼中已噙了淚花,強笑道:「欽差秣馬食宿,一路都有驛站供應,我稍稍當心一點就是了,娘不必這麼費心。」魏佳氏道:「我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誰背著房子走道兒呢!——家人要個靠實的跟著,一路湯湯水水的好侍候。早知有這回事,我該指個丫頭開臉給你。男人侍候人終究不得法。」顒琰笑道:「就有妾也不能跟我的欽差扈從啊!家人是王小悟跟我——前年福靈安送我的,人也很機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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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魏佳氏不再嘮叨,退回了座中,凝顒琰多時,決絕地一擺手道,「好生辦差去吧!」

七天之後,顒琰一行四人已經到了滄州,時值臘月隆冬,枯水季節,朝門到通州的運河段乾涸得能見河底,順天府征的民工沿河都是,螞蟻般清理河床淤泥。過了通州到天津衛碼頭這一段,運河凍得鏡面也似,本不能行船。他原想一離開通州就另走小道,但沿途人口輻輳城市彌,地方早已接了李侍堯的知會滾單,這邊八人抬大轎起行,那邊城市文武員已經知道,探馬騎不絕於道,已在預備迎接欽差——這就是坐轎出巡的一宗兒不好:坐船可以屏謝員登船請安拜,飲食起居與外隔得斷。想「私訪」一下換上青小帽走人便當。在轎上有個「落宿」的事,吃喝拉撒不能不離轎。顒琰雖不熱鬧應酬,無奈所到之,都是一張張熱臉蹭著,一車一車好話堆著,也只好隨俗敷衍,只傳諭「所有酒筵一概不與」而已。直到過了青縣,前頭運河也還凍著,靠岸堅冰磋硪,河心薄冰凌覆蓋,已勉強可行座艦。上了船,一顆心才漸漸定下來。

此刻,他坐在欽差座艦大艙里穩幾憑欄向外眺,但見兩岸一馬平川的原野都在緩緩后移,蒼溟溟的天穹下村落蕭索,灰得發紫的雜樹林一片一片接陌天際,遠到極目像褐的淡靄散霧,近掠窗而過的樹林中都是荊棘雜草叢生,巢高懸,群鳥在墳中無地嘈鳴著,翩起翩落覓食。只有隔堤遠,殘雪斑駁的農田中可見阡陌界碑相連,田中冬小麥約可三四寸高低,在獵獵西北風中波伏抖,深綠的秀給這荒寒寂寥的原野略添了幾分生意。聽到什麼細碎的響,顒琰的目從遠收回來,這才留意到從刑部借調來的護衛任季發側侍立在自己後,王小悟單膝跪在艙口,鼓著腮幫子拚命吹那炭爐子,是剛加進去的炭棒要起焰兒,發出了細湊撞樣的錚錚聲音。他沒有說話,見王小悟搬來了爐子,一擺手命他退下,只打量這位任季發。

任季發穿一便服,灰市布長袍套一件玄套扣背心,喳腳挽,腳下蹬著一雙「踢死牛」桐油燒底快靴。從履歷上看已是二十七歲的人,但生就一張娃娃臉,大圓鼻子圓眼一副稽相,一看便知是個渾消息兒一按就的角。他跟人出差跟老了,還是頭一回侍候顒琰這樣嫡脈的「龍子孫」。他也揣不了這位天潢貴胄:一路接見員,見面執手寒暄拍肩說笑,溫存大方得似乎沒有架子,退下來沉默著一坐一兩個時辰一語不發;吃飯不講究好歹,不對胃口就放箸,卻從不廚子訓斥重做,穿不穿新,但服稍有污漬絕不再穿——這脾說怪不怪,尋常這樣的卻也真的不多。他早已在審視這位阿哥,見他這樣看自己,忙微笑著低了頭,悄地里用舌頭頂一下上齶,了頭皮頂他目

「你任季發?」顒琰終於開口了,語氣仍舊那麼不慍不火,「刑部的?」

任季發如釋重負,暗地了一口氣,畢恭畢敬回道:「小人任季發,原是黃天霸門下弟子,跟劉墉和福康安大人出差有功敘保,福大人薦小人到刑部緝捕司掛了個堂銜兒,其實是個捕快頭兒。十五爺不必名兒,就『人子』就得!」

「人子!」顒琰失聲一笑,「想來你必是伶俐過人武藝超群的了。」任季發變臉兒笑道:「這就是爺抬我了。我是黃天霸的徒孫子,三十個師叔師伯都是跟大人出去辦差,死的死傷的傷,囫圇的也都有事。瘸子裡頭拔將軍,就到我跟了爺。伶俐不敢說,武藝也稀鬆。走道兒多些,黑白兩道些……嘿嘿!」正說著話,王爾烈一棉簾子進了艙,人子便住了口,一臉鄭重退回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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