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大喜！”

　穿著綠襖黃的婢闖進門，對管事嬤嬤驟然黑沉的臉視而不見，直奔正臥在塌上的子。

　眉宇間難掩病氣的鐘娘子愣了下，忽然揚起喜悅的笑意，手按在母的肩上支撐起，迫不及待的問道，“可是九弟中了？”

　聽見靜小跑過來的小娘子走到門口時，剛好聽見鐘娘子這句話。

　紀新雪越過大開的房門看向屋臉由蒼白轉為紅潤的鐘娘子，眼中閃過諸多復雜的緒。

　鐘娘子這場病，果然是由鐘戡而起。

　鐘戡是鐘娘子的同母弟弟，紀新雪的親舅舅。

　生在普通的底層武將家中，卻有文曲之相，從三歲啟蒙始，便有神之稱。

　所有指點過鐘戡的先生，皆贊鐘戡有狀元之才。

　初時，鐘娘子也如娘家人那般，滿心歡喜的等待弟弟月宮折桂。

　直到被贊有狀元之才的鐘戡連府試都沒過，鐘戡的仕途就了鐘娘子的心病。

　鐘戡屢戰屢敗五年，去年終于過了府試，鐘娘子喜不自，整整半個月，眼眶都沒消腫。

　李嬤嬤顧不上教訓沒規矩的婢，連忙手將鐘娘子單薄的攬在懷中，眼中皆是疼惜，小聲提醒道，“娘子別急，三日后才是殿試，九郎定能......”

　膝蓋砸在地上的聲音打斷李嬤嬤的話，前來報信的婢昂著頭著鐘娘子，尖利的聲音幾乎穿破房頂，“圣人在朝堂上給大王賜了封號，小娘子也被封為縣主！”

　婢掐著大忍住哽咽，滿是淚水的臉上鐘娘子垂在塌邊的手掌，“王妃命人來傳信，讓娘子和小娘子裝扮整齊，去正院等候天使傳旨。”

　娘子和小娘子煎熬多年，終于熬出頭了。

　鐘娘子臉上的笑容僵住，剛剛紅潤起來的臉瞬間比凜冬寒雪還要蒼白，下意識的收回被婢上的手，往塌挪了挪。

　始終鎮定的李嬤嬤同樣不見喜悅，抬腳就要去踹仍舊跪在鐘娘子塌前的婢，卻始終記得抱住瑟瑟發抖的鐘娘子。

　只能放棄踹人，破口大罵道，“黑心眼子的賤婢，竟然如此消遣主子，莫不是以為娘子被困在院子里就拿你們沒辦法？”

　紀新雪同樣被彩穗的話驚在原地，卻比已經被嚇破膽子的鐘娘子和李嬤嬤更理智些。

　彩穗在鐘娘子邊伺候七年，為人老持重，做事也萬般周全，絕不會開這樣的玩笑。

　況且......若不是王妃親自遣人來，鐘娘子本就走不出院子大門。

　彩穗不至于冒著被李嬤嬤整治的風險，只為了折騰鐘娘子病中梳洗。

　纖長的手指搭在李嬤嬤滿是紋路的手背上，紀新雪對李嬤嬤搖了搖頭，轉而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彩穗。

　“王妃遣來的人怎麼說，圣人為何突然起意要給父親封號，四姐是否也有縣主封號？”

　話雖是在問彩穗，紀新雪的注意力卻全都放在鐘娘子上，從李嬤嬤手背上拿開的手也向鐘娘子在后的冰手。

　鐘娘子立刻反握住紀新雪的手，力道大的像是要將紀新雪的手骨碎，惶然的目卻逐漸有了焦距。

　彩穗被派到鐘娘子邊伺候的時候，鐘娘子已經被在院子里，沒有大王的命令不得擅離。

　鐘娘子和李嬤嬤的反應非但沒讓彩穗覺得委屈，反而讓彩穗更為鐘娘子和紀新雪不平，眼眶涌出的淚水沒有半點是為自己而流。

　聽了紀新雪的話，彩穗愣了半晌，哭得更兇了，將腦門在冰涼的地磚上，語氣滿是懊悔，“奴婢，奴婢不知道，王妃院子里的姐姐沒與奴婢說這些。”

　紀新雪半點都不意外彩穗的回答，這些話原本就不只是說給彩穗聽。

　按照本朝舊例，皇子皇孫自八歲起都要去國子監讀書，大娘子和三娘子皆是去國子監讀書前被封為縣主。

　眾所周知焱帝是個懶人，絕不會專門為某個孫下旨冊封，每次都是幾個孫一起走流程。

　紀新雪已經七歲，在六皇子開府多年終于有了封號的時候，和六王府八歲的嫡一起冊封，也是順理章的事。

　鐘娘子在紀新雪的點撥下想到這點，灰敗的臉以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容煥發，堪比吃了傳說中的仙丹靈藥。

　須臾的功夫，鐘娘子上的病氣就散的干干凈凈。

　推開李嬤嬤，中氣十足的道，“快去將雪奴過年時新做的服拿來，讓彩珠和彩石將雪奴的首飾都......不，讓們將大王賞我的首飾找出來，我記得里面有套小巧的紅寶石頭面，正適合小姑娘戴。”

　封縣主對別的小娘子來說只是慣例，對的雪奴卻不亞于赦令。

　時隔七年，焱帝終于肯承認這個孫的存在。

　再也不必日夜擔心，隨時會有人拿著長刀利劍破門而帶走雪奴。

　紀新雪只是發愣了一會，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裝著服和首飾的盒子淹沒，鐘娘子和李嬤嬤正拿著不同的服和首飾在他上反復的比量。

　“阿娘”紀新雪抓住鐘娘子袖子，委婉的提醒，“今日不止有我的恩旨。”

　鐘娘子咬下，眼中閃過濃濃的不甘。

　紀新雪直視鐘娘子的目，淺淡的雙眸清明徹，卻毫不肯退讓。

　最終，還是理智在鐘娘子腦中占據上風。

　雪奴的日子眼看著要好過起來，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得罪王妃。

　紀新雪坐在銅鏡前，面無表的看著彩珠將他原本簡單扎起來的頭發散開，編復雜的小髻，裝點上大小不一的珠釵。

　鐘娘子親自挑選出最華麗的鸞羽花鈿在紀新雪的眉心，又讓彩珠去院子里，將開得最好的茉莉摘下來，簪在紀新雪發髻間。

　頭上簡單的珠釵和發間用作裝飾的花朵都只是尋常，額間花鈿的也不夠正，仍舊無法掩蓋紀新雪天生的好相貌。

　反倒是紀新雪白皙的讓暗淡的珠釵更顯瑩潤，致的五襯托發髻上的茉莉像是心培育的名品。

　由彩穗帶頭，門口探頭探腦的婢湊趣，滿屋子都是夸贊紀新雪‘仙下凡’的聲音。

　紀新雪在哄鬧聲中幾不可見的了僵的大，到某個件的存在，始終微顰的眉才舒展開，對著鏡子揚起角。

　小人

　可惜不能給他當娘子。

　鐘娘子打扮紀新雪的時候不余力，到自己卻不怎麼上心，只找了件多年前箱底的新，首飾雖然貴重卻都是積年老件，穿戴完畢后，像是老了五六歲。

　這邊剛打理妥當，便有王妃院子里的姑姑的登門。

　林姑姑見到紀新雪，眼中閃過詫異，愣了一下才行禮，“奴婢給五娘子請安，賀五娘子大喜。”

　紀新雪假裝，半躲在鐘娘子后，小聲道，“姑姑快起來。”

　林姑姑依言起，臉上的驚訝已經被和善的笑容取代，對著鐘娘子頷首，“鐘娘子安。”

　去王妃的院子前，林姑姑將手中捧著的錦盒打開，里面是條墜著指肚大彩珍珠的金制步。

　林姑姑親自將步系在紀新雪腰間，笑著對言又止的鐘娘子道，“這原本是王妃為小娘子滿月準備的賀禮，可惜當時沒能贈給小娘子。”

　鐘娘子吶吶的低下頭，半晌后，才對著正院的方向行禮，“謝王妃賞賜。”

　紀新雪與鐘娘子一同行禮，心中嘆王妃會做人。

　誠心想送他滿月禮，就算鐘娘子被足在院子里，王妃也可以派人將禮送去。

　這個時候將東西送來，分明是擔心們沒有能拿得出手的飾品，讓皇子府在來宣旨的禮部員面前丟臉。

　林姑姑側躲開鐘娘子和紀新雪行禮的方向，目極快的在鐘娘子和紀新雪上打了個轉，臉上的笑容更真誠了些。

　鐘娘子還算是有正事，將五娘子養得白白凈凈，禮儀也過得去人眼，這趟差事，倒是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艱難。

　邁出困了他七年的院子，即使不抬頭，紀新雪也能到他和鐘娘子住的地方有多偏僻。

　腳下實的土路逐漸變青磚，越過在初春時節亦奐的花園，腳下所踏已經變整塊的大理石。

　紀新雪眨了眨眼睛，對王府的財富有了全新的認知。

　林姑姑沒直接帶鐘娘子和紀新雪去見王妃，而是將二人帶去偏房，教導二人接旨時的禮儀，和面對禮部員時，怎麼做才符合們的份。

　鐘娘子被指給六皇子做滕妾前，曾是德康公主邊的。今日宣旨，鐘娘子也只是個無關要的人，林姑姑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紀新雪的上。

　好在紀新雪不是真正的七歲孩子，他本就有基礎在，又肯聽話，很快就讓林姑姑連連點頭。

　林姑姑走后，紀新雪與鐘娘子在正院丫鬟的服侍下用了些點心，從太高懸在頭頂等到天邊泛紅，才等到林姑姑去而復返。

　宣旨的禮部員終于到了。

　對于王府來說，六皇子終于有了名正言順的封地和封號，才是今日最大的喜事。

　六皇子的所有妻妾和子都裝扮整齊，按照禮的提醒，按順序跪在案臺前的空地。

　王妃跪在最前方。

　然后是王妃所出的大娘子、二郎君和四娘子。

　紀新雪跪在第三排，他左側是看上去比他大幾歲的娘子，右側是被抱在懷中的小孩，后是盛裝華服的陌生婦。

　鐘娘子完全不見人影，不知道被領去了哪里。

　位于紀新雪左側的郎似是發現了紀新雪的目，表面上仍舊端莊的跪在原地，廣袖下卻浮現三個手指的痕跡。

　紀新雪愣了下，立刻反應過來，這名郎是三娘子，他右側被抱在懷中的嬰是六娘子。

　沒等紀新雪想更多，王妃側已經多了個穿絳皇子服的人。

　六皇子到位后，等候已久的禮部員立刻開始宣旨。

　圣旨容遠沒有預想中的廢話連篇，紀新雪不僅能輕而易舉的聽懂，甚至能想象得出焱帝下旨時漫不經心的態度。

　六皇子，吾的好兒子，你的封地在劍南道嘉州，便封為嘉王。

　你的好兒紀明通，吾封為宣明縣主。

　你的另一個好兒紀新雪，吾封為寧淑縣主。

　紀新雪按照林姑姑的囑咐，跟在他前排的四娘子后，走到嘉王邊，一左一右跪在嘉王側，與嘉王一道領旨謝恩。

　時隔七年再次見到這輩子的父親，紀新雪沒忍住，悄悄抬頭瞥了眼側的人，正對上雙幽深晦的眼睛。

　紀新雪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能肯定，嘉王眼中的緒與喜悅沒有任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