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一早, 溫夫人邊的丫鬟來澄心堂傳遞了兩個消息。
第一,燕王本沒怪魏曕那聲“命令”,反而還夸贊了魏曕對衡哥兒的細心看重。
第二, 燕王讓小兩口明早去殷家探親。
殷蕙與魏曕一起坐在廳堂北面的紅木椅上,小丫鬟說出第一條, 殷蕙笑了, 等小丫鬟說完第二條,殷蕙心口就是一,悄悄拿余去看魏曕。
魏曕還是那張冰塊兒臉,沒什麼表, 只打發小丫鬟回去復命, 就說他們都知道了。
小丫鬟走后, 魏曕對殷蕙道:“你預備節禮, 我先走了。”
燕王護衛所是父王的衛所, 士兵們也要過年,今日父王要去三個衛所巡視, 點了他與大哥、二哥分別先帶上賞賜過去。
殷蕙送他出門,魏曕一走, 臉上就出笑來。
以前都是自己回娘家, 徐王妃擔心衡哥兒太小寒什麼的,不許帶衡哥兒同行,這次有魏曕作陪,總算可以抱衡哥兒過去給祖父瞧瞧了。
以防祖父明日出門讓魏曕空跑一趟, 殷蕙拿了腰牌給金盞,要回去知會祖父一聲。
金盞興高采烈地穿過燕王府的層層宮門時, 殷景善夫妻倆正在屋里合計著如何讓老爺子打消過繼殷閬給大房的念頭。
過年本該是喜事, 昨日老爺子卻突然提出過繼一事, 當時殷景善、趙氏都懵了,也就沒能說出什麼有理有據的話來反對。
“這一聽就是阿蕙那死丫頭的主意,死丫頭從小被老爺子寵上了天,本不把咱們看在眼里,既不想幫扶蓉蓉高嫁,也不想殷家的錢財日后都落在咱們手中,于是便要扶植閬哥兒為所用。是燕王府的夫人,份尊貴,別說閬哥兒現在只是孩子,就是將來長大了,敢違背的意思?還不是死丫頭要錢他就乖乖奉上,哎,氣死我了,怎麼有這麼貪婪會算計的人!”
趙氏一邊說一邊著心口,恨不得拿吐沫把殷蕙淹死。
殷景善咬牙道:“我也是沒看出來,野心這麼大,老爺子都給了一百萬兩的私房錢了,還不夠花?”
一百萬兩啊,本來都該是他的,就那麼讓一個外嫁的死丫頭分了去,每次想起這事,殷景善都疼。
趙氏心中一,張地問:“你說,會不會是王爺又缺錢了,不好意思明著跟殷家要,于是想了這種辦法?”
殷景善沉片刻,搖搖頭:“應該不是,王爺什麼份,不至于為銀子繞這麼大的彎,直接讓人傳聲話,咱們就得乖乖把銀子抬過去。”
趙氏:“那就是三爺?他在算計咱們家的銀子?等王爺去了,他就要封郡王建府另住,蓋房子最費銀子了,三爺該不是未雨綢繆吧?這會兒扶植了閬哥兒,將來要錢理直氣壯,否則再過十幾年,閬哥兒都大了,他們臨時提出過繼,既不合適,也沒有人偏幫著他們。”
老爺子怎麼都不可能活過燕王去,等三爺做郡王的時候,殷家也是他們夫妻倆當家了。
殷景善眉頭鎖,覺得妻子可能猜中了。
趙氏見他這樣,急了:“那咱們更不能答應了,王爺都沒再算計咱們的銀子,三爺恐怕也不希這事鬧大,只要老爺子能站到咱們這邊,三爺與阿蕙只能灰溜溜地偃旗息鼓。”
殷景善:“關鍵是,咱們怎麼勸老爺子?一邊是孝道,一邊是兄弟分,大哥那支確實沒有兒子,老爺子只要請幾個族老來,一群老骨頭盯著,我敢不答應?”
趙氏心計飛轉,有了:“你不反對,那就讓閬哥兒反對!他是你兒子,肯定聽你的話,只要他咬定這輩子只認你做父親,老爺子還能綁他過去不?就算老爺子生氣,也只會懲罰閬哥兒,你要做的,就是穩住閬哥兒,哪怕許他大好,也千萬不能讓他妥協。”
殷景善喜道:“這法子好,我這就去跟閬哥兒說!”
趙氏見他那高興樣子,忍不住又算起舊賬來:“都怪你,你當初若不在外面搞,也不會扯出這些破事!”
殷景善揮揮手,瞪道:“什麼時候了,還計較這個,我走了!”
他腳步如飛地來了殷閬這邊。
教書先生放年假回家了,最近殷閬都不用讀書,不過他無事可做,便還是待在書房。
趙氏在錢財上吝嗇,其他方面倒是不怎麼管殷閬,再加上殷家的藏書閣包羅萬象,殷家子孫都可以借閱,殷閬倒是不缺書看。
“爺,二爺來了,請您去廳堂說話。”小廝過來通傳道,聲音里著喜意,覺得二爺是來關心主子的。
殷閬應了聲,繼續看本頁剩下的幾段,講的是晉獻公之子重耳被驪姬陷害,逃至城。
其實他該慶幸殷家有位儀表堂堂、文武雙全的長兄,慶幸祖父、父親都只重長兄一人,否則,他或許早已丟了命。
放好書簽,殷閬去見父親了。
殷景善打發小廝退下,單獨與殷閬說話:“初一晚上,老爺子夢到你死去的大伯了,醒來我們過去,說想把你過繼到你大伯名下,你怎麼想?”
殷閬抬頭,對上殷景善審視的眼,那眼里只有算計,沒有任何溫。
殷閬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去世半年后,父親才趁著來江南做生意之機順路來了他們母子的宅子。殷閬跟著母去見父親,當時父親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貨,不怎麼值錢,不想帶走,又因為與他有著骨關系,父親才勉為其難地帶上了他。
“兒子聽父親安排。”殷閬跪下,垂著眼簾道,聲音也沒有什麼緒波。
殷景善對這個外室子沒什麼,他在外面養外室,圖的是在外做生意時有人能伺候他,生了子也可以給外室養,天南地北的,消息也傳不到平城來。誰知道那外室命短,早早沒了,丟下一個稚子,到底是親生的,殷閬總不能隨便給外人帶。
如今殷閬給他帶來這麼一樁大麻煩,牽扯到日后家產的分配,殷景善對殷閬的態度已經從漠不關心變遷怒怨恨了,只是為了大計,還得擺出慈父的做派來,免得殷閬寒心之下答應過繼。
念到此,殷景善忽然偏過頭,拿袖子了眼角不存在的眼淚,哽咽兩聲道:“聽我安排,你是我的骨,我如何忍心你喊我叔父?這麼多年我對你不聞不問,不是不關心你,而是怕我越關心,你母親越惱你,閬哥兒,你可明白父親的一片苦心?”
殷閬在聽到哽咽之聲時便抬起了頭,然而只能看到殷景善的袖子,只能聽到他帶著哭腔的話。
殷閬只想笑。
父親的苦心?真的有嗎,若有,他怎麼毫也不到,還是父親藏得太深了?
父母之子,則為之計深遠,他真過繼到大房,近了可以擺趙氏的苛待,遠了可以自己分得一些產業,怎麼想都是于他有利的事,父親真關心他,這會兒該高興他得了際遇才是。
“兒子明白,兒子不想過繼,還請父親全。”
殷閬俯,抱著最后一對父子親的希冀,朝殷景善叩首道。
殷景善看著跪在那里的年郎,面上出笑容來,起來到殷閬面前,扶起殷閬抱到懷里,欣道:“我真怕你一直在怪我,怕你一氣之下高高興興地去大房,如今我總算放心了。閬哥兒不怕,只要咱們父子一條心,只要你在老爺子面前不肯屈服松口,咱們就永遠都是父子,誰也別想分開咱們。”
殷閬聞言,角上揚,再也抑不住滿腔的嘲諷。
不過,一心演戲的殷景善是看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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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住了殷閬,殷景善便與趙氏一起去見老爺子了。
沒想到金盞竟然也在。
“你不在王府里伺候夫人,來這里做什麼?”趙氏下意識地問了出來。
金盞笑道:“明日三爺會陪夫人回來探親,夫人我先來通傳一聲。”
三爺要來?
趙氏的腦海里,便浮現出一張年紀輕輕俊無比卻又冷冰冰的臉來,當年三爺來迎親,一大紅喜袍都沒能讓他的臉暖和半點,這樣的活閻王,竟然要來殷家了?
為何來啊,去年過年兩口子都沒回來。
趙氏擔憂地看向殷景善。
殷景善與面面相覷。
殷墉掃眼夫妻倆,對金盞道:“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金盞行個禮,走了。
“爹,三爺那等貴人,突然登門,莫非是為了閬哥兒過繼一事?”殷景善試探著問。
殷墉笑他:“你當三爺是神啊,我初一晚上做的夢,初二才跟你們提了一,今日三爺就聽到消息了?”
殷景善臉都憋紫了。
老爺子您糊弄誰啊,這事肯定是三爺與阿蕙先合計好的,再請您配合,您還在這兒跟我們演戲!
趙氏的臉也發紫,可是兒媳婦,有話還得讓丈夫開口。
頻頻朝殷景善使眼,眼皮都眨酸了。
殷墉默默地喝茶,放下茶盞后,他看著二人道:“你們過來可是有事?沒事我先出門了。”
殷景善忙道:“爹,過繼的事,我跟閬哥兒說了,他不愿意,跪著跟我哭,問我是不是不要他了,我看著實在難。”
說著,他抬袖眼睛,袖口沾了趙氏提前兌的辣椒水,輕輕一蹭,殷景善兩只眼睛的眼皮都紅了,眼淚刷刷地往下掉。
趙氏也配合地落起淚來,這事做習慣了,分寸掌握的好,哭得還算面。
殷墉看著兒子稽的哭相,嘆道:“閬哥兒還小,你再好好給他講講道理,若他實在不愿,那便罷了。”
殷景善聞言,心中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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