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副軍頭就在等關上「易幟」，一看是面白旗，只當守關契丹兵已經投降，依照何慶奇的通知，關坡道就可打通，自己的三十個人由此困上關，這是一條生路。無奈與南口監視的契丹兵相持不下，自己往後一撤，對方一定會追擊。

朱副軍頭心想，以寡敵眾，所守的就是這道口子，用弓箭嚴封鎖使敵人不得越雷池一步。這道口子一失，敵人反客為主，搶佔了這道口子，就像一把住了袋口一樣，自己這面三十個人，真是了人家的囊中之，予取予攜之。

苦思焦慮之下，只有行險以求僥倖的一法。這個法子是騙一騙敵人，騙得過可以困；騙不過，不妨迎頭截殺一陣，反正殺他一個夠本，殺他兩個有賺頭，總歸不會吃虧。

主意打定，立即著手，第一步要看風向。谷中聚風，相當平靜。這在天時地利上，首先就很有利，功便有一半的把握。朱副軍頭相當高興，就近指派了幾個人割取野草，堆在一邊；同時下令，凡貯備著飲用清水的，即刻先喝一飽，其餘的了出來，則有重要用。

這個重要用是，將大部分的野草潑，然後回細看葫蘆關前的坡道，障礙雖未完全消除，卻已開通一線之路，可以上得關了。時機既到，無須遲疑，下令將野草都移到谷口，下面乾草，上面草，分佈得相當均勻。

「大家注意，」他宣布了撤退的計劃，「一等野草點著，后隊改為前隊，儘快上葫蘆關，不準爭先恐後，擁塞在坡道上，也不準弄出聲音來。一要快，二要靜！」

說完，親自點起火種，五六一齊燃燒，乾草燒著了，草燒不著，頓時升起灰白濃煙，先是縷縷上升，接著連接一大片，了一道煙牆，隔絕了外視線。

「后隊改為前隊，快走！」他大聲下令，「前隊改后隊，倒退著走，仍舊要保持戒備。」

於是后隊飛奔往北，前隊十來個人連一排，左手張弓，右手搭箭，一步一步往後退，雙眼卻都注視著煙牆，防敵人衝進來時，好迎頭給他一個厲害。

朱副軍頭手持樸刀親自殿後隊，退出一半路程，料想無虞，待轉奔上坡道時，煙牆中突然飛出來一排箭，差點被著。朱副軍頭大吃一驚，定定神細看，只見谷口已衝出來一群敵人，為數總有四五十名之多。

三十個人，已經有一大半越過坡道上的障礙，進安全地區，還有一小半亦已上了坡道，轉眼可困。朱副軍頭見此景，不願召集部下，撲回抵抗，以至於又形僵持局面，所以一面舞刀護，一面大喊：「快走，快走！」

這時已過障礙的那一大半，連同陸虞候派來清除坡道的弟兄，總計約有五十多人，發覺敵人攻南口，當然要借障礙為防，張弓拒守，但因為還有自己人在，不便放箭，所以為頭的一名副軍頭，扯開了嗓子喊：「老朱，老朱，快退回來！」

朱副軍頭何嘗願意戰？只是契丹兵亦很勇猛，飛快地分路合撲，一面將朱副軍頭團團圍住，一面四下兜殺，這一小半人眼看是要犧牲了。

就在這時候，陸虞候已經趕到。整個困的形，他完全了解。朱副軍頭力阻敵軍，使得大家有充裕的時間，能夠撤退，他的保全大隊的功勞，不可忘記，此時當然應該報答，所以毫不考慮地吼道：「殺出去，把朱副軍頭救回來！」

說著，他先士卒首先沖了出去。其時南口的濃煙消失大半，敵人蜂擁而至，約有兩百人之多，谷中展開一片混戰，白刃加，橫。宋軍這面，士氣雖高，吃虧在徹夜賓士，力不勝，加以人數較，為三與一之比，當然要落敗仗。

這一敗，葫蘆關又威脅。幸好西路領隊有謀略、有決斷，他從關上趕來，聽說陸虞候率爾輕出，連連頓足，認為犯了一個絕大的錯誤，如果自己為救陸虞候，再派兵下去，無非自投陷阱，葫蘆關定會得而復失。那時何慶奇進退失據，孫炎星亦無所憑依，後果將會非常悲慘。因而當機立斷，決定以守關為第一要著，調集弓箭手，出陣以待——只是還不肯堵塞坡道，因為那一來雖可阻遏敵人，但也斷了自己人的歸路。

在防守之中，自然也還可助攻，這得指定箭無虛發的好手，看準了下手。無奈自己人越死越多，眾寡的比例，也越來越懸殊，除了希自己人能逃回一個是一個以外，別無善策。

這一場自己擴大，而且沒有什麼道理的混戰，終於近乎尾聲了，宋軍陣亡了一半，被俘的四分之一，逃回的也是四分之一。

不過，陸虞候要救朱副軍頭的心愿卻達到了，只是他自己卻陷在賊中。一個換一個，白白又饒上好些人，這是一場敗仗。朱副軍頭心裡非常難過，唯有先幫著守住了葫蘆關再說。

不過除此以外，其他兩路都很順利。林震的一小隊，安然抵達葫蘆關報了到；何慶奇扼守通葫蘆關與九曲的那條要道，很功地擊退了上山搜索的敵人，將部隊留在那裡警戒，他帶著數人回到葫蘆關坐鎮。

這時關上已經過徹底搜索。契丹兵駐守的人數雖不多，儲備的糧食卻不。何慶奇首先下令，飽餐慶功，然後分班休息。不過他自己卻連打個盹都不能，需要召集會議，策劃下一步行。

參加會議的連他一共五個人，朱副軍頭、林震、攻葫蘆關的東西兩領隊，雖然通宵苦戰，卻都神采奕奕，充滿了昂揚的鬥志。

何慶奇當然亦很滿意。「可見得事在人為，昨天這時候，誰也想不到有現在這樣一個局面。」他說，「局面雖小，大有可為。可惜的是，陸虞候失陷了。」

「陸虞候本來可以不陷在裡頭的，為了救我，以致如此。」朱副軍頭說，「照道理……」

「不！」何慶奇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話，搶著打斷，「你的意思大家都懂，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現在要往大去想，沒有工夫來管他。不是我們不管，力所不及。再說，要救他，只有一條路，這條路走通了，一定可以把他救回來。」

「請問，是怎麼一條路，我去走！」

「不止你一個。」何慶奇笑道，「我們大家都要去走。等孫炎星一到，我預備攻敵人的大營，只要打個勝仗，把他的將俘虜幾個，那時候走馬換將，豈不就把陸虞候救回來了？」

「說得是，說得是！」朱副軍頭很興地說，「兵法有奇有正，我們的人數不夠，還只有用奇兵。將軍！我倒有條計策。」

「你說！」

「到得天黑，我再帶一批人，從坡道下到谷底，打他個措手不及。」

「這還不等於去救陸虞候？」何慶奇說，「你要知道，我們的人在他手裡，如果他們吃了虧，會拿俘虜出氣。投鼠忌，不妥！」

「那麼，到晚上奇襲敵人的大營？」

這倒是可行之計。不過何慶奇最大的企圖也正就是這一點，當然要從長計議。目前的關鍵是在九曲那方面，孫炎星的人一到，力量加厚，勢不同，此刻擬定的任何計劃，到那時候都不適用，何必白費心？

由於是這樣的想法，何慶奇保留著朱副軍頭的建議。當然他了解他作此建議的心，不得能夠立刻俘獲一名遼將，換出陸虞候來，所以拍著他的肩，安他說：「安毋躁！陸虞候一時無虞，我們先揀要的事做。」

要的事，實在也很多，第一要穩守葫蘆關。由於主客易勢，自己這方面要守住坡道，也要守住通葫蘆關和九曲的那條路，還要防備敵人從西北方面進攻，三面敵，備多力分，這就是一大難題。

「勢很顯然的。」何慶奇說，「敵人目前只是為了我們突如其來的困，迷住了。等到冷靜下來，從各種跡象研判，我們的虛實，不難讓他們識破。以大吃小，我們的境很難。一時的勝利，不足為憑，我們要冷靜，比敵人更冷靜。冷靜才能多算，兵法上多算勝算，那是一定的道理。」

自此開始計算，一直算到最壞的況，孫炎星的援兵不到，而葫蘆關三面為敵人大隊所困，那時怎麼辦？

一直未開口的林震，這時說話了。「這也不算最壞。」他慢吞吞地說，「至我們把敵人吸引住了，兵都集中到這面，他的大營自然空虛，這就是他弱的地方，可以想辦法攻他。」

「是的！」何慶奇深為嘉許，「你的看法很深，能從全盤著眼，就是將略。我想，他的這個弱點，我們有兩種辦法可以利用：第一是想辦法通知熊將軍，趁他後路空虛，揮軍直搗；第二是我們另外出一隊人，攻其不備，能夠放起一把火來，就最妙不過。」

「我看第二個辦法好。」朱副軍頭很興地說，「第一個辦法當然更好，可惜聯絡的時間上來不及。如果用第二個辦法，放火我是拿手！」

大家都笑了。「這是最壞的打算，亦未見得走到這一步。」何慶奇說，「你們不妨先策劃起來，如果要走到這一步，我一定請你去。」

「將軍，」林震又說，「我還有個想法，說出來或者泄氣，不過總算也是一條路，不能不說。九曲這條路，我們也可以利用。」

「對啊！」朱副軍頭的企圖心極其旺盛，任何新的路子他都關心，所以不自覺地口附和。

然而這條路實在是他不願去走的，只有何慶奇了解林震的意思，是利用九曲撤退——走到這一步也不算壞，敵人的況、此的地形，大致都已明了，捲土重來，頗有可為。除了這些「知彼」的收穫以外，能從絕困，帶領大部分士兵，安返後方，從這一點來說，也是很有彩的事。

然而，兵機貴乎掌握呼吸之頃的變化。這樣做法到底不算最上上策。「如今最上上策是暫且等一等，如果孫副都頭能夠及時趕到，我們真可以大幹一場。」何慶奇說道，「神比什麼都要，先把它恢復過來，才好辦事。」

這句話很實在。然而好好休息也真談不到，無非找個比較清靜的地方，和枕戈，閉一閉眼。何慶奇斷斷續續夢，時時刻刻驚醒，繚繞在他心頭，魂牽夢縈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是設想著敵人正在調兵遣將，就要大舉進攻，三路圍攻，一鼓聚殲。第二件事是孫炎星何以至今不到？是不是已經出發，正在九曲中索前進？倘是如此，能不能派人去迎接？早得消息，也好放心。如果未曾出發，則又為了什麼？是否是後方有了變化？想到這一點，他一驚而醒，滿心煩躁，再也無法閉眼假寐了。

看看天，已經日中，他先查問況，三路前敵都無靜——沒有靜並不表示安全。視界有限，亦無深敵後的哨探，所以沒有靜，只能說是況不明。等敵人一視界，可能已經漫山遍嶺而來，自己就措手不及了。

意會到此，越發不安。他同時又想到下達給何小虎的命令是，不管孫炎星到了沒有，應該設法向葫蘆關聯絡，又何以不見人來？莫非出了意外？

想來想去，哪一件事都放不下心，何慶奇覺得非到九曲那面去看一看不可。九曲前，既設疑兵，當然最接近敵人，正不妨到那裡去視察一番，了解敵。

就在這時候，何小虎趕回來了。何慶奇對他另有一份父子般的，所以高興之餘，不免有著由期過高而反激出來的怨責。

「你曉得我不放心你，也不早回來通知一聲，讓我空著急！」他接著告誡，「年紀輕做事，一定要養踏實的好習慣，不然，就再能幹，人家不信任你，也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