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吉和父親拿起餐時，他低頭誦道：「『這從以東的波斯拉來，穿紅服、裝扮華、能力廣大、大步行走的是誰呢？就是我，是憑公義說話，以大能施行拯救。』」[8]

喬吉的父親驚訝地看著他，然後遞了一盤大塊白給他。

三人沉默地用著餐，風把薄窗吹得不斷。

餐后甜點是煎餅，塗上果醬和巧克力的薄餅。為一個在武科瓦爾長大的孩子，他從未吃過煎餅。

「再來一份，親的賽格，」喬吉的父親說，「今天是聖誕節。」

他看了看錶，火車半小時后離站，是時候了。他清了清嚨，放下餐巾，站了起來。「喬吉和我聊了很多以前我們在武科瓦爾認識的人，但有一個人我們沒聊到。」他說。

「這樣啊，」喬吉的父親出茫然的微笑，「這個人是誰，賽格？」然後微轉過頭，用一隻眼睛看著他，彷彿察覺到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這個人波波。」

他從喬吉父親的眼神中看出他恍然大悟，也許他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他的聲音回在四壁間。「當時你坐在吉普車上，為塞爾維亞軍總司令指出了他，」他吞了口口水，「後來他死了。」

整個房間瞬間靜止。喬吉的父親放下餐。「賽格，那是戰爭時期，大家都會死。」他鎮靜地說，幾乎像是認命一般。

喬吉和父親一不，看著他從腰帶里拔出槍來，越過餐桌瞄準，扣下扳機。槍聲短促冰冷。喬吉父親的猛然抖，椅子著地面，他低頭去，看見掛在前的餐巾上多出一個。接著，餐巾彷彿被那個吸了進去，鮮蔓延開來，在白餐巾上開出一朵紅花。

「看著我。」他命令道。喬吉的父親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第二槍在他額頭上打出一個小黑，他頭往前傾，咚的一聲撞上桌上的煎餅。

他轉頭朝喬吉去，只見喬吉雙目圓睜，張口結舌，臉頰上過一道紅線。一秒鐘后，他意識到那是煎餅濺出的果醬。他把槍回腰帶。

「賽格，你得把我也殺了。」

「我跟你無冤無仇。」他離開客廳，拿起掛在門邊的外套。

喬吉跟了上去：「我會找你報仇的！如果你不殺我，我會找到你，殺了你！」

「你要怎麼找到我，喬吉？」

「你逃不掉的，我知道你是誰。」

「是嗎？你以為我是賽格·杜拉茲，可是賽格有一頭紅髮，長得也比我高。喬吉，我跑得不快，但很高興你沒認出我來，這表示我可以饒你一命。」

他傾向前，用力吻了吻喬吉的，開門離去。

報紙上發布了這則命案的消息，但警方從未認真追查兇手。三個月後的一個星期日，他母親說有個克羅埃西亞男子來找幫忙，但男子囊中，只能勉強和家人湊出點錢。男子的弟弟在戰爭時期被一個塞爾維亞人折磨過，現在這個人就住在附近，而他聽說有個小救贖者的可以幫忙。

老人的手被細捲煙燙到，大聲咒罵。

他站起來走到櫃檯前，櫃檯的玻璃隔間有個年，後面是救世軍的紅旗幟。

「我可以用電話嗎？」

年沉下了臉：「打市電話就可以。」

「好。」

年朝背後的小辦公室指了指。他走進去，在桌前坐下，看著電話。他想起母親的聲音總是擔心害怕，同時又溫暖溫，就如同擁抱一般。他起關上通往櫃檯的門，按下國際飯店的號碼。不在，他沒留言。門打開了。

「不能關門，」那年說，「好嗎？」

「好，抱歉。你有電話簿嗎？」

年翻了個白眼，指了指電話旁的厚本子，轉離去。

他找到歌德堡街四號的約恩·卡爾森，撥了號碼。

西婭·尼爾森凝視著響起的電話。

用約恩給的鑰匙開門，進他家並把門鎖上。他們說這裡有彈孔，找了一會兒，在櫃門上找到一個。

那人對約恩開槍，試圖殺死他。一想到這裡，就莫名地激，但完全不到害怕。有時，覺得自己可能再也不會到害怕，再也不會像那樣對死亡到恐懼。

警方來過這裡，但沒有搜索太長時間，他們說這裡除了子彈以外沒有其他線索。

去醫院探過約恩，聆聽他的呼吸，約恩只是躺在大病床上著，看起來十分無助，彷彿只要在他臉上蒙上枕頭，他就會死去。但喜歡看他脆弱的模樣。也許挪威作家克努特·漢姆生的小說《維多利亞》中的老師說得對：有些人需要心懷同，這反而使們暗地裡痛恨健康強壯的男人，們希丈夫殘廢並依賴們的照顧。

但這時孤一人在約恩家，電話又偏偏響起。看了看錶，三更半夜的，正常人不會在這種時間打電話來。西婭並不怕死，但害怕面對這種況。是不是那個人打來的？那個約恩以為一無所知的人？

朝電話踏出兩步，停在原地。電話響了四聲，只要響到第五聲就會停止。躊躇片刻。第五聲響起。衝上前去，接起電話。

「喂？」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然後一個說英語的男聲音傳了過來：「抱歉這麼晚打擾，我埃多姆，請問約恩在嗎？」

「不在，」西婭鬆了口氣，「他在醫院。」

「啊，原來如此，我聽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我是他的老朋友，想去探他，請問他在哪一家醫院？」

「伍立弗醫院。」

「伍立弗醫院。」

「對，我不知道那一科的英語怎麼說，不過挪威語是Neurokirurgisk（神經外科）。病房門口有警察，他不會讓你進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

「我的英文……不是很……」

「我完全明白，謝謝你。」

西婭掛上電話，站著思索良久，又開始繼續尋找。他們說房間里有好幾個彈孔。

他對旅社的年說他打算出去散步，要把房間鑰匙給年。

年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十二點十五分，便他把鑰匙留在上，說待會兒就要鎖門並上床睡覺，房間鑰匙也可以打開旅社大門。

他一踏出旅社就覺得寒冷刺骨，便低下頭，大步朝目標走去。這樣做很冒險，非常冒險，但他非做不可。

哈夫斯倫能源公司的生產經理奧拉·恩莫坐在奧斯陸市蒙特貝站附近的能源調度中心控制室里，心想能夠一邊煙、一邊看著分散在室的四十個屏幕真是太棒了。白天控制室里有十二名員工，晚上只有三名。通常他們會坐在自己的工作站里，但今晚外面十分寒冷，因此他們聚在控制室中央的桌子前。

一如往常，蓋爾和埃貝正在爭論賽馬和最近的比賽結果。過去八年來，他們一直在用同一種方式賭馬，從未想過要分散賭注。

奧拉比較擔心基克凡路的變電所，這個變電所位於伍立弗路和松恩路之間。

「T1超載百分之三十六，T2和T3超載百分之二十九。」他說。

「天哪，大家開暖氣都開得很兇。」蓋爾說，「他們是害怕被凍死嗎？現在是晚上，怎麼不窩在被子里？你賭『甜復仇』第三名？你是不是瘋了？」

「人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把暖氣關小，」埃貝說，「這個國家的人是會把錢丟出窗外的。」

「到最後會哭無淚。」奧拉說。

「才不會呢，」埃貝說，「只要再多開採石油就好啦。」

「我在看T1，」奧拉指了指屏幕，「現在它輸出的電流是六百八十安培，額定負荷是五百安培。」

「放輕鬆啦。」埃貝說，話才出口，警報就響了起來。

「哦，該死，」奧拉說，「它掉了。去查值班名單，通知值班人員。」

「你們看，」蓋爾說，「T2也停止運轉，還有T3也停了。」

「對！」埃貝高聲說，「要不要來賭一把，看T4是不是也……」

「太遲了，T4了。」蓋爾說。

奧拉看著小比例尺地圖。「好吧，」他嘆了口氣，「松恩區南半部以及法格博區和畢斯雷區停電。」

「我敢說是電纜套管出了問題！」埃貝說，「跟你們賭一千克朗。」

蓋爾瞇起一隻眼睛：「我說是儀錶變，賭五百就夠了。」

「別鬧了，」奧拉咆哮道，「埃貝，通知消防隊，我敢說一定起火了。」

「同意，」埃貝說，「要不要賭兩百？」

病房燈倏地熄滅，四周完全陷漆黑，一線也沒有，約恩以為自己失明了。一定是視神經在撞到柜子時損，如今後癥才出現。接著他聽見走廊傳來呼喊聲，窗戶廓也映眼簾，這才明白原來是停電了。

他聽見門外傳來椅腳聲，病房門打開。

「嘿，你在裡面嗎？」那聲音說。

「我在這裡。」約恩答道，聲調不自地拉高。

「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要跑，好嗎？」

「我不會，可是……」

「怎麼？」

「醫院不是有急發電機嗎？」

「急發電機只用於給手室和監視供電。」

「這樣啊……」

約恩聽到那警察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眼睛看著門口上方亮著的綠逃生標誌，它讓他再次想起朗希爾德。那件事是在黑暗中發生的。晚餐過後，他們去黑漆漆的維格蘭雕塑公園散步，站在巨型雕像旁的無人廣場上，著東邊的市中心。約恩對朗希爾德述說古斯塔夫·維格蘭的故事，這位來自曼達爾市的非凡雕塑家表示，如果要用他的雕像來裝飾這座公園，那麼公園就必須擴建，好讓雕像和周圍的教堂對稱，公園大門也能直接面對烏蘭寧堡教堂。市政府代表說不能移公園時，維格蘭就要求他們移教堂。

朗希爾德用嚴肅的表看著他，聽他講故事，他忽然覺得這個人強壯又聰明，令他害怕。

「我好冷。」朗希爾德說，在大里瑟瑟發抖。

「也許我們應該走回……」他剛一開口，朗希爾德就把手放在他腦後，抬起臉去和他面對面。有一雙他從未見過的獨特眼睛，淺藍，幾乎是藍綠的，外圍那圈白襯得的蒼白看起來也有了。一如往常，他彎下腰去。接著，的舌頭已在他口中，又熱又，舌頭持續運，猶如一隻神巨蟒纏繞著他的舌頭，想抓住。一熱氣穿他從福雷特斯慈善商店買來的厚羊西裝，朗希爾德的手非常準地放在正確位置上。

「來吧。」朗希爾德在他耳畔輕聲說，一腳上柵欄。約恩低頭去，在盡頭瞥見一片白。他趕推開朗希爾德。

「不行。」他說。

「為什麼？」朗希爾德一聲。

「我對上帝發過誓。」

朗希爾德凝視著約恩，到困不已，接著雙眼溢滿淚水，靜靜地啜泣起來，把頭倚在約恩膛上，說以為再也找不到他了。約恩不懂的意思，只是的頭髮。一切就是這樣開始的。他們總在約恩家面，每次都是朗希爾德主。起初，朗希爾德還會不經意地挑逗約恩，看他會不會打破守貞的誓言，但後來，僅僅是和約恩一起躺在床上互相似乎就讓很高興了。有時，基於某種約恩不明白的原因，朗希爾德會突然變得沒有安全，要求約恩絕對不能離開。他們說的話不多，但他覺得在上的節制將朗希爾德捆綁得離他越來越近。約恩認識西婭之後，忽然就不再跟朗希爾德見面了，倒不是說他不想見，而是因為西婭想跟約恩換備份鑰匙。西婭說這是信任的問題，而他不知道該如何巧妙地回應。

約恩在床上翻，閉上眼睛。他想做夢。如果可能的話，他想做夢並忘。睡意逐漸來臨，這時他覺門口有空氣流。他本能地睜開眼睛，翻過子，在逃生標誌的綠芒下看見門是關著的。他凝視黑暗，屏住呼吸，側耳聆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