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的老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先帝的嫡親妹妹,當今聖上的姑姑,凌維舟的姑祖母,大雍朝目前最為尊貴的子。
晉大長公主,凌羨瑜。
這位老祖宗突然出現,將凌維舟打得措手不及,他斟酌了下言語小聲道:「孫兒糊塗,竟不知姑祖母何時駕臨,擾了姑祖母清靜,皆是孫兒的錯。」
只聽老人家聲音不疾不徐地道:「聽聞近來熙春園的梅花開得正好,今日得空便過來賞賞,不想剛到鏡湖就撞見個昏迷不醒的小姑娘,我瞧可憐,好似還了傷就帶到了此歇會。」
沈嫿沒有出事,也沒被人輕薄,凌維舟提了許久的心,總算能放下了。
臉也鬆快了許多:「回姑祖母的話,這是嫿兒,是孫兒未過門的妻子,方才遊園時出了些意外,多虧姑祖母路過救了,孫兒激不盡。」
可說著又覺得有些古怪,若只有沈嫿一人,那為何會與凌知黎暈在不同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的服為何換了,方才穿得分明是冷白的外袍,此刻卻是件蓮灰的長襖,在什麼況下才會突然要換衫。
他想著又試探著道:「敢問姑祖母到時,可瞧見了什麼可疑之人?孫兒也好儘快捉拿可疑之人。」
「不曾瞧見,這天寒地凍的,沈家丫頭暈倒在地許久,我到時渾冰冷,這才讓將自己隨帶的裳給了。」
見凌維舟依舊是一副審視的模樣,大長公主眼神微斂淡聲道:「怎麼,太子是連本宮的話都不信了?」
前一句還是和善的長者,下一瞬卻面一沉厲聲道:「幾年未見,太子做事竟愈發魯莽輕率,也不知這貴妃是如何教養的兒子。」
大長公主雖已過花甲之年,可這一生不可不謂之彩。
十五歲一眼相中了新科武狀元,十八歲十里紅妝風風地出嫁,隔年誕下了兩人的子,後跟隨被封大將軍的駙馬前往河西駐軍。
二十歲那年夫妻正恩,不想敵寇來犯險些攻下河西,駙馬戰死沙場,一個婦人帶領全城的百姓與將領苦守城門十日,是等到了援軍,是大雍臣民心目中名副其實的英雄。
可為了守城無暇分心重病的孩兒,在那場苦戰中,不僅失去了丈夫,連年的孩兒也沒保住。
即便丈夫被追封,也獲封賞,卻再未見出過半點笑。
高祖憐惜兒孤一人,還如此芳華,想為另謀佳婿,可都被以替夫守孝為由拒絕了。
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兄長,如今已經第三代皇帝,的子骨依舊朗。
最人瞠目結舌的是,三年前,比小十歲一生未娶的大理寺卿徐熹,第五次向求親,終於點頭答應了。嫁了人生中第二個夫婿,雖只請了寥寥幾人,依舊轟全京城。
之後便與駙馬深居淺出,過著令人艷羨的日子,一向是不過問朝堂外之事,宮的大小宴席也極參與,漸漸淡出了世人的眼中。
這會晉大長公主微垂的眼眸,緩緩地掃過凌維舟的臉,看得他額頭冷汗直冒,腦袋越垂越低。
看著和善,那是這些年被駙馬帶著修養,才褪去了渾的銳利,可本不是溫良之人,而是酣臥在榻的猛虎。
剎那間,凌維舟彷彿被人掐住了嚨,連氣都要不上來,他屈著子恭敬地又磕了個頭:「孫兒不敢。」
一聲極輕的嗤笑從大長公主的鼻間哼出,「不敢?我看你是敢的很,竟玩忽懈怠至此,連園中進了歹人都不知,今日能讓人在園中肆意行兇,明日就能將我凌家江山拱手讓人。我看你這太子當得也太過安逸了些。」
這兩句話實在是太重了,猶如一個掌狠狠地扇在了凌維舟的臉上,屋頓時落針可聞,沒人敢發出聲音。
凌維舟只覺臉熱背寒,自從當上太子后,即便他有錯,父皇母妃也都是私下與他說,他有多年沒有如此難堪過了,尤其還是在沈嫿和趙溫窈的面前。
偏偏上首這人,不僅是他父皇就連那不可一世的皇叔,瞧見了都要恭敬喊姑母的人,他除了咬著牙著,沒有別的更好選擇。
「是孫兒辦事不妥,治下不嚴,還請姑祖母責罰。」
這事原到這也就罷了,罵了罵了錯也認了,可趙溫窈見不得凌維舟如此憋屈,竟上前兩步跪在了他的旁邊。
「民見過大長公主,此事不全是太子殿下的錯,他只是太過擔心我表姐,才會不慎闖驚擾了您,且闖進來的人是民,大長公主要罰的話,應當罰民。」
凌維舟沒想到趙溫窈會在這時候出聲,一時五味雜陳,為方才有一對所做不當的埋怨,到愧與,待他果真是真意切。
他起微微將人往後護了護,「姑祖母,溫窈年淳善又護姐心切,此事與無關,您要罰還是罰我吧。」
「不,殿下,此事因我而起,怎能讓你罰。」
從這兩人進來起,沈嫿便一直默默坐在一旁,喝著碗里的葯,彷彿他們與毫無關係般。
就連他們的你護我,我護你,落在的眼裡也只有嘲弄的一個譏笑。
乖巧地捧著發燙的瓷碗,小口小口抿著滾燙的葯湯,好似這樣才能讓冰冷的找回些許暖意。
趙溫窈還真是與書中所寫一模一樣,善良弱,且出風頭自以為是。
只可惜,上的是大長公主。
聽說大長公主先頭那個駙馬有個小表妹,癡駙馬多年,總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他們夫妻面前。後來被大長公主直接丟出了京城,趙溫窈這點小手段,本不夠看的。
果然,就見老人家連看都沒看底下人一眼,反而是笑著看向:「沈家丫頭,他們口口聲聲都說是擔心你,為你而來的,你如何看啊?」
沈嫿喝完最後一口葯,忍不住皺了皺眉,真是太苦了,要是有餞就好了,抿著滿的苦朝大長公主微微福。
「是我為姐姐沒能管教好表妹,唐突了您,讓您見笑了,按理來說該罰我才是,可我一個病人,您罰我傳出去有損您的威名,要不然您待我病好些了,再來討罰?」
說著還做苦惱狀地嘆了聲氣,那可又無奈的模樣,竟讓一直綳著臉的大長公主笑出了聲。
「真是好巧的一張,這般水亮亮的小姑娘,人瞧著就喜歡,我哪下得去手罰啊。況且方才你已提醒了多次,讓你這妹妹不許進來,是主意太大,與你何干啊。」
往日這樣誇讚的話,沈嫿聽了無數回都沒什麼反應,可不知為何,今日總覺得沖眨眼的大長公主話裡有話。
尤其是那句『人瞧著喜歡』,真是充滿了暗示的意味。
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烏黑的鹿眼眨了好幾下才紅著臉道:「那也是我沒約束好。」
「罷了罷了,看在你的面上,你這沒規矩的妹妹,便由你自己帶回去管教吧,若再有下次,便直接推去喂獅子林好了。」
趙溫窈雖然不知道什麼是獅子林,但是聽個輕飄飄的喂字,便通發寒,再無方才衝出來護人的勇氣。
置完,大長公主的目又落回凌維舟上,淡聲道:「太子此話言重了,我一個老太婆,哪有資格罰你啊。」
「姑祖母乃孫兒的長輩,孫兒有錯,自是能罰該罰。」
「既是太子如此懇切,那我便替你父皇問問你,你乃一國儲君,一言一行關乎社稷,可辦事卻毫無章法,你覺得本宮該如何罰你才好?」
凌維舟咬著牙著背脊,頓了半息后,直直叩首道:「孫兒願自請藤鞭二十,以牢記今日懈怠魯莽之過。」
「好,來人啊,去取藤鞭來。」
大長公主說要取,自然不會有人敢怠慢,很快比手指還的藤鞭就取來了,三公主等人也都聞訊趕了過來。
當一眾皇子公主們趕到時,就見凌維舟跪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地面冰冷堅,他已褪去了外袍穿著件白的單。
執刑的是個高大的侍從,他面容冷峻只說了句得罪了,那藤條便直直地揮落了下來。
單薄的衫本就擋不住這尖銳的藤鞭,一鞭下去布撕裂的聲音響起,清瘦白凈的背脊上瞬間烙上了一道痕,珠四濺,看得人目驚心。
四周頓時響起了陣陣氣聲,尤數趙溫窈與凌知黎最誇張,那臉上的不忍與擔憂幾乎又要溢出來了,可對上大長公主的臉又不敢再求,生怕罰的更多。
沈嫿也很怕,外加方才落了水,好不容易醒來,這會還有些發熱渾難,可仍堅持著要看他完罰。
行刑的侍從是大長公主的侍衛,也不怕得罪了太子,一鞭又一鞭,直得他皮開綻。
凌維舟倒也很有骨氣,咬著牙一聲未吭,生生挨下了這麼多鞭。
沈嫿冷眼旁觀,心底毫無,可那小表妹卻不安分,甚至有想要衝上去護著他的意思。
目不斜視,手指卻在趙溫窈之前,牢牢地扣住了的手臂。
沈嫿的手勁有些重,生生陷中,掐得趙溫窈輕輕嘶了兩聲,不安地看向:「表姐。」
「大長公主可不會憐香惜玉,你想要找死別帶上我。」
趙溫窈果然僵住,像是在思考話中的真實,猶豫了到底沒再,「大長公主如此喜歡錶姐,若是表姐替殿下求求,想來大長公主會放過殿下一馬。」
「殿下也是為了表姐,才會著責罰的,表姐忍心嗎?」
忍心?
在落水險些遇害,你們卻在你儂我儂之時,又何曾想過忍心。
或許要害的人不是凌維舟,可在他帶著趙溫窈不顧一切闖進來那刻起,對這個認識了十多年的竹馬已經徹底心死。
沈嫿輕笑了聲:「阿窈,你既喊我表姐,今日我便再教你個道理。」
「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負責,若不是你不聽我的勸,非要闖進來,太子哥哥又何必挨這罰。今日他所的一切痛與屈辱,皆是你所造。」
「宮中也不比市井,規矩便是規矩。」
全程都沒看趙溫窈一眼,著自己看完凌維舟的每一鞭,好似這樣,才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莫要心,但凡心鬆懈,此刻萬劫不復的便是了。
整整二十鞭,凌維舟暈倒了又被喚醒繼續,生生是挨完了罰,等到最後一鞭落下,他方歪著子倒下。
凌知黎趕忙拿著外袍將他包裹地嚴嚴實實,匆匆給大長公主行了個禮,將凌維舟抬了出去。
待院中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沈嫿強撐著那口氣也憋不住了,要不是後那個宮一直穩穩地攙著,這會也要癱下去。
趙溫窈疑地朝看了眼,那寬大的袍穿在上,讓看著有些窘迫,不是說了點輕傷嗎?怎麼瞧著如此虛弱的樣子。
只是不等細想,大長公主便拍了拍沈嫿的肩膀,「沈家丫頭進來,你方才說的那個什麼花茶怎麼調的,再來教教我這蠢笨的婢子。」
說著便攬著人又回到了屋,想跟著進去,門已在眼前重重地關上了。
看著空的院子,以及似乎要飄雪的沉天際,趙溫窈輕聲哆嗦了下,想去尋凌維舟,又想到方才沈嫿的警告。
咬了咬牙,到底是哪兒都不敢去,只能愣愣地站在門外挨凍。
而沈嫿一進屋,便腳下一,被小宮攙扶著坐回了榻上,裹上厚厚的襖子喝了碗薑茶緩了許久才算找回點知覺來。
「多謝大長公主的救命之恩。」說著便要起磕頭。
大長公主連忙將摁回了榻上,「好好給我坐著,我老太婆最重眼緣,你這丫頭呀,合了我的眼,若再這般忸忸怩怩謝來謝去的,我可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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