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要把一件輔助工送給一個對我來說非常特別的人，他是我手下最優秀的警探，也是我最可怕的噩夢。這件工要送給這個總是跟隨自己的嗅覺、自己的腳步、自己的『手錶』行事的人，對那些想讓他準時出現在晨間會議的人來說很不幸。」莫勒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塊手錶，「我希這塊表能讓你的時間跟別人一樣，總之，我把它盡量調得跟犯罪特警隊的時鐘一樣快。還有，呃，這裡面有很多言外之意，哈利。」

哈利走上前去，接過那塊有著素麵黑錶帶的手錶，手錶廠牌他沒見過。掌聲稀稀落落。

「謝謝。」哈利說。

兩個高大男子相互擁抱。

「我把它調快兩分鐘，好讓你趕上你以為已經錯過的事，」莫勒低聲說，「我再也不會給你警告了，你就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謝謝。」哈利又說了一次，覺得莫勒抱他抱得有點太久了。哈利提醒自己，必須把他從家裡帶來的禮放在這裡。幸好他一直都沒機會拆開那片《彗星人》DVD的塑料封套。

5燈塔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一

約恩在福雷特斯慈善商店的後院找到羅伯特，這家店是救世軍在基克凡路開設的。

羅伯特雙臂抱，倚著門框，看著眾人把一個個垃圾袋從卡車上卸下來，搬進店的儲藏室。那些人的對話中夾雜著多種語言或方言的話。

「貨好嗎？」約恩問道。

羅伯特聳了聳肩：「人們很樂意捐出夏裝，這樣明年才能買新服，但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冬裝。」

「你手下語言真是多彩多姿，他們都是些被判刑要通過勞役來減刑的人嗎？」

「我昨天才算過，現在來我們這裡當義工減刑的人，是耶穌追隨者的兩倍。」

約恩笑了：「傳教士未耕種的土地，只是需要一個開始。」

羅伯特朝其中一人高喊，那人丟了包煙給他。羅伯特將一沒有濾的香煙夾在雙之間。

「把它拿下來，」約恩說，「我們救世軍發過誓的，你想被開除嗎？」

「老哥，我沒有要點燃它。你有什麼事？」

約恩聳了聳肩：「想找你聊一聊。」

「聊什麼？」

約恩咯咯一笑：「就是兄弟間的普通閑聊。」

羅伯特點了點頭，摘下舌頭上的一片煙草：「每次你說閑聊，就表示你要告訴我該怎麼生活。」

「別這樣說。」

「到底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啊！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羅伯特拿出裡的香煙，朝雪地吐了口口水，又向飄在高空中的白雲。

「媽的！我厭倦了這份工作，厭倦了這棟房子，厭倦了那個無能又虛偽的士長在這裡作威作福。如果不是那麼丑，我一定會……」羅伯特出冷笑，「把那張梅干臉干到發綠。」

「我冷死了，」約恩說，「我們可以進去嗎？」

羅伯特先走進小辦公室，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那把椅子在凌的辦公桌、開向後院的小窗戶、印有救世軍標誌及「與火」座右銘的黃旗幟之間。約恩把一沓文件從木椅上拿起來，有些文件因為時間久遠而泛黃，他知道這把木椅是羅伯特從隔壁麥佑斯登區軍團的房間擅自拿來的。

「說你會裝病逃避責任。」約恩說。

「誰說的？」

「魯厄士長說的，」約恩做了個鬼臉，「那個梅干臉。」

「打過電話給你，是嗎？」羅伯特用摺疊小刀著辦公桌，突然提高嗓音說，「哦，對了，我都忘了，你是新上任的行政長，是所有事務的主管。」

「上級還沒做出決定，也可能是里卡爾當選。」

「管他呢，」羅伯特在桌上刻了兩個半圓形，形一顆心，「反正你已經說了你要說的話。明天我會幫你代班，在你離開之前，可以給我五百克朗嗎？」

約恩從皮夾里拿出鈔票，放在羅伯特面前的桌上。羅伯特用刀劃過下，黑胡楂發出的聲響：「還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約恩知道接下來羅伯特要說什麼，吞了口口水：「什麼事？」

他越過羅伯特的肩膀，看見外頭開始飄雪，但後院周圍的屋子產生的上升暖氣流讓細小的白雪花懸浮在窗外，彷彿正在聆聽他們說話。

羅伯特用刀尖對準心形圖案的中央：「如果再讓我發現你接近某人——你知道是誰……」他的手握住刀柄，傾向前，借著重一，刀子咯吱一聲乾燥的木桌中，「我就毀了你，約恩，我發誓我一定會。」

「有沒有打擾到你們？」門口傳來說話聲。

「一點也沒有，魯厄士長，」羅伯特用甜的語調說，「我哥正好要走。」

莫勒走進他的辦公室，總警司和新任督察長甘納·哈停止了談。當然，這間辦公室現在已經不是莫勒的了。

「你喜歡這片景觀嗎？」莫勒希自己的語氣是愉快的，隨即又補上「甘納？」。這名字從他口中說出顯得很陌生。

「嗯，十二月的奧斯陸總是一派悲傷的景象，」哈說，「我們也得看看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

莫勒很想問他說的「也」是什麼意思，但他看見總警司點頭表示同意，便把話咽了回去。

「我正在跟甘納說明這裡的人員幕，把所有說給他聽，你懂的。」

「哈，我懂，你們兩個以前就認識了。」

「沒錯，」總警司說，「甘納和我以前是同學，那時候警察學院還警察學校。」

「備忘錄上說你每年都會參加畢克百納雪賽，」莫勒轉頭向哈，「你知道總警司也會參加嗎？」

「我知道啊，」哈面帶微笑，朝總警司去，「有時我們會一起去，在最後衝刺的時候努力超越對方。」

「真沒想到，」莫勒出促狹的微笑，「如果總警司是任命委員會的員，那他就會被指控任人唯親了。」

總警司發出乾笑，用警告的眼神瞥了莫勒一眼。

「我正跟甘納說到那個你慷慨贈表的人。」

「哈利·霍勒？」

「對，」哈說，「我知道那個涉及『愚蠢走私案』的警監就是死在他手下，聽說他在電梯里把那警監的手臂扯斷了，現在還涉嫌把案泄給，這樣不好。」

「第一，那起『愚蠢走私案』是一群行家乾的，他們利用警界的幫手，讓廉價手槍在奧斯陸泛濫災。」莫勒難以掩飾聲音中的怒意，「這件案子是霍勒在總署的阻撓下、在沒有援助的況下偵破的，這都要歸功於他多年來勤勉的警察工作。第二，他是出於自衛才殺人，而且是電梯扯斷了瓦勒的手臂。第三，我們手上沒有證據指出是誰泄了什麼。」

哈和總警司換眼神。

「不管怎樣，」總警司說，「這個人你都必須留意，甘納。據我所知，他友最近跟他分手，我們都知道像哈利這種有酗酒惡習的人，這種時候特別容易故態復萌，我們絕對無法接這種行為，無論他破過多案子。」

「我會好好約束他的。」哈說。

「他是警監，」莫勒閉上眼睛，「不是一般警察，而且他也不喜歡被約束。」

哈緩緩點頭，手了濃的花冠般的頭髮。

「你什麼時候開始去卑爾上班……」哈放下了手，「畢悠納？」

莫勒猜想，哈他的名字應該也覺得很陌生。

哈利漫步在厄塔街上，從路人腳上穿的鞋子可以看出，他越來越靠近燈塔餐廳了。緝毒組的同事都說，陸軍和海軍的剩餘軍品店對於辨識吸毒者的貢獻最大，因為軍靴遲早都會通過救世軍穿到毒蟲腳上。夏天是藍運鞋，而冬天，毒蟲的「制服」則是黑軍靴，外加綠塑料袋，裡面裝著救世軍分發的盒裝午餐。

哈利推開燈塔餐廳的大門，朝穿救世軍連帽外套的警衛點了點頭。

「帶酒了嗎？」警衛問道。

哈利拍了拍口袋：「沒有。」

牆上的告示寫道，酒類飲品必須由門口警衛保管，離開時取回。哈利知道救世軍已放棄讓客人出毒品和吸毒工，因為沒有毒蟲會乖乖照做。

哈利走進去，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在牆邊找到一把長椅坐下。燈塔餐廳是救世軍的餐廳，也是新千禧年版的救濟所，窮人們來這裡可以得到免費的點心和咖啡。這裡舒適明亮，跟一般咖啡館的不同之只在於客人。百分之九十的吸毒者為男，他們吃白麵包，夾褐或白的挪威芝士，閱讀報紙，在桌前安靜地談話。這是個自由空間，可以取暖，口氣，在找了一天毒品之後稍事休息。臥底的警察有時也會來，但據一個不文的規定，警方不會在這裡逮人。

哈利旁邊的男子低頭坐著，一不，他的頭垂落在桌子上方，骯髒的手擺在面前，手指夾著一張捲煙紙，周圍散落著許多煙。

哈利看見一個穿制服的小子的背影，正在更換一張桌子上燃盡的蠟燭，桌上擺有四個相框，其中三個裝的是個人照片，第四個裡面是十字架和一個名字，背景是白的。哈利起走了過去。

「這是什麼？」

也許是因為子纖細的脖子與優雅的作，也許是因為得幾乎不自然的烏黑秀髮，哈利在轉過頭之前就聯想到貓。待子轉過頭來，的小臉和不比例的大，以及日本漫畫人般極為俏麗的鼻子，更讓他覺得像只貓。但最重要的是那雙眼睛。哈利說不上來，只覺得這些組合在一起不大對勁。

「十一月的。」子答道。

的聲音冷靜、低沉而溫，令哈利納悶這究竟是自然的聲音，還是後天學來的。他知道有些人會這麼做，改變說話聲就像換服一樣，一種聲音在家裡使用，一種聲音用來創造第一印象和社，一種聲音用於夜晚的親行為。

「什麼意思？」哈利問。

「十一月的死亡名單。」

哈利看著那些照片，明白了的意思。

「四個人？」哈利低聲音。照片前放著一封信，上面是抖的鉛筆字跡，都是大寫字母。

「平均每星期會死一個客人，死四個也算正常。紀念日是每月的第一個星期三。這些人中有你的……？」

哈利搖了搖頭。「我親的蓋爾……」那封信的開頭這樣寫道，旁邊沒有鮮花。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子問。

哈利忽然覺得也許沒有別的聲音，只有這一種溫暖低沉的嗓音。

「佩爾·霍爾門……」哈利開口，卻不知道該如何把話說完。

「可憐的佩爾，是的，我們會在一月的紀念日緬懷他。」

哈利點了點頭：「第一個星期三。」

「沒錯，到時歡迎你來參加，兄弟。」

「兄弟」這兩個字從口中說得那麼清晰自然，猶如句子里輕描淡寫的、幾乎沒有被說出的附加詞。一瞬間，哈利幾乎相信自己是的兄弟。

「我是警探。」哈利說。

兩人高差距懸殊，子必須抻長脖子才能看清楚哈利。

「我好像見過你，但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哈利點了點頭：「也許吧。我來過這裡一兩次，可是都沒見過你。」

「我是這裡的兼職人員，其他時間都在救世軍總部。你是緝毒組的人？」

哈利搖了搖頭：「我負責調查命案。」

「命案，可佩爾不是被殺害的呀……」

「我們可以坐一會兒嗎？」

子猶豫片刻，環視四周。

「你在忙？」哈利問道。

「沒有，今天特別安靜，平常我們一天得分發一千八百片麵包，但今天人很。」

了一聲櫃檯里的一名年，年同意接替的工作，同時哈利得知名瑪娜。那個手拿捲煙紙的男子頭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