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1)
姐妹三人這邊說著話,兩家的母帶著寧寧和瀾亭過來,一大一小兩個孩兒牽著各自母親的角,好奇又清澈的眼睛打量著甜釀。
“快姨姨。”
“姨姨好。”
甜釀是見過寧寧的,只是沒料想襁褓中的孩子已經出落垂髫,瀾亭生得像方玉,小小年紀格外的穩重。
施連也偕著方玉和況學從前院過來,都是相的故人,見面免不了一番欷歔,小花園裏設了酒席,衆人聽施家的下人喚甜釀為夫人,眸都有些閃爍,說起來甜釀和施連的關系一向含糊,從頭到尾都未挑明過,衆人都是從旁的跡象去揣,可眼下在這宅子裏,兩人顯然是同吃同眠,如夫妻一般度日。
施連轉向雲綺,溫聲道:“你二姐姐來江都之前,有個小名九兒,以前的舊稱謂都改了吧,喚九兒或九娘子就好。”
甜釀低頭垂眼。
雲綺抿了抿,也應了聲好:“九兒姐姐。”
方玉和況學聽罷,也鄭重起,朝著甜釀拜了一拜:“九娘子。”
甜釀這個名字,注定要留在過去。
彼此知知底,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當說,衆人都極有分寸,絕口不提甜釀離家的這幾年,撿些金陵的風土人、食住行來說,苗兒即將臨産,久坐不住,和甜釀雲綺一齊回了屋說話,只留男人們在外頭,兩個孩子唧唧咋咋在花園水池旁拋花賞魚。
屋裏只餘下姐妹幾人,局促才消除不,雲綺和苗兒都有許多許多話想問甜釀,但又不知如何開口,猶豫半晌才問:“九兒姐姐這幾年在外生活可還好麽?”
“甚好。”含笑道,“在錢塘做了點小營生養家糊口,日子也還算不錯。”
甜釀略講了講在錢塘的生活,略過了曲池一段事,雲綺和苗兒都約聽說在錢塘嫁過人,後來又被休回了施家,雲綺心裏繞來繞去,問道:“去年冬裏就聽得姐姐回來了,可惜始終不得見,不知道姐姐住在哪兒,我心裏一直著急。”
甜釀捧著茶盞:“好的……其實這是我的不是,我跟著他住在天香閣裏,那地方也不太方便見客……”
苗兒和雲綺相視一眼,俱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接話。
最後還是甜釀開口問:“不知芳兒妹妹去了哪兒?如今還能見得到麽?”
芳兒如今已不在金陵城,施連把送人不過幾日,便跟著那劉大人去了滁州。
這事甜釀聽寶月提過,只是寶月說的含糊,說是別家的喜轎把芳兒娶走,如今從苗兒裏聽到,淡聲道:“可惜不得一見。”
苗兒夾在甜釀和芳兒之間,也是為難,勉強笑道:“走的時候,我們也派人去送過,臉看著倒好,希在那邊日子過得好些。”
姐妹三人著庭中花樹,不住再次欷歔,各人因緣際會,不知是錯差還是命中注定,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苦。
況學、方玉和施連聊的是朝中事,新進士在六部知事後,總要外放歷練,況學和方玉也在等部裏的任派,外出做個縣,或是留在金陵,幾十年的場之路,就從眼下開始。
張圓已經到了金陵,和況學和方玉都有了接,他們三人兩榜同年,同朝為自然有些,只是張圓和施連之間有齟齬,所以鮮在施連面前提過張圓,這日況學順口在施連面前提了聲。
施連當然早知道張圓回來,卻也從未把張圓放在眼裏過。
晌午過後,況學和方玉都扶著妻兒回去,苗兒走前,又從轎子裏探出來,牽著甜釀的手:“妹妹若有空,務必去我那兒坐坐,我們再敘敘舊。”
甜釀點點頭,雲綺磨磨蹭蹭,最後也來告別,湊近甜釀的耳朵問:“二姐姐願意和大哥哥在一起麽?”
甜釀思索良久,到底沒有回。
婢們在收拾殘席,兩人站在門門首目送轎子離去,日頭曬得綿,到明晃晃一片,施連攜手帶回屋,他喝了一點酒,眼尾微紅,攏著甜釀:“累不累,回屋歇會。”
離了施家,況學和苗兒帶著寧寧歸家,夫妻兩人滿臉慨,說的是甜釀和芳兒。
“一個是我親妹妹,一個是好姐妹,我夾在中間,不知有多為難,早知如此,當初死活也要攔著嫁給施大哥。”苗兒蹙眉,“看如今這形,他們兩人要,芳兒這事在甜釀心中,始終是個梗。”
“事已至此,再後悔有什麽法子。”況學勸,“各人自有各人福,慢慢看吧,你我兩人也奈何不得。”
回了況家,轎子進了家門,苗兒累撐不住,帶著寧寧先回了屋歇息,況學安頓好母兩人,出來見況夫人和巧兒都在偏堂裏坐,巧兒為難著封書信,面尷尬,況夫人滿臉嚴肅,臉沉得可怕。
況夫人見況學歸來,來不及細問施家,蹙眉抱怨:“剛收到你大哥從江都的來信,說是要和你大嫂和離,這是中邪了不是?還是寫錯字了?你寫封信,問問他好端端的,這是什麽意思,打的什麽主意?”
況學聽見母親所言,亦是大吃一驚,接過巧兒遞來的信,拿在手中細看,正是長兄況苑的來信,通篇只說了一件事,道是夫妻離心,要和長嫂薛雪珠和離,薛雪珠亦願肯,眼下兩人都各有打算,請況夫人知曉寬心。
薛雪珠服侍況夫人多年,早已是親如母,況苑好端端的要和離,況夫人氣不過:“不行,我放心不下,明日一早回江都去,看看他們兩個究竟在鬧什麽。”
況夫人說要走,當即回去收拾行囊,定了明兒的船回江都,苗兒臨盆在即,不得隨行,巧兒又是待嫁的兒,不好摻和兄長的事,況學無法,只得撥出家中兩個仆人婆子,跟著況夫人一道回江都去。
這邊況學剛送走況夫人,又見了張圓。
楊夫人回了錢塘,芳兒離開了金陵,張圓迫不及待想見見甜釀。
只是甜釀深居簡出,施家的消息又難以探問,張圓想著也許可以來況家打探一番。
一邊是多年同窗好友,一邊是和自己沾親帶故又裏外幫襯的施連,兩人中間夾著一個不可說的甜釀,哪個都不能得罪,況學實在不願意淌這趟渾水,忍不住唉聲嘆氣跺腳:“圓哥,隔了這麽多年,何必如此?”
“我只是想知道,如今過得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找了好幾年,明明知道已經回了金陵,卻一直瞞著我。”張圓皺眉,“你見過。”
“你又何必要知道?如今和你半點幹系都沒有了。”
“知道活著,知道好,我心裏能好些。”
況學搖頭晃腦嘆氣,“看著真好,只是子更沉靜了些。”
況學將去施家那日所見所聞自己一五一十告訴張圓,“我瞧他們的模樣,算是已經定下來在一了,指不定隔幾日我們要改口稱九娘子為施家嫂子……你也千萬莫再去摻和了,若是你們兩人再鬧起來,我們這群人可要幫誰?”
“你大可放心。”張圓甩袖往外走,“不勞你幫手。”
他絕不是當年那個擼著袖子上去揍人的魯莽青年。
甜釀鮮出門,仿佛與世隔絕了一般,明明于熱鬧的秦淮河畔,又是在滿城游子仕踏春的時節,卻依然在家中坐得安穩,在金陵沒有朋友,也沒有友泛游的興致,唯一認識的只有天香閣的花娘們,湘娘子偶爾會來看看甜釀,或是請甜釀去閣裏玩,只是出了天香閣,再無勇氣再踏半步。
張圓想瞞著施連見一面。
他毫不信況學說的,看著很好。
他聽楊夫人說過很多,知道甜釀在吳江和錢塘的事,知道了曲池和曲家,知道施連害,把帶到天香閣裏來,楊夫人口裏的那個九娘,和況學說的九娘全然不一樣,連楊夫人都不能見甜釀,沒有人知道甜釀到底遭遇了什麽,到底是怎麽想的,總要親自看一看,問一問才好。
只是想私下見甜釀不容易,施宅不過是個普通之家,門房卻看守得很嚴,宅院,那等走街串巷最會招攬的三姑六婆都擋在門外,若找府仆人打聽,找來找去,一時總找不到合適的人。
宅子隔著天香閣不遠,湘娘子若是外出,總會特意繞到施家來看看甜釀,上巳節秦淮河有盒子會,是勾欄院裏的大日子,樓裏的花娘爭奇鬥豔,都要拿出各自拿手的才藝來,比試爭贏,湘娘子想甜釀幫著花娘們調些不一般的香。
阮阮許多日不見甜釀,好幾次托湘娘子帶來拜帖,想邀甜釀共聚共飲,湘娘子笑道:“我喊同來,倒是不肯,怕不幹淨,污了你府裏。”
甜釀聽在耳裏,也倍心酸。
家風嚴謹的人家,哪裏容得風月子門,連站過的地方都要用清水洗淨,可憐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子陷污泥,還要遭人嫌惡。
甜釀翻來覆去看著手中阮阮親筆寫的拜帖,心裏松,跟著湘娘子一道去天香閣,樓中花娘見甜釀回來,很是羨慕嫉妒,一擁而上,拉著甜釀的手敘舊。
大家在一玩投壺□□,阮阮拖著甜釀的手,眨眨眼:“許久不見你,近來我手邊得了一件好首飾,帶你一起去我房中看看?”
湘娘子和潘媽媽都叮囑阮阮:“別胡走遠,早些回來。”
兩人一道攜手上樓,阮阮把房門打開,把甜釀往前一推,笑得格外奇妙:“裏頭有個人,每日在我這裏磨泡,說是你的舊識,有名有姓的,想要見你一面。”
屋坐著個俊秀青年,那人聽見門口的靜,激難安,直直站起來,大步邁了兩步,看見門旁一張久違的靨,又驚又喜,又哀又傷。
甜釀沒想到那個人是……張圓。
顯然已經怔住,站在門首僵住,了,毫說不出話來。
幾乎把張圓徹底忘記了。
“甜妹妹……”
“張圓……”
年眷,他和別人總是不一樣的。
“好些年沒有見過甜妹妹了。”他目中滿是憂傷哀意,“一別數年,是人非……”
“你為何會在這?”綻出一個僵的微笑,“去年聽杜姐姐說,你娶了窈兒,在京城做,還未來得及和你道聲恭喜。”
“我今春才到金陵來,我想法設法想見妹妹一面,卻只能在這兒……”張圓急急邁向,在面前站定。
他目沉痛看著甜釀,有淚意,乍一見,全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我聽說了妹妹這幾年的事……我全都知道,每一件每一樣……我從來沒有這樣悔恨過。”
“施連害了妹妹,他害了你,他害了我們。”張圓死死咬牙,清秀的臉龐發紅,“每每想起,我恨不得一刀剁了他,讓他嘗嘗我們的苦。”
沒有什麽我們,只有和他。
“張圓……”面雖有些蒼白,但已鎮定下來,眼神平靜,“那些都過去了……”
“我帶你離開他!”他口而出,“離開那個冠禽!”
甜釀蹙起眉尖,默默看著眼前人。
不明白張圓的意思。
“我如今日子過得很好。”甜釀目有些游離,“有勞圓哥哥掛心……其實,大可不必如此。”
態度有些疏離和隨意,語氣卻是篤定又真摯的。
張圓看著一雙澄淨的圓眸,滿腔的酸和怒火瞬時僵住,苦意彌漫上舌,不自覺蹙起了劍眉:“甜妹妹……”
他思前想後,終有勇氣見一面,想著甜釀哀哀絕的淚水,卻沒有想過是如此的淡然。
“如果日子真的過得好,妹妹怎麽會來這種地方。”張圓目沉痛,“數日前,我收到芳兒暗中傳給我的書信,說妹妹被他迫害……我才知道妹妹已經回來了……在這個地方裏見了妹妹一面……樓裏奴說……妹妹是被施連帶進樓裏的花娘……我尤記得妹妹走的時候,我到施家辯理,他竟出口辱妹妹,這幾年我也在四打聽妹妹的下落,但所有人都瞞著我……從未在我面前說過妹妹的一言半語,收到芳兒消息時,不啻于晴天霹靂,心裏的恨……真恨不得當場手刃了此人。他和妹妹有兄妹之誼,又口口聲聲說對妹妹有,怎麽敢……怎麽敢這樣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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