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回的山路上壘起無數坡的碎石,墊在腳下四散滾,腳尖一不經意就會卡在隙中,導致重心不穩,有些寸步難行。而餘震之後的陡峭仍然飛沙走石,落打在上,避無可避,馮天的臉頰被一塊帶著菱角的石子破道口,不太疼,只是寒風割臉,有些雪上加霜。
繞過這座高峰,數里之外便是幽谷,遠遠就能見四方頓挫聳起的山巒,串珠走馬地環抱互繞,起伏延綿。歷經十幾道雷劫之後,其中一座山轟然坍塌,那場巨響震時,二人雖預料到這種況,可折返回來親眼所見,仍舊止不住的心驚膽。
「錯了。」馮天突然開口,聲音都啞了:「我們搞錯了。」
他無厘頭的一句話讓李懷信擰了眉頭:「什麼錯了?」
馮天蒼白著臉,一把抓住了李懷信手肘,指向遠的峰巒,數道:「一、二、三、四、五、六……」然後他的手指定格在坍塌的山上,艱難道:「七。」
馮天抓著李懷信的手因太過用力而微微抖,他說:「四方龍脈延綿而至,在此會結,由七座峰巒阻氣止息,故而龍氣不泄,相對的,怨氣不散。所以,真正著數十萬大軍亡靈的大陣,其實是這七座山巒,那山巒之巔的七顆鬼樹,只不過是大陣之上的七顆釘子。」
聽完這番陳述,李懷信愣了許久,心不僅僅止於震撼,半天才說出一句:「那現在山都塌了啊。」
山塌了,自然龍氣傾瀉,怨氣涌散。
一片焦土的幽谷之中,古槐傾斜,大地被天雷劈出三兩道裂痕,一如長長的壑,蜿蜒錯至坍塌的山峰。不絕於耳的鬼哭狼嚎就是從這道裂痕中滲出,回於整個山谷,盤旋不絕,裹挾在寒風之中,呼嘯而至,仿如附在人的耳邊哀啼,極盡凄厲。
如墨般的黑氣從這兩三道裂痕中升騰而出,聚攏虛影,好似一個個穿著鎧甲的勇士,終於從這道封印了他們十年的壑中解放出來,嘶吼著重見天日。只是這天上黑雲翻墨,如帳幕頂,籠罩住整個葬崗,風捲殘雲。
那鬼哭狼嚎在地底源源不絕,排山倒海般一浪接一浪的翻湧而起,彷彿下一刻,會將整個大地掀開,然後山崩裂,兵洶湧而出,造一場人間浩劫。
李懷信只覺四肢發,裏早被冷汗浸。
嚎不絕於耳,夾雜著戰馬的聲聲嘶鳴,穿雲破空。
金戈鐵馬於眼前耳邊,好似一場混戰尤現。被鎮地下永不超生的怨憤,尖嘯著即將衝破桎梏……
馮天的腦海只閃過一個念頭:完了!
他碌碌無為的二十年裏,在太行山得過且過的學了個一無是,只和大師兄與李懷信捉過幾隻夜遊魂,除了在藏書閣閱過幾本驚心魄的天下奇譚,還是第一次親經歷這麼大的陣勢。若想憑他和李懷信二人之力,算了,馮天不像李懷信那樣狂妄不要臉,他實在不覺得自己有那個拯救蒼生的能力,換言而知,他一向都是被拯救的那個。
馮天剛要絕的時候,就見那座崩塌的山之中走出一個……人?
確切的說,是一個人。若不是那一頭華髮,馮天和李懷信差點沒認出來就是那蔭,滿的衫襤褸,被天雷劈得焦糊,連袖子都了一截,整個跟篩子似的,破破爛爛,塞一隻缺口碗給,就能上街邊行乞了。
二人難以置信地看著那蔭,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李懷通道:「居然挨過了十幾道天雷。」
天劫之下,整座山都崩塌了,竟然還能從山的隙中站出來,立於制高點,舉目四顧。
須臾,出手,上了那顆連倒地的槐樹,掌心蓄了一團眼不見的力量,頓時風大盛,四面八方都朝所在之捲,然後剝繭地,一怨氣凝聚,以的掌心灌古槐,將其緩緩扶正,倏地瘋長,土裏,攀附巖石,瘋狂衍生滋長,蔓延開去……
馮天驚呆了:「在做什麼?」
李懷信愣了半響,才彷彿看懂了那人的用意,卻仍舊不確定的說道:「好像在,修補大陣?」
「什……麼?」馮天不可思議地睜大眼,說話開始結:「補……陣嗎??」
馮天轉過頭,只見穿過巖石的樹緩緩收,彷彿撒開的漁網,捕獲了一兜的魚蝦之後,漁夫猛地收網,迸裂的山碎石在樹的纏繞下一點點壘起……
此此景,馮天如墜夢中,整個人僵一塊化石。
制高點上的人五指大開,虛在古槐上,肩膀微微了,好似有些力不支地,又抬起另一隻手,力曲指,想拽籠……
「快,幫忙!」
李懷信大喊一聲,嚇得馮天一哆嗦,眼見李懷信朝幽谷衝去,馮天立即追上,卻仍有些茫然道:「怎麼幫?我可不會控樹啊,臥槽,這人是槐樹的吧?」m.
李懷信躍下一塊凸石,迅速往前奔:「除了山崩,沒看見幽谷里還有三道裂紋嗎。」
「啊,對。」馮天跟其後:「看見了,我們是要去補那三道裂痕嗎?不過那誰……行不行啊,我看好像有些撐不住了。」
李懷信腳下不停,忍不住回頭了一眼,那人周被黑氣荀饒,華髮在狂風中舞,單薄的子微微一晃,屈膝跪了下去,遭十幾道天雷,本是強弩之末,卻仍舊在勉力支撐,雙手虛著槐樹,以怨煞氣為養料,源源不斷地灌樹……
李懷信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是人是鬼?是正是邪?都尚不明確,唯獨此舉,讓他有種並肩作戰的心心相惜。
彷彿是有所應般,那人微微抬起頭,與他遙遙相,目微涼。
須臾,俯首垂眸,眉頭輕皺,面痛苦之,那雙曲起的手指被重力扯得大開,而手一松,那些被樹壘起的巖石再次出現崩塌的跡象……
李懷信腳下一滯,唯恐下一刻那人就撐不下去。
分神間,就聽馮天喊道:「小心。」
他回過頭,差點撞上一名兵虛影,李懷信側閃過,揮劍一旋,劍從虛影中穿過,對其分毫不傷。李懷信見狀,愣了一下,補了張符籙才將其斬殺。
無數黑氣從裂紋中蜂擁竄出,正在逐漸凝聚。
「不能再拖了,得快。」
若讓更多的黑氣散出來,凝聚人形虛影,靈劍無法擊殺,需藉以符籙殲滅,而他們手裏只刻了為數不多的木質符籙,本降不住數量旁多的兵,唯有將裂修補,鎮地下。
馮天聞言應聲,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裂之外的坎位。
李懷信拿出五塊事先畫好的乾位木符,默念符咒之後,紛紛焦黑的泥土中,隨即縱一躍,奔至坤位,無數道劍掠下,在地上刻出陣法。
一整套劍法連貫打完,地上的符文已,他再出一柄吞賊,飛擲而出,隔空控著懸於乾位上空,與馮天對視一眼,然後默契十足的握劍柄,三柄齊齊符文中心,一個巨大的結印形,將三方貫連相接,陣啟!
二人握劍柄,焦土,劍每深地下一寸,就會耗費一波真氣,直到將整個劍沒土裏,方能陣,否則前功盡棄。
李懷信兼顧乾位、坤位兩,耗費的氣便是往日的兩倍。相對的,分散了靈力,乾、坤兩的封印就會削弱。那麼陣之後,封靈陣是否牢固,有多牢固,還另外兩說。
然而劍沒焦土,還剩一小節時,便分寸難進,彷彿扎在一塊鐵板上,李懷信死命往下按,額頭滲出薄汗,打了垂下來的一縷青,黏在頰邊。他抬起頭,看向馮天,發現對方的長劍同樣還剩一小節,分寸難近。
「怎麼回事?」馮天喊道。
「不知道。」李懷信說:「不下去。」
「別鬆手,不下去這陣就不了,到那時,兵出世,為禍人間,必將生靈塗炭。」
無需馮天聒噪,他當然知道此刻萬萬不能鬆手,只差最後一步,最後一步……
李懷信抬起頭,陡然睜大眼,才猛地知道馮天為什麼要聒噪這麼一句。
起先從裂中竄出的黑霧一點點凝聚虛影,彷彿一支練的隊伍,訓練有素的排兩列,踏著虛空,正朝馮天邁去。
李懷信瞳孔,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目睹著那隊兵虛影,靠向馮天。
近了。
他的手微微一抖,要抬起。
「老二,別鬆手。」馮天的聲音很輕,卻彷彿萬箭齊發,刺他耳。
更近了。
李懷信僵在原地,雙瞳瞪得抖,無數細小的彷如蛛網爬滿白仁。
只差兩步。
馮天看著他,安似的說:「老二,別鬆手。」
李懷信拼盡了全力往下按,長劍好似在一塊鐵板上,始終未進半寸。
「躲開!」他瘋了般大喊出聲,摁住劍柄抬起頭,已經紅了眼眶。
馮天沒有躲開,兵從他的里穿過,寒之氣直灌,彷彿被一把鈎子在臟腑里肆掠翻攪,狠狠拉扯,然後一下下撞擊著靈魂,幾乎要將靈魂與□□生生剝離撕碎。
那衝擊力太大,有種被捲巨浪的溺亡,馮天雙手握住劍柄,不敢鬆懈,直到這列兵穿過,他仍舊保持著劍陣的姿勢,不曾鬆手。
李懷信呼吸一窒,馮天,彷彿時間凝固,心裏的懼怕如水般將他淹沒。直到馮天手裏的劍整沒,輕輕抬起頭,與他對視。
李懷信整個人才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口氣,卻有些搖搖墜了。
馮天牽了一下角,詫異道:「呀?哭啦?」
李懷信眨了一下蓄滿水霧的眼睛,這才發現視線有些模糊。
馮天嘲笑道:「都多大人了,還哭鼻子啊,哈哈哈哈。」
李懷信狠狠將水氣了回去,怒火中燒的瞪著馮天:「滾。」
馮天笑了幾聲,驀地收住了,他皺了皺眉,抿了發青的,看見李懷信鐵青著臉狠狠一摁劍柄,卻仍舊未能功。
馮天問:「怎麼了?」
「下面好像有塊鐵板,可能是運氣不好,正巧抵在什麼兵刃上了。」
「哦。」馮天應了一聲,就沒在說話,也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李懷信覺得不對勁,抬眼去看馮天,就見他依舊保持著方才那個跪坐的姿勢,一未。
他的心忽地一,下意識喊了聲:「馮天。」
「嗯?」
「你……沒事吧?」
「嗯。」
聞言,李懷信只覺得更加心慌:「嗯什麼啊,你到底有沒有事?」
馮天頓了許久,久到李懷信快要炸的時候,對方終於開了口:「我以前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們家在東桃村是釀酒的大戶,我爹的看家本領就是釀得一壺桃花醉,十里飄香,我小的時候,跟我哥,想要喝一口,被我爹發現了,他不許小孩子喝酒,把我倆胖揍了一頓。」
不知道馮天為什麼突然說起親人,李懷信捺住心裏的忐忑,順問了句:「你還有哥啊?」
「嗯,我哥比我出息,是要傳承我爹手藝的人,我從小上房揭瓦,淘氣狠了,我爹就怕我在村裏跟瘸拐劉家的兒子瞎混,以後不學無為非作歹,就把我送到了太行山。走的那年,我爹在地里埋了幾罈子桃花醉,說是等我以後年了,回去咱爺三兒不醉不休。」說到此,馮天頓了頓,聲音弱了下去,好似嘆息:「如今,我都二十歲了,那幾罈子桃花醉,應該還在地里埋著等我吧?!」
不知為何,聽完這番話,李懷信覺得心裏發酸,他說:「等從這裏出去以後,我們就上你家去喝酒。」
馮天牽了牽有些僵的角,用那種他從未有過的輕聲細語講:「老二,你一會兒別哭啊,我可能……出不去了。」
一聽這種話就讓人火大,李懷信發泄般猛地施力,終於將長劍整沒,釘在符咒中,陣!
可他非但沒有鬆一口氣,心裏還窩了一把火,一路燒到嗓子眼兒。
他想吼:
誰哭了!
誰他媽哭了!!
可他不肯,更不敢回頭去看馮天,因為他轉過頭之前,馮天的臉白得嚇人,是那種發灰的死白,而馮天握著劍柄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和著李懷信心裏燒起的那把火一起,摁了下去。
李懷信著已經型的封靈陣,指責馮天:「說這種話,晦氣不晦氣。」
然後,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對馮天說,卻更像說給自己聽:「我們能出去,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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