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不切實際的流言愈演愈烈。
江折柳這幾日不能看書,正好聽阿楚在旁邊誇大其詞地講故事,這些流言都是他從人蔘娃娃那裡聽來的……這隻小鹿似乎對修行並沒有什麼興趣,倒是對這些八卦新聞過耳不忘。
江折柳一開始還聽得進去,覺得好歹將就一下,直到他聽到流言的容已經從「霸道魔尊」演變到「三頭六臂青面獠牙」之後,滿臉茫然地想了半天,都沒能跟邊的小魔王對上號。
聞人夜相貌深邃俊,是那種鋒銳四溢、帶著攻擊的長相。只不過魔族的人形都是演化偽裝出來的,他的魔軀也許真的三頭六臂青面獠牙也說不定。
江折柳想到那天他頭上未及收起的雙角,深紫的底,上面全都是繁複鮮明的紋路,華麗與猙獰毫不衝突地融合在一起,有一種狂放而浪漫的。
他低下頭,喝了一口茶,思緒在阿楚的故事裡偏移了幾分……魔角,想。
這些謠言只不過是烈真和金玉傑想要以此為借口,佔據道德高地,來對聞人夜口伐筆誅而已,他們未必有真的與魔界開戰的膽量……江折柳分析過的,魔界一旦展開戰力,就如同一架裝滿了火藥的戰車,會滾滾向前地碾碎所有阻礙。
像他這樣螳臂當車的愚昧之人,修真界沒有第二個了。
更何況烈真有青霖拉著,金玉傑還有他父親管制。因此江折柳聽這些流言,也只是笑笑就過了,覺得小魔王風評被害,在外界的形象好像越來越奇怪。
他喝完茶,手裡的茶杯被阿楚換了出來,塞過來一盞散發著濃郁苦味的湯藥,葯還是溫熱的,往上泛泡泡。
江折柳神微僵,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聞人夜不在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被這人哄得生慣養,居然會覺得連口糖糕都沒有,不想喝葯。
江折柳沒有說出來,而是低頭慢慢地喝葯,聽到阿楚一邊掛服,一邊問道:「哥哥?你今天遇到了妖嗎?這服上怎麼有別人的妖氣?」
妖的嗅覺都是很敏銳的。
「是以前認識的錦鯉。」江折柳道,「就住在這個湖裡。」
阿楚在腦海中搜索了半天,也沒從他看的那薄薄幾頁劇中找到這麼個人。他坐到江折柳邊,看著他喝葯,湊過去埋到他肩膀上聞了一下。
清寒而不凜冽,極淡的涼意混雜著一草藥的微苦。從經脈里出來的靈氣又香又甜,直往人的腦門兒里鑽。
阿楚咽了咽口水,道:「都怪哥哥太好吸了,要不然也不會曬曬太就拈花惹草。」
江折柳頓了一下,反問道:「……拈花惹草?」
「對啊!」阿楚決定給他惡補一番知識,「哥哥難道看不出那個朱雀真君,還有那個、那個金燦燦的閣主,都是喜歡哥哥嗎?」
江折柳沉了片刻,分出一道思緒來考慮這句話,慢慢地道:「……不太像。」
阿楚低下伏在他膝上,挨著他蹭了蹭,道:「他們一直想要找神仙哥哥,不就是因為圖謀不軌麼?」
「那是我還有用。」江折柳敲了敲他的額頭,「等你長大就懂了,以後你就會明白如何分辨這些所謂的鐘,有幾分是真心實意。」
阿楚可是看過劇本的人,雖然他不確定自己穿得到底是不是這一版,但還是因為這話猶豫地思考了半晌,試探地問道:「那、那聞人尊主……」
江折柳喝完了葯,沒有回答這句話,而是再次帶著他的毯手爐和藤木躺椅,充滿養老氣息地出去曬太。
水波粼粼,日和煦。湖面上有飛掠而過的蜻蜓,點過水麵是盪開一層細微的波紋。
小鹿阿楚陪著他出來,故事講到一半講困了,趴在他膝蓋上睡覺,鹿茸的,意外地好。
江折柳的眼睛還沒好,但他的確好了一些,他能覺到近來這些日子的變化,覺得自己的就像是充滿裂的花瓶,努力治療就像是用盡全力在拼拼湊湊、修修補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存得住一點點水。
他撐著下頷,有一下沒一下的挲著小鹿頭上的鹿角,覺得這樣也很好。
過得靜謐單調,有人陪伴不至於冷清,無人拜訪不至於嘈雜,萬事安逸,一切都如意。
但生活一向不會讓他一切都如意。
大約在日暮之刻,丹心觀上方的天際被一片火焰澤染紅,朱雀鳥的鳴聲從雲霄間響起,隨後徐徐地降落至此地。
烈真一赤金袍,眼眸鮮紅濃郁,一烈烈燒灼之氣。但他見到好友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低了上的溫度,落在他邊。
朱雀真君無論到哪裡,排場和架勢都很大,實在很難讓人繼續睡著。
昨日遇到阿鯉,今日便有妖族之主找上門來,其中含義不必思考就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烈真沒有說話,而是在他邊佇立了一會兒,才出手,輕輕地按住了他的手背。
江折柳回手。
過了片刻,他聽到烈真低啞著聲音問:「你的眼睛……是看不到了嗎?」
烈真一來,恐怕所有人都要知道他在這裡了。江折柳懶得跟他說話,就直接沒有回答。
他這態度讓旁邊這隻朱雀鳥有些焦躁,在他邊反覆地走來走去。連帶著看著那頭鹿也不順眼,心裡說不出的煩悶,到最後,卻還是耐著子到他邊,低聲道:「折柳,你在這裡治病,我就放心了。那隻魔有沒有欺負你?我和青霖一定會……」
他沒說完這句話。
因為江折柳抬起手,索著攥住了他的領,力道不重,但利落地將他扯到了面前。烈真被對方上的寒意激得神極度繃,面對著蒙眼弱的好友,居然還覺得仍舊底氣不足,連一抵抗的心都沒有。
「要我說幾遍不需要。」江折柳的瓣很薄,沒有什麼,但是形狀優好看。「你從沒有這麼不聽我的話。」
烈真話語一噎,怔怔地看著他。
他上都是流溢彩的,耳後的朱雀羽簇微微抖,眼眸像是流淌的巖漿。而面前拽著他領的這個人卻一素白,髮如霜,連呵氣的餘溫都是冰冷的。
烈真手撐在藤椅一側,被這話問得腦海嗡然。他幾次啟,最後卻只是低落地道:「你從沒有……離我這麼遠。」
兩人的距離很近,談不上離得遠。但朱雀鳥說的不是這個,而是他們兩人之間的誼日漸疏遠。
江折柳鬆了手,拍了拍小鹿的肩膀,讓阿楚進屋去。
萬裡層雲,一片丹霞。餘暉落在烈真的後,與他上火紅的華彩相輝映。
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烈真探出手,握住他的手指:「好友,我……袖手旁觀,是我不對,我和青霖都沒想到會把你傷這樣,如果我早知有今日,絕對不會讓你去的。」
他沒想到偌大一個凌霄派都沒有一個人幫他,更沒想到祝無心真的做得出來這種事。
但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都想不到與江折柳當了一千年好友的兩位妖族真君,竟然真的會袖手旁觀。
江折柳收了一下手,沒能從他指間掙出來,道:「我說過了,我不怪你,既不怪罪,你也不必要我原諒。」
「可你說的每一句,明明都在怪我。」
江折柳無奈嘆氣,道:「你想得太多了。」
他另一隻手握住烈真的手腕,將手指從他的掌心裡出來,補充道:「我從沒有這麼覺得。我只是不喜歡你自作多地胡思想,故作姿態地一往深,更不喜歡你排除異己地為我好。烈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江折柳語氣淡漠如冰,卻也銳利得讓人心上發寒,刀刀見。
這隻朱雀鳥心口發悶,蔓延出一疼痛來。他怔愣地看著他,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江折柳一直都沒有變,他即便是這個樣子,也能輕易地讓人知難而退。
但烈真不想後退了,他嗓子發啞,氣息像是沸騰的滾水一樣:「我知道……我不那麼做了,我在丹心觀守著你,折柳,我會比任何人對你都好,你給我一個機會,可以嗎?」
「給你機會……」江折柳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突然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烈真想不到別的辦法了,他在旁邊走了幾圈,焦躁和鬱郁的氣息幾乎蔓延實質,最後重新停在了江折柳面前,破罐子破摔似的:「聞人夜就把你照顧了這個樣子?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的眼睛明明還是好好的。他本不配留在你邊,魔族向來荒蠻,你難道忘記了你上有多傷都是與魔族手而留下的嗎?」
「等聞人夜玩膩了,或者偽裝不下去,真的欺辱輕賤你……那時候就為時已晚了。折柳……」
江折柳輕輕地咳了一聲,淡漠道:「不勞費心。」
烈真的心思實在是太好猜了。他即便已經把對方一一點明,對方還是一時無法擺這種思維。
小朱雀沒辦法信任聞人夜,就如同聞人夜也無法善意地對待他一樣,兩人天生氣場不合,說出什麼來都正常。
烈真被這四個字堵得無話可說。他分明已在江折柳旁,卻覺得自己仍舊離他很遠很遠。
「……我之後又去了終南山。」一陣靜默后,烈真道,「我沒找到你,我以為聞人夜把你帶去魔界了。」
魔界那種貧瘠野蠻之,本不能讓他的好友前往,甚至連一點都不能沾,烈真甚至覺得聞人夜留在他邊,都是一種玷污。
「我本來想把你帶回來。」這位朱雀真君慢慢地敘述道,「本來想,就算是跟魔界開戰,也要讓聞人夜把你送回來……那種地方不適合你。」
這種一廂願的決定,江折柳見得太多了。
「既然你在這裡養傷……我就放心了。」烈真說到這裡,還是忍不住又看了看他,半晌后又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做這些事。」
江折柳嘆了口氣,道;「至大魔頭強取豪奪的故事,還算可以聽一聽。」
湖水被微風吹起褶皺,撥了他肩頭的白髮。
江折柳手攏了一下發尾,沒有等來對方的回應,而是被突然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腕上戴著一個墨的鐲子,上面有麻麻的篆文和魔紋。烈真一眼便看到上面的魔紋,思緒猛地發,以為是什麼錮類或者控制類的魔,怕這是聞人夜做的什麼謀手腳,忍不住想要仔細看看。
「你別……」
江折柳也反應過來了,心頭一跳,只來得及說出這兩個字,就覺到烈真的手指上了鐲子。
完了,沒救了。
下一瞬,墨鐲上的魔紋驟然亮起,各類篆文依次兩次,一道磅礴無比的魔氣帶著鋒銳之氣猛地沖盪出去,直接向烈真撞了過去。
烈真被這魔氣撞得剎那間後退十幾步,脊背間猛地展開一對赤紅鮮亮的朱雀羽翼,盤卷到前擋住衝過來的劇烈魔氣,妖力和魔氣的僵持之間,四周草木瘋狂地搖,湖面劇烈抖翻滾,竟有一種飛沙走石之。
短暫的僵持之後,強烈得帶著殺意的魔氣猛地炸裂開,四周草木盡皆倒伏,烈真被衝擊力撞進了湖水裡。
江折柳看不到,只能聽著聲音,最後不出所料的聽到了落水聲。
水花四濺,弄了他的角。江折柳了濺到手背上的湖水,覺有什麼七八糟地東西撲騰撲騰地上了岸。
他試探地出腳尖了一下,溜溜的,滿地都是魚。
……這?
炸魚……?
烈真比聞人夜差一個大境界,但他是天生的朱雀神,傷應當也不會太嚴重。
江折柳坐在藤椅上,一地都是撲騰的各類各樣的魚。他安詳平靜地捧著手爐,沒聽到水裡有什麼靜,而是聽到了後的推門聲。
一個小鹿腦袋探了出來,然後上面是黑髮蛇瞳的常乾的小腦袋瓜,再上面慢吞吞地蹭出來兩個小道好奇的眼神,目一個比一個亮,充滿了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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