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西六宮，一路不必睜眼兒，只著牆磚明潼也能到壽昌宮去，是從這裡往上，也是從這兒一路跌到谷底去的。

這輩子再走一遭，原來那些個拘謹興全不見了，立在子隊列裡頭，邊那一行是民，們看，看這一行家，排在頭先的幾個，模樣不說，一一笑，都跟畫上人，再看自家，不免面紅髮。

明潼卻早就沒了窺探的心思，一步步穩穩踩在地上，連目都不曾轉過，一長條的紅牆，抬頭就是一重隔著一重的宮門，一眼不到頭，可也一眼就能到頭了。

過了這道紅牆，轉個彎就是壽昌宮，進了宮門就是兩株老梅，這時節花早就落了，葉子又還未茂盛起來，枯意伶仃，滿院子的蕭索。

一邁進來，站了一院子正當年紀的姑娘，自有了五品以下的兒家再不能任意婚配的規矩，好些個十五六歲的孩兒參選，只往那枯樹底下一站，立時就生滿了活氣。

宮室天井裡邊是不許種大樹的，花園裡古木參天，在這兒，卻不是論多大的院子，都只能種矮花木。

五蝠捧壽的隔扇門兒，萬壽團字的落地罩，明潼卻在凍得不住的時候，夥同著太子宮裡的寶林采們，把那落地罩一塊塊的往上劈，好用來燒火取暖。

既是最小的，便跟在姐姐們後邊，剛一分神，大姐姐便扯的袖子，聽嬤嬤們訓了頭一回話，再由著安排宮室，上輩子住在何已然記不真了，這輩子卻安排在了猗蘭館里。

說是館，不過是一間窄室，正好住下們姊妹三人，原來也不過是陪選的，嬤嬤們是吃了打點，了荷包行方便，卻知道按著老例，這三位裡頭出不了貴人。

最大的十三，最小的才八歲，若是晚些初信都未至呢，又能選看些什麼，還是那等十五六歲，生得姿楚楚的姑娘們，更得們的照顧。

三姐妹裡頭明蓁是大姐姐，進了屋子安置下來，就替兩個妹妹安放東西，猗蘭館里統共只有一個宮兒，聲氣的問姓名，稱一聲姐姐，又打點了一個荷包，幾句話就把何時晨起何時用飯問的一清二楚。

防著兩個妹妹肚子，請那個宮拿一碟子點心來：「甜咸倒不防礙，只和著些，我妹妹平日里便腸胃不好，吃不得冷的。」

這便是在說要新鮮的，別拿陳的來充數，一番話說的這樣好聽，臉上帶笑，眉目間溫婉然。明潼留心看著，覺得皇后氣度果然天生天養，再活一回，也是描摹不來的。

那宮退出去不一時又來了，端了兩碟子點心，耗功夫的自然沒有，卻是當天現做出來的，一碟子芝麻糕，一碟子棗皮馬蹄捲兒。

倒都是新鮮的，可明潼卻一口都吃不進去，離著壽寧宮最近廚房常備這樣的點心，最後兩年，首飾裳連鞋子上的串珠，也全都絞下來換了這個，一聞見這個味兒，就犯噁心。

自進了宮始，宮裡頭積年的老嬤嬤們便在相看了，規矩再好的姑娘家，也是頭一回進得宮來，眼睛哪有不瞟的，便只家兩位，肩正直，角都不曾揚起來過。

明潼是再活一遭，此又是的傷心地，見著宮門便眼眶發漲，只怕一瞬眼睛，淚珠就掉下來，可明蓁卻只一十三歲，這個年紀不好奇不窺視，這份養氣的功夫，就已是難得。

明潼上一世並不曾同這個姐姐有多際，連章一向在外任，順章一家卻一向住在金陵，也只年節述職的時候才能面。

等明潼了太子嬪，年節盛會上，也有了自個兒的座位，王妃比著還更靠後，姐妹間見了彼此不過客氣一句，明潼再托遞個信送到家裡。姐妹倆真正坐下來，是明蓁當了皇后，把從壽昌宮裡接出來的時候。

明潼原來心存怨恨，王妃就是原來名頭不顯，到得那最末一年，哪一個敢擋了王的聲勢，可就是這樣，也不曾手拉一拉，把從這看不見天日的地方接出去。

等梳洗打扮好了，坐上轎往東六宮去時，邊跟轎的竟是一向跟著明蓁的朱，見著就蹲了喚了一聲：「三姑娘。」

明潼還持得住，等到正殿里見著母親，還未哭，紀氏就先哭起來，摟著淚珠落個不住，這才看見，坐在高位上的這位姐姐，隔得許多年，竟記不得在家時是個甚般模樣，只知道穿了皇后常服，遠遠過來，幽幽嘆一口氣。

嘆得明潼心都跟著起來，紀氏領了回家，這個堂姐姐又賞賜了許多東西下來，在家好好將養子。

上輩子明潼就不恨，若是太子穩噹噹一步步當了皇帝，的路也不過是從太子後宮換到聖人後宮裡去，嬪升妃，妃往上再升到貴妃，熬不過寵，還能熬資歷。

本就不皇帝，太子討要的時候，才十三歲，鮮靈靈的花枝雨一打就了殘花敗葉，憑著家裡教養出來謹慎規矩，不敢多行一步，不能多說一句，就怕給家裡人也招惹了是非。

原來恨大堂姐眼看著苦卻不救出去，可等出去了，回想起來，若是換作自己，不到丈夫登上大寶，絕不會這個手，族姐又如何，連親妹妹也不是一樣帶進了宮？當個人人稱頌的好皇后，哪有這樣容易。

等再見到明蓁，卻只瞧見一個同是十三歲的小姑娘，才條，花骨頭似的泛著春意，穿著白底撒花禙子自花枝下走過，不看花，也要看。

明潼怔怔站住了，還是先走過來，一把拉了的手，點點的鼻子問：「三妹妹可是想家了？」海棠花飄了一地。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明蓁註定了是明德皇后，可太子後宮里，了一個明潼又能如何？

嬤嬤們見著家姊妹舉止有度，俱都在心裡暗暗點頭，這卻是能記到譜上去，往後若是有主位上的問起來，也能作答。

家兒也分三六九，似家便是應選裡頭兒最大的，再往下筆帖式家的也有，縣令家的也有。

一個壽寧一個壽昌，兩宮門對著門兒，還不曾選，就涇渭分明，家不往民那邊去，民也不住家這頭來。

連功課也是分開上的，民裡頭也有家中富裕識字的，家兒裡邊也有不識字只知盤繡花的，兩邊混起來學，可等下了課，又還是各走各的。

明潼這才知道，自家這個姐姐，琴棋書畫竟樣樣都能拿得出手來！原來卻不曾顯出這樣的才名。只知道家二姑娘明芃詩詞了得，還會畫得一手好工筆，等看見明蓁拿口脂眉筆點出梅花圖來，又教著妹妹用濃淡，這才相信原來是把自個兒了去。

明蓁進宮時帶了一幅拼綉，每日除了功課規矩，便是坐在臨窗繡花，繡得九九八十一個兒，預備出了宮好送到外家去，給那頭的姐姐作出嫁的賀禮。

明潼也跟這個大姐姐一樣，連許們去一回花園，也跟在明蓁的邊，倒把明芃比到下面去了。

只呆在壽昌宮中，又沒貴人好往這頭來，幾回選看，也只中規中矩，明潼再生一回，上輩子就不是樁樁件件都知道分明，如今再經一回，也不過憑著多幾年的見識比別個多看一步。

只知道這位堂姐是選了王妃再當上皇后的，可這麼些日子，半點異聞也未傳出來，挨過一日就更憂慮一分，若是這回堂姐未曾選中又當如何？

哪裡知道元貴妃竟拿硃砂筆點中了，傳旨意的太監來時，上上下下打量了明蓁好一回，明蓁跪得穩穩的，又手平舉接過聖旨來，這回不必說，明潼了個打賞的紅包過去。

當日便不能再住在秀殿里了，給單獨騰出間宮室來，明芃明潼兩個自然不能跟了去，明蓁才選了王妃，跟嬤嬤說起話來卻一樣平和，溫言語的托們照管著兩個妹妹，自個兒理了東西，還得往中宮去謝恩。

明潼是自個兒生病的，夜裡大開了窗子，吹了一夜的涼風，天亮起來就昏沉沉的抬不得頭，只一個宮哪裡照顧得過來，明芃同一幾日，也跟著發起風熱來。

似這樣的宮裡是不能留的，最怕便是時疫，出去了還能請大夫，在宮裡便只有醫醫婆給脈，嬤嬤們賣了一個好，往上報說十分沉重，一併挪了出來。

進得家門只當能好好將養了，哪裡知道伯祖父竟又倒在床上，一院子飛狗跳，明潼病著，明蓁才自宮中到家，也顧不得宮裡派的四個教養嬤嬤了，立時就打理起后宅來。

把兩個妹妹挪到連章院子裡頭，派了丫頭看茶看水，那頭除開切人蔘片吊氣，便只有辦喪事這一條路了。

分派給明蓁教導規矩的四個嬤嬤原來看著這個王妃很是和順，又是富貴人家，母親是隴西梅家出來的，規矩定不會出錯，茲當是件容易差事，不過是教如何在宮中行走。

可等一上手理了家事，就曉得這回元貴妃那支硃砂筆沒靈驗，反倒給王點了個助力過去。

明蓁按規矩是該呆在綉樓院落裡頭學規矩的，真箇有喪事，去靈前行禮便算全了規矩，可哪裡知道家中竟無一個可以理事的人。

梅氏急得出了一的泡，原來事事是紀氏拿主意，等兒大些，又是兒來拿主意，往揖秀樓里一哭，明蓁不理也得理。

開了門，把管事婆子全進院里來，坐在雕花羅椅上邊，一句句的發號施令，把明芃明潼挪到東院裡頭，調了丫頭嬤嬤過去看著，好們安心養病，三嬸嬸跟三叔兩個日日守著床榻侍疾，便小廚里日夜班守著人方便開灶，三兩句就把事兒定奪下來。

似家這樣幾代富貴的人家，好人蔘是再不了的，說難聽些，如今不過吊著一口氣兒，只等著撒手，萬事都好辦起來，偏偏家大伯一日拖一日，眼看著進氣兒出氣兒都不多了，卻就是心口暖熱，不曾蹬。

僧道都請定好了，只等日子揚幡立壇，紙錢火燭，金字孝幡銀字孝幡俱都預備起來，要的彩紙彩絹扎的車馬人轎，按著二十亭大的，二十亭的小來做，一件件分派下去，才算有了樣子。

連章顧著往來探病的賓客，又要同弟弟弟媳婦扯皮，到這個份上，哪裡還能拖著不提那過繼的事兒，麗章開口要的不是澄哥兒，卻是明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