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先前自大房出來,正走間,耳畔聽到一聲笑,尚未反應,就見有個影子一閃。
那人利落敏捷地從院越過欄桿,翻到自己跟前兒。
云鬟一驚住腳,待看清來人之時,面已冷了三分。
將一年不見,這人量竟長了不,容中的稚之氣也稍稍減退,眉目間鋒芒微之卻更了出來。
云鬟也不知是否是自個兒錯覺,亦或者對趙黼此人先為主之故,竟覺著……縱然他整個人笑嘻嘻地,卻也似是冬日里的艷,看著暖,到底掩不住的天然的冷意沁沁。
此刻尚未開春兒,天仍是極寒的,他卻穿的甚是單薄,團花吉祥紋的朱砂紅蜀錦圓領袍,腰間系著黑革鑲金蹀躞帶,腳踏黑宮靴。
他平日極穿新鮮,這朱紅便越發顯得眉若墨畫,齒皓紅,因畢竟年,量偏纖細修長,可又因自小習武,那肩腰段自然跟尋常人不同,隔著衫亦出一不容小覷的力道之,端地靜若玉樹,似游龍。
趙黼原本是故意悄然現,如今見云鬟依舊淡然不驚,只用一雙秋水無塵的眼打量著他,趙黼反倒被看的沒意思起來,抬手在額角輕輕一抹,笑道:“小丫頭,不認得你六爺了麼?”
云鬟微微屈膝,若有似無地行了個禮:“世子殿下。”說罷往旁邊斜走一步,便要離了他。
趙黼忙探手一擋:“等等,如何你見了六爺,也不覺意外?”
云鬟不到他,便后退站住,垂眸道:“父親前幾日在外頭偶遇,回來便已同我說了。”見趙黼挑眉間,便忙繞過去,自顧自又行。
趙黼嘖了聲,邁步跟上:“我本想嚇你一跳,唉……好端端地小侯爺,怎麼像個人一般快。”
云鬟輕掃他一眼,見他竟自發跟著而行,便皺眉道:“世子怎麼到后院來了?莫非走錯了路麼?”
趙黼道:“我許久不見你了,自是特意來看你的,你如何不領?”
云鬟聽他又說的這般親昵,便冷道:“我又算什麼?很不勞殿下牽掛。”說話間將走到月門。
不料趙黼見如此冷淡,且毫無停留之意,他便腳下一旋躍上前,眨眼之間,便將子倚靠在月門側,一邊兒抬起來,竟高高地蹬在月門對面兒,不偏不倚攔住了云鬟去路。
云鬟止步,擰眉垂眸。趙黼笑著,道:“到底怎麼,才能讓你見了六爺喜歡些?”
當真是忌諱聽什麼,他便會撿什麼來說,這些話聽著十分刺心。云鬟轉開頭去,顯是個理不睬的模樣。
趙黼笑道:“好吧,我知道你心里惱恨我呢。”
云鬟聽這話說的奇,這才看過來。
趙黼一手搭在膝頭,若有所思道:“你必然是知道我給侯爺寫信之事了?”
云鬟微有些容,也有些不信他竟自己說出此事來。
先前因途中病倒,不期被侯府之人找到,不由分說接了回來。云鬟雖聽說是因崔印接了的信云云,只不知道端倪,回到府中之后,因此事有些微妙,崔印并不曾提起,云鬟便也不問,只免得出破綻。
然而心中卻一直記掛此事,那日趁著崔印不在,云鬟便轉去他的書房,果然在書桌屜里發現崔印的來往書信,其中一封,卻是來自鄜州,且是出自一個悉無比的人之手。
那自然便是趙六。
云鬟雖猜到幾分,卻不敢貿然相信,那一刻眼見了趙六的信,心里一瞬竟涌出恐懼之意,就仿佛擔心的形果然發生。
竭力自持才將書信打開,眼前悉的字跡令一陣兒眼暈。
幸而信并不長,云鬟飛快地掃了一遍,信上的三兩句寒暄自不必提,值得一提的,是趙六說“哥兒因想念侯爺,便提早上京,只因聽聞冀州不大太平又且水患,便勸繞道自豫州而過”等話,末了又讓崔印守著,不要說穿了是他寫信通風。
那字里行間的意思,竟好似跟十分絡,更且很為著想。
當時云鬟看著,一來不知趙六為何竟如此做,二來也猜不到,崔印看到這封信后,會如何想法。
直到前日,崔印因在外頭偶遇趙黼,才發現竟是在鄜州相見的那年,一時大喜。
原本崔印就甚是待見趙黼,覺著他年英武,非池中,如今見那鄉野不羈年竟然是晏王世子,可見他的眼果然不錯!因此崔印意氣洋洋,回來后便對云鬟說了此事。
崔印只當云鬟不知趙六份,又笑道:“為父的眼如何?看人果然是極準的罷?”
云鬟只點頭而已,崔印又道:“轉眼差不多兩年了,我看小六……咳,我看世子真真兒的越發出了,果然是風流出年,后生可畏呀。”
云鬟見他嘮嘮叨叨說起趙黼,又加上知道趙黼來京,以后還不知怎麼樣了,心里難免有一煩惱。
崔印見并無驚喜之,也不言語,忍不住道:“鬟兒如何不太歡喜似的?世子待你可是極好的,他還問起我你如何了,知道你病了些日子,瞧著他有些憂心。”
云鬟終也按捺不住,便溫聲道:“父親,先前本也不知這世子的份,且大家都還小,就也罷了,如今彼此都長了,人家又是世子,自然不好再拿先前說事兒了,也要避諱些才是。”
崔印有些愕然,看了云鬟片刻,道:“你果然不喜世子?”
云鬟輕聲道:“哪里有什麼喜不喜?只是不相干的路人罷了。”
崔印生風流多,也是個善易變之人,見云鬟如斯冷淡,不由得不意外,皺眉想了會子,嘆道:“當初小六寫信過來,為父才知道你已啟程了……才得及時接了你回來,我還當你們相的極好呢。”
云鬟見他提起此事,才道:“兒原本并不知此事,也是此人自作主張罷了。”
崔印瞥了兩眼,想到趙六為人,且難得那個子卻對云鬟上心……只可惜云鬟這個冷清模樣,倒像是郎有妾無意了。
崔印笑道:“也罷了,為父不說了就是。”
崔印雖有些許私心,然而原本以為趙黼不過是個軍中年,倒也罷了,大不了可以下嫁無妨。
可如今竟是晏王世子,份尊貴,竟他也不好再多想什麼,加上云鬟如此……便不再提及此事。
云鬟知道了崔印之意,卻仍不趙黼心思,——他因何知道自己竟不是回京,而是從豫州過境?他知不知道最終是想去江南?他又因何寫信給崔印?種種疑慮,無法解釋。
而所有這底下最可怕的一個念頭,卻讓云鬟想也不敢去想,只死死按捺著罷了。
在鄜州之時,也曾念,猜會不會趙黼也跟自個兒是“一樣”的……尤其是那次他無意了聲“阿鬟”……
云鬟本想,若跟趙黼有相見之時,須想法子再試一試他,誰知道今日相見,還來不及如何,他竟主自己供認不諱了,倒是讓心底有些沒底兒了。
當下云鬟不急著走開,便說道:“世子既然說起來,我倒是不知……世子為何要這樣做,又因何知道……我會從豫州過?”
趙黼見問,目閃閃笑了兩聲,道:“你當六爺是誰?在軍中這幾年難道是白混的不?我知道冀州地頭不太平,怕你有事,所以便派了人追蹤,自然便知道你在呢。”
云鬟聽這話風,不似是知道要去江南的,稍微寬心,又問道:“那你為何給我父親送信?”
趙黼著下頜道:“不給他送,難道你想六爺親自送你回京?我可是忙著呢,只探聽了路線,便八百里加急替你送信上京就是了。”
云鬟道:“我的意思,是六爺未免太過多事了。”
趙黼直了直子,笑道:“你還嫌六爺多事?我倒是說你忒大膽了,帶了幾個膿包隨從,便要逞強啟程,得虧路上不曾遇見強人,若是遇到,這會子你也不會在這兒跟六爺說話了。我不過是怕你出事,才一心一意為你著想,如此費心費力,反落埋怨?”
云鬟再好脾,也有些焦躁,便道:“既然覺著費心費力,為何不省事些,不手豈不是兩全?”
趙黼嘿嘿笑了聲,玩味似的:“兩全?”他忽然放下,整個人站直了些,又往前一步。
云鬟一怔,不由后退,趙黼雙眸盯著,竟向著俯過來。
被他雙眸看定,整個人幾乎有些窒息,卻聽趙黼道:“你想知道我為何偏要費心費力,偏要手?”
云鬟皺眉不語,趙黼靠近耳畔,低低道:“因為我……”他的聲音極輕,溫熱的氣息噴到云鬟臉頰頸間。
趙黼眼底所見,是眉峰蹙起,難掩惱怒之,可清冷如雪的上極快地浮現一很淡的薄紅。
從季陶然跟白清輝的方向看來,宛若趙六在同云鬟親昵耳語,亦或者是趙黼在做什麼非禮之舉。
故而季陶然甚是震驚,呆呆看著,不知所措。
白清輝卻仍是面無表,又看一眼,便拉住季陶然,不由分說拽著他往崔印書房自去。
一直到轉過彎兒,季陶然才反應過來,結結道:“方才、方才是怎麼樣?”
白清輝道:“你覺著是怎麼樣?”
季陶然見他面淡然,便盯著他道:“你怎麼毫也不覺意外?為什麼世子爺竟然跟云鬟表妹……”
白清輝道:“只怕是舊時相識罷了。”
季陶然咽了口唾沫:“哪里就舊時相識了,一個在云州才上京,一個在……”忽然一愣,地仿佛也揣測到了點兒什麼。
季陶然停了話頭,看了白清輝一會兒,忽地小聲道:“可、表妹畢竟年紀還小,世子爺這也……”
誰知白清輝仍若無其事般問道:“他怎麼了?”
季陶然啞然,旋即道:“你方才難道沒看見?他對著表妹仿佛甚是親昵,后來還……難道表妹也……”此畢竟是宅,季陶然不敢高聲,便把嗓子得低低的,瞧來有幾分鬼祟。
白清輝見他如此,忍不住一笑,才說:“你這副模樣,不似是他們如何,反倒是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罷了,你很不必胡思想,他們之間并無什麼。”
季陶然呆住:“這是何意?”忽然想到白清輝素來能見人所不見,比如上回他便說云鬟不是“刁蠻任”的脾氣,此刻難道也看出什麼來了?當下便盯著他急等答案。
果然,白清輝思忖了會兒,道:“你以后……盡量不要跟世子太過親。”
季陶然越發不解這話了,卻聽白清輝道:“方才世子只怕是看見我們兩個人在了,他……是故意為之的。”
先前季陶然只顧震驚去了,白清輝冷眼相看,卻察覺趙黼靠近云鬟之時,曾有一刻的子繃直,顯然是察覺有人來到故而戒備,他雖不曾回頭,但眼角余微,自然是看見他們了……
但趙黼雖然發現他兩人,卻偏不回頭,反而作出那種態來,顯然是故意而為。
季陶然張口瞪目,似信非信。
白清輝見他呆愣之態,不住又笑了笑,方道:“總之這人不是好相與的,雖不知他到底有何企圖,但若不留神得罪了他,只怕下場……”說到這里,便皺皺眉,及時收住了。
兩人便去崔印書房,將《慎刑說》原本還給了崔印,辭了崔印留飯,便出了侯府。
白清輝見季陶然有些恍惚,知道他必然是為方才趙黼所為,白清輝便只當不知的,道:“我想去刑部一趟。”
季陶然醒神問道:“去刑部做什麼,是找你父親麼?”
白清輝道:“不是,是去找嚴師傅,你要否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