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做的治療不是很多，已經止住了，我可以幫你清理傷口，點葯。」馬地亞彎下腰去。「從齒痕來看，有三個傷口。你最好打一針破傷風。」

「它已經咬到骨頭了。」

「對，通常會有這種覺。」

「不是，我是說，它的牙齒真的……」

哈利頓了一下，從鼻子呼了口氣。這時他才驚覺馬地亞認為他喝醉了。難道馬地亞這樣想不對嗎？哈利上的外套被扯破，被狗咬傷，外加酗酒的壞名聲，口中還噴出酒氣。馬地亞會不會去跟蘿凱說，的前男友又喝醉了？

「咬穿了我的。」哈利把話說完。

4出發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一

「Trka！（快點！）」

他在床上驚坐起來，聽見自己的聲在飯店禿禿的白牆壁之間回。床邊桌上的電話正響個不停，他抓起話筒。

「這是電話鬧鈴服務……」

「Hvala.（謝謝。）」他說，儘管他知道那只是電話錄音。他在薩格勒布，今天準備前往奧斯陸，去執行最重要的任務，也是最後一項任務。

他閉上眼睛。他又做夢了，不是夢到黎，也不是夢到其他任務，他從不會夢見任務。他夢見了武科瓦爾，夢中總是秋天，總是陷圍城戰事。

昨晚他夢見自己在奔跑。一如往常，他夢見自己在雨中奔跑。那天晚上，他們在嬰兒病房鋸斷父親的手臂，儘管醫生宣佈手功，但四小時後父親就死了。他們說父親的心臟剛剛停止了跳。於是他離開母親，奔大雨滂沱的黑夜，他來到河邊，手裏拿著父親的槍，朝塞爾維亞軍的駐地前進。敵方發照明彈，朝他開槍，但他一點也不在乎。他聽見子彈地面，消失在他腳邊，接著他就掉進一個大彈坑。水吞沒了他，也吞沒了所有聲音，四周一片寂靜。他不停地在水中奔跑，卻只是原地打轉。他覺四肢僵，睡意令他麻木。他看見漆黑之中有某個紅的正在移，猶如鳥兒以慢作振翅膀。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裹著羊毯子，一顆禿的燈泡隨著塞爾維亞軍的炮火攻擊而來回晃，小塊泥土和泥灰掉落在他的眼睛和上。他吐出泥灰，這時有人彎下腰來，說波波上尉從積水的彈坑中親自把他救出來，並指了指站在碉堡臺階上的禿頭男子。男子穿軍服，脖子上圍著紅領巾。

他再度睜開眼睛，看了看放在床邊桌上的溫度計。雖然櫃枱服務員說飯店維持暖氣供應，但自從十一月以來，客房的溫度就沒有高過十六攝氏度。他起下床。再過半小時，機場士就會抵達飯店，他必須作快點。

他看著臉盆上方的鏡子，回想波波的臉，但那張臉就如同北極，越仔細看，就越是一點一點消退。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Da，Majka.（是，母親。）」

他刮完鬍子，把臉乾，匆匆換上服，拿出放在保險箱裏的兩個金屬盒中的一個，打開了。盒裏裝的是拉瑪迷你麥斯超小型手槍，可裝七發子彈，其中六發在彈匣中，一發在彈膛里。他把手槍拆四個部件，藏在手提箱經過特殊設計的強化角落。假如海關把他攔下來，檢查他的手提箱，強化金屬可以把手槍部件藏起來。離開之前，他確認上帶了護照和信封，信封里裝有給他的機票、目標的照片、時間和地點的信息。任務將於明晚七點在公共場所執行。說這次任務比上次還要危險，但他並不害怕。有時他納悶。自己知恐懼的能力是不是在那天晚上和父親被鋸下的手臂一同消失。波波說過，如果你覺不到害怕，就沒辦法活很久。

窗外的薩格勒布正在蘇醒，城裏不見白雪，但是起霧，灰濛濛的一片，讓整座城市的面容顯得沉憔悴。他站在飯店大門前，心想再過幾天他們就會去亞得里亞海，到小鎮的小飯店，淡季房價和許，討論新房子的事宜。

機場士應該就快到了。他朝霧中看去，正如那年秋天他蹲伏在波波背後，想看清白煙後面到底是什麼，卻永遠看不清楚。那時他的工作是負責傳遞他們不敢通過無線電發送的消息，因為塞爾維亞軍會監聽無線電，什麼消息都瞞不過他們。他個子小，可以在戰壕里全速奔跑，不必特意彎腰。此外，他還對波波說他想去攻擊戰車。

波波搖了搖頭：「孩子，你是個傳令兵，負責傳達非常重要的信息，戰車我會派別人去理。」

「可是別人會害怕，我不會。」

波波挑起一道眉：「但你只是個小孩子。」

「就算我不去壕外面，在壕里被子彈打到，我一樣不會再長大。而且你自己說過，如果我們不阻止戰車，他們就會佔領整個城市。」

波波打量著他。

「讓我考慮一下。」最後波波說。於是他們靜靜地坐著，看著前方霧茫茫的一片，難以分辨哪些是秋霧，哪些是殘垣斷壁冒出的白煙。過了一會兒，波波清了清嚨，說：「昨天晚上我派弗拉尼奧和米爾科前往戰車出沒的堤岸缺口，他們的任務是躲起來，等戰車經過時把炸彈裝上去。你知道這項任務要怎麼進行嗎？」

他點了點頭。他在遠鏡中見過弗拉尼奧和米爾科的。

「他們的個頭再小一點，或許就可以躲在地上的凹裏。」波波說。

他用手去掛在鼻子下的鼻涕：「炸彈要怎麼裝在戰車上？」

第二天清晨，他勉強拖著子回到隊上，被爛泥覆蓋的因寒冷而發抖。後方的堤岸上有兩臺被摧毀的塞爾維亞戰車，艙門打開，濃煙不斷竄出。波波把他拖進壕，勝利地喊道：「我們的小救贖者誕生了！」

當天波波就為他取了代號，並口述一則消息，用無線電傳送給城裏的總部。這個代號從此一直跟著他，直到塞爾維亞軍佔領並他的家鄉，殺害波波，屠殺醫院裏的醫生和病人，囚並拷打反抗人士。這個代號本有點矛盾，因為他沒能拯救為他取這個代號的波波上尉。他的代號是「MaliSpasitelj」，也就是「小救贖者」的意思。

霧海中駛來一輛紅士。

哈利踏進六樓紅區的會議室時，室充滿了低沉的談聲和笑聲。他知道自己把抵達時間算得很準，這時要跟同事打一片、吃蛋糕、說笑話、互相嘲弄已經太晚，當人們必須跟自己欣賞的人道別時，常會通過這種社方式來表達。他準時送來禮，人們在這種時候總會說太多浮誇的話——通常他們只敢在大眾面前使用這些字眼，私底下卻不敢用。

哈利掃視眾人，發現三張他可以信賴的友善面孔，包括即將離去的長畢悠納·莫勒、哈福森和貝雅特·隆恩。他沒跟任何人的視線接，也沒人想跟他四目相接。哈利對自己在犯罪特警隊的人氣不抱幻想。莫勒曾說，比乖戾的酒鬼更令人討厭的只有高大又乖戾的酒鬼。哈利是個高一米九二的乖戾酒鬼，而他是個優秀警探這一項只能稍微為他加分，此外沒有更多幫助。大家都知道，哈利要不是一直被莫勒保護在羽翼下，早就被逐出警界了。大家也都知道，如今莫勒即將離開，高層正等著哈利做出不當行為。矛盾的是，現在使哈利得到保護的功績，同樣也讓他永遠被放逐為局外人，只因他搞垮了一位警察同事，也就是綽號為王子的湯姆·瓦勒，犯罪特警隊的警監。過去八年來，湯姆一直是奧斯陸大型軍火走私活背後的主謀之一，最後他死在坎本區學生宿舍地下室的泊之中。三星期後，在警署餐廳舉行的簡短儀式上，總警司咬牙切齒地表揚了哈利清除警界害蟲，承認了他的貢獻，哈利則表示謝。

「謝謝。」那時哈利說，並掃視在餐廳集合的警察，想看看是否有人在看他。原本他只打算說「謝謝」兩個字，但一見眾人避開他的視線，臉上帶著嘲諷的微笑，他不由得火冒三丈。於是他又說：「我猜這下某人會更難把我踢走了吧，否則可能會認為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害怕我也會查到他上。」

這時，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全集中到哈利上。他繼續往下說。

「各位不用大驚小怪。過去湯姆·瓦勒是我們犯罪特警隊的警監，他仗著自己的職位進行不法活，還自稱王子。而且大家都知道……」哈利頓了一下，目掃過一張又一張面孔，最後停在總警司臉上，「既然有王子，通常就會有國王。」

「嘿，老哥，在想什麼啊？」哈利抬頭一看，見是哈福森。

「在想國王的事。」哈利咕噥著，從哈福森手裏接過一杯咖啡。

「呃，有新人來了。」哈福森手一指。

擺滿禮的桌子旁有個穿藍西裝的男子，正在跟總警司和莫勒說話。

「那是甘納·哈嗎？」哈利啜飲一口咖啡之後說，「新上任的PAS[2]？」

「現在已經沒有PAS了，哈利。」

「嗯？」

「已經改POB[3]了，這個階是四個月前改的。」

「是嗎？那天我一定是生病了。那你還是警探嗎？」

哈福森微微一笑。

新上任的隊長看起來很機靈，也比備忘錄上寫的五十三歲看起來年輕。哈利注意到哈高中等，材瘦，臉、下、脖子上有著明顯的線條，說明他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他的平直堅定，下向前凸出，可以視其為果斷的象徵。他頭上殘存的頭髮是黑的，彷彿在腦袋周圍形半個花冠，而且相當濃。若你覺得這位新任隊長的髮型很怪異，放心，不會有人來責備你。不管怎麼說，那兩道大的眉預示著他旺盛。

「這人是從軍方空降來的，」哈利說，「搞不好他會立下起床號的規矩。」

「他應該是個好警察，才會被調到這裏吧。」

「你是說據他在備忘錄里寫的自我介紹嗎？」

「很高興聽見你的想法這麼正面，哈利。」

「我？我總是急於給新人一個公平的機會。」

「重點在於只有『一個』機會。」貝雅特加他們的對話，把金短髮撥到一旁，「哈利，我剛剛好像看見你一瘸一拐地走進來。」

「昨晚我在集裝箱碼頭到一隻過於的警衛犬。」

「你去集裝箱碼頭做什麼？」

哈利仔細端詳貝雅特片刻，才給出回答。顯然擔任鑒識中心主任的職務對有益，也對鑒識中心有幫助。貝雅特一直是個稱職的鑒識專家，但哈利必須承認，過去他並未在上看見明顯的領導才能，因為貝雅特從警察訓練學院畢業后加劫案組時，還是個習慣自我貶低的害向的年輕子。

「我想去看看佩爾·霍爾門陳的集裝箱。告訴我，他是怎麼進集裝箱碼頭的？」

「他用鋼鉗把大鎖剪斷，鋼鉗就在旁邊。那你呢？你是怎麼進去的？」

「你們還發現了什麼？」

「哈利，沒有證據顯示這件案子是……」

「我沒說有證據啊。還發現了什麼？」

「你說呢？一些吸毒工、一劑海英、一個裝有煙草的膠袋。你也知道，毒蟲會去撿煙，把裏面的煙草挑出來，這樣連一克朗都不用花。」

「那把貝瑞塔手槍呢？」

「序號被銼掉了，銼痕很眼，是王子時代的槍支。」

哈利注意到貝雅特不願意從自己口中說出湯姆·瓦勒的名字。

「嗯。樣本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貝雅特說，「非常乾淨，令人意外，他應該最近都沒吸毒吧，所以才頭腦清醒，有能力自殺。你為什麼問這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