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時在庫房找了一晚上,總算找出件紅冰綢做的舊法。他拆了上面的裝飾陣法,給葯仆,讓他們連夜修改裏的模樣,然後隨新的棉質長衫一起,悄悄地放在越無歡的床頭。
次日,越無歡看見了這件冰綢裏,楞了一下。
宋清時已在門外催促:「快點,我們去做新治療。」
「是,尊主。」越無歡知道自己換了主人,不敢多思,匆匆穿上服出去,行間覺得舒服多了。
宋清時帶著他穿過迴廊,去了隔壁的丹房,這原本是藥王谷的地,原用和人實驗各種藥品的地方,也是葯仆們最害怕進的地方。宋清時遵從《赫爾基辛宣言》,拒絕任何違反倫理的人實驗,所幸他接管藥王谷的時候,原留下的試驗品不多,他第一時間把能放的放了,需要解的幫著解了,然後改治療房。剩下的標本和大老師們也放在了其他房間——這些都是醫學的大寶貝,等有空慢慢研究。
越無歡走向丹房的路上,發現不止一個葯仆朝他投以同目,心裏有些忐忑。進丹房后,他看見宋清時拿出了一口能把人裝進去的葯缸,整個人都張了。
宋清時沒發現他的不安,將早已算好分量的各種藥材丟進缸里,然後倒水,利用丹火控溫,等缸里的水變變赤紅后,回頭吩咐:「你了服,進去。」
越無歡站著不,看著他的眼神都僵了。
「別怕,」宋清時終於想起忘了解釋,「紅草祛穢湯,是葯浴,不難。」
越無歡遲疑片刻,將手向腰帶,緩緩解開。
宋清時轉,背對著坐下,不看他浴。
越無歡鬆了口氣,迅速除去服,步般的藥中,熱辣辣的藥滲,帶來微微的刺痛,卻又有說不出的舒適,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徹底放鬆了下來,猛地將整個人都沉水裏,卻沒想到水因太滿而漫了出來,濺到了宋清時脖子、耳朵和頭髮,還在他白的法袍上綻開了朵朵淡紅的花。
對大部分修士而言,法袍是很重要的東西,稍有損壞都會心痛。
越無歡意識到不妙,悄悄從水裏鑽了出來,躲在缸邊看,擔心自己惹怒了仙尊。
宋清時本沒在意發生了什麼,他在紋不地看著地面上的青石發獃,過了好一會兒,才抖了抖頭髮上的水珠。
越無歡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尊主,你轉過,奴替你?」
宋清時垂下頭,看青石更專註了:「你在沐浴,不能看。」他的世界觀里,醫生治療的時候查看病人狀況是合理的,但如果醫生看病人洗澡就是道德敗壞,卑鄙無恥了。
越無歡將這話琢磨了許久,猜測道:「尊主是嫌奴的子太髒了嗎?」
宋清時搖頭,小聲道:「你不喜歡被看。」
「尊主說笑了,」越無歡的雙眼冷了下來,他沉默片刻,從水中探出,長發漉漉地在肩上,就如剛剛出水的鮫人,段集天下間完,骨架均勻,沒有半分贅,細腰只夠盈盈一握,卻能看見裏面藏的力量。他倚著缸緣,湊近宋清時的耳邊,輕輕吹著氣,一雙眸極盡嫵,那顆紅的淚痣艷得能奪盡人心,聲音如魔在,「奴這下賤的子有什麼看不得的?看過的人……數也數不清,他們都說奴的子得很,浪得很,離了男人連路都走不,是天生就該被看的……」
宋清時迅速打斷了他的話,重複:「你不喜歡被看。」
越無歡看了他許久后,沙啞道:「奴已經不在意了。」
宋清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卻極堅持:「你不喜歡。」
不喜歡的事就可以不要嗎?
越無歡覺得這話很可笑,他剛被送去陪客的那些年,也曾被哄著說過不喜歡,不想要。結果只是被找出弱點供人取樂。
他不喜歡被看,就要一次又一次在廣場、在宴會上擺出最不堪的姿態給所有人看。
他不喜歡浪言浪語,就要被各種各樣的藥和刑折磨,直到學會用聲音助興……
直到放棄恥,放棄尊嚴,假裝出對這些事都很喜歡的模樣。
他早就知道,在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眼裏,他只是個漂亮的玩,不需要,任憑主人改造喜歡的模樣就好了。他經常恨不得自己能瘋了,傻了,就像大多數的奴隸那樣,失去思考能力,毫不在意地過狗一樣的生活,乖巧地用討好主人。
可惜他的心裏總是留著一清明,冷冷審視著狼狽的自己,然後千刀萬剮……
或許,他已經瘋了……
爐火不知何時緩緩升高了幾分,藥水的溫度越來越熱,越無歡的臉也越來越燙,他卻不到這灼人的熱度,將頭深深地埋藥水中,直到淹沒口鼻,不能呼吸。他不想起來,只盼著永遠沉在裏面,讓滾燙的水流能把自己上的污穢清刷乾淨,最好連骨頭都化掉。
宋清時察覺後安靜得有些不對勁,他回過頭去,發現是自己剛剛說話時分了心,沒有控制好丹火,讓水溫升高了好幾度,滾燙得厲害,越無歡已經消失在水面。宋清時顧不得許多,起撲過去,手在缸中把人撈了出來。
漉漉的人被拖懷中,他閉雙眼,無力地垂下四肢,捲曲的長發白皙的上,水滴落滿地,讓背後合歡印艷得刺眼。宋清時卻不到任何旖念,他迅速把人平放在地上,確認脈搏,進行心肺復生和人工呼吸。
越無歡吐了口水,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發現宋清時的臉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見那雙黑白分明,清澈到底的眼睛裏全是自己的影子,眼眶因丹爐里的熱氣熏得有點微微發紅,長長的睫上帶著水滴,長得真像個稚單純的年,本看不出是修行近千年的元嬰老祖,騙死人不償命。
他當時在河邊沒察覺對方真實份,還想同,是死得一點也不冤。
越無歡思緒越來越,他下意識地蜷著子,眼前晃過各種七八糟的回憶,口的痛和上的餘溫,讓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好像回到了被懲罰的時候。
宋學霸差點掛科,嚇得魂都飛了,一頓作猛如虎,靠的全是本能。待越無歡醒來后,他才鬆了口氣,意識到修仙世界裏,治療溺水的手段有很多,本不需要用現代急救法。
這就有點說不清了……
醫學生做溺水急救是常規作,不管眼前是人還是醜八怪,是小孩還是老頭,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做,宋清時有點尷尬自己沒做出修仙界的最佳急救方案,但也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心上,就是不知怎麼解釋。
越無歡眼裏已失去了焦點,他緩緩展開了子,不再遮掩,就像條被強行拖上岸瀕死的魚,任人宰割。
宋清時趕轉頭,閉上眼,老實道歉:「對不起,是我弄錯水溫了。」
「尊主沒有錯,」越無歡的眼睛睜著,卻什麼景都進不了腦海里,耳朵聽著,卻什麼語言都聽不明白,他重複著標準的回答,「是我的錯,我的錯……」
這是他付出了好多代價,被反反覆復灌輸才學會的道理,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該如何活著。
「無歡,你那麼,天生就該被玩弄。」
「無歡,是你的在勾引男人,才會被糟踐。」
「無歡,是你長得太放浪,讓爺罷不能。」
「無歡,你是為慾而生的魔。」
「無歡,都是你的錯。」
「無歡,都是你的錯。」
……
「我的錯,我的錯,我的錯……」越無歡麻木地不斷地重複,「都是我的錯。」
因為,他活在這世上就是錯。
宋清時解下法袍給越無歡披上,忽然意識到眼前人的神狀態很不對勁,似乎陷了可怕的魔障。他想了想,咬咬牙,出手想打卻捨不得,於是起去旁邊提來一桶冷水,使了個冰凍法,猛地從頭澆下。越無歡被冷得一個激靈,神志稍稍清醒,宋清時趁機取寧神靜氣丸給他含下。
「尊主?」越無歡清醒過來,有點懵。
「沒事,」宋清時取來早準備好的巾和服,將他左一層右一層,像包粽子似的裹起,然後給出合理解釋,「你溺水產生幻覺了。」
越無歡茫然地點頭。
宋清時確定粽子已包得嚴嚴實實,滿意地停了下來,囑咐:「以後多穿點。」
越無歡看著他,不安地問:「奴可以多穿?」
宋清時嚴肅教育:「秋天快到了,天氣冷,必須多穿,免得著涼。」
「謝尊主憐惜。」越無歡確定他不像撒謊后,輕聲應下,他抓著上的服,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剛進金山莊時,一件件下所有,淪為玩的場景。
如今,這看起來很有欺騙的男人卻親手一件件幫他把服穿上,彷彿在引著他期待什麼……
葯浴被打斷,功效還沒完全發揮。
宋清時在忙忙碌碌地為葯缸加水補藥,重新調整溫度。
越無歡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看著他為自己忙碌,想了很多。忽然,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里難以消除的灼熱覺了許多,他輕輕了一下子,驚詫地發現藥帶來的敏也降低了許多,布料的不再難過。
他猜了很久,想不明白,終於鼓起勇氣問:「尊主,紅草祛穢湯……是做什麼用的?」
「啊?」宋清時停下手,稍微愣了下,他發現自己又犯了學霸的壞病,思維跳躍太快,總覺得只要說個名字或名詞別人就會懂,完全不管別人跟不跟得上自己思路。
宋清時是個知錯就改的好學霸,他在腦海里重新組織了幾遍語言,選出最簡單的來表述,「你的被多種藥侵蝕,所以很不舒服。紅草祛穢湯可以清除你的藥殘留,這個葯浴需要做五次,最後兩次還要加生花和雪蟾,幫助修復舊傷,到時候會又痛又,不好用麻藥。你不要擔心,只忍過那個階段,就會恢復原來的模樣……」
還有很多話,宋清時不忍說:那些人完全沒在乎越無歡的死活,各種葯被毫無節制地使用在他上,導致多種藥衝突,殘留過量,如果再繼續用藥下去,他活不了幾年。
「被過量用藥……是,是他們嫌我無趣,」越無歡裹了上的服,怎麼也不捨得放開。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控制住心中滿滿的不願,將遲早會被發現的事解釋清楚,他說得混極了,語言裏再次忘了應有的自稱,「尊主,如果沒有葯,我的對男人就不會有反應,你不能在我上得到樂趣了,我,我不適應那些事,只有藉助藥才能……」
宋清時打斷了他的語無倫次:「不適應的事就不要做。」
「你不用對我好,」越無歡越袒心聲就越恐懼,他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絕道,「我什麼都沒有,我唯一能給你的只有這個子……」
宋清時意識到他緒不對勁,轉回來,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心理干涉,可是語言在心頭轉過萬次,到了舌邊卻全部消失,乾地說不出什麼聽能安人的話,明明難過極了,最後卻只能凝練出兩個字:「你有。」
他心裏的越無歡是那個在桃花樹下努力練劍的孩子,是那個夢想以凡人之軀為劍尊的年。
他眼裏看見的越無歡是九天翱翔的凰,是夜裏最璀璨的星星,只是被折斷了翅膀,蒙上了塵埃。
宋清時一步步走來,每步都很堅定。
越無歡強行想鎮定,子卻在不住地微微抖,想要退開。
宋清時半跪著蹲下,認真看向他的眼睛。
越無歡覺得自己退無可退。
宋清時一個字一個字地承諾:「你原有的,我都會替你找回來;你想要的,我統統都會給你。」
越無歡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現在還不能明白這個承諾意味著什麼,可是他看懂了宋清時眼裏的認真和堅定。他小心翼翼地問:「你需要我做什麼?」
宋清時請求:「不要自戕了,好嗎?」
越無歡想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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