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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秋聲紫苑》第一回 落拓皇子再復蒙塵 桃花源里聊作避世

顒琰還要說什麼,王爾烈在旁扯他襟,說道:「十五爺,這是他的差使,不然就讓我留下!」顒琰這才無言,牽了惠兒的手一步一跳,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是蒙山南麓的一道百里峽谷,北山逶迤直通蒙頂,南山是聖水峪,千萬壑縱橫其間,下面是泗河大川。三個人過河五里許就下了道,急急如網之魚,忙忙似喪家之犬,見道就走見山就鑽。高一腳低一腳踩著石間小道走了足兩個時辰,顒琰才住了腳,揩著額角頂上的汗余驚未息地說道:「大約不要了,惠兒已經崴了腳,歇歇兒再說吧。」於是三人在小路邊擇了石頭坐下,卻都一時沒有言語。

一旦上汗落,頭一條便是覺得奇寒難當,此時定心留神,三人才知是鑽進了一個山口,天上的星星被一層薄雲蓋了,混混沌沌可見東壁西壁都是大山,雖說算不上立陡寡崖,高高地矗立在紫赭的天空下,有一種得人不過氣的覺,滿山都是黑森森的雜木,看景松柏橡楊各都有,夾山的風裏頭像帶了霜,一陣吹來,襲得人手木臉僵徹心涼,呼嘯如的松濤在暗中涌,老樹枝椏就在頭頂瘋狂地搖,發出怕人的吱吱咯咯聲。王爾烈見顒琰石頭人般坐著,惠兒抱頸瑟瑟發抖,震齒之聲迭迭作響。一頭思量主意,問惠兒道:「咱們的關防文書沒丟吧?」

「沒,沒丟,」惠兒道,「沒來得及鞋裏,在我褂襟里……」

「爺的印呢?」

「真涼啊——我揣在里……」

「有錢沒有?」

…………

半晌,惠兒才答道:「有一點……是十五爺在黃花鎮賞我的一支釵子,能……能換兩吊……」顒琰自想著心思,聽惠兒說話,心中不一嘆,想說話又抿。王爾烈道:「兩吊也不是個小數目,只這深山老林裏頭沒當鋪兌錢……」見顒琰一直沉默兀坐,呵氣暖著手又問道,「十五爺,乏了吧?這裏忒冷的了,能勉強再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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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乏也冷。不過我裏頭是狐皮背心,也還支撐得。」顒琰的聲音在夜地里顯得有些憂鬱,「我一會兒想阿瑪額娘,一會兒想濟南,一會兒又想現在凍潦倒。怪陸離變幻莫測,有點像戲,不信它是真的。」王爾烈笑道:「彩雲樓閣一彈指幻化為虛。以您的這樣折磨,真也是人間奇事……我原想在黃花鎮了一場驚,不會再有那樣的事了,不料還有個惡虎村!不講孟子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那大道理。我的同年鄭板橋送我一幅字,寫著『吃虧是福』,也就耐人尋味。書本子上讀不來,自家磨礪出來,這學問怕是更有用些。」顒琰點頭稱是,笑道:「我見過那幅字,這是個有意思人。皇阿瑪阿哥們都分派差使,也有個磨礪的意思在裏頭——」他還要往下說,惠兒在旁突然驚呼一聲:「有狼!」一下子撲在顒琰懷裏,在他腋下渾發抖!

王爾烈和顒琰像被誰掀了機簧,「霍」地跳起來,顒琰已是掣槍在手。順著惠兒手指方向看去,卻在下山道上,有個黑黝黝的傢伙在蠕,約可離人五丈遠近,小牛犢子般大小,行似乎不很靈便,因為山口逆風,這畜牲竟沒聽到坡上頭有人說話,狼狼劣劣又上幾步,警覺地站住了,一雙酒杯大的眼睛似黃似綠,地微微發也不著這邊。惠兒眼尖,低聲說道:「是只豹子,裏頭叼著不知什麼,是麋子?是羊?看不清……」王爾烈也低聲道:「十五爺別忙開火……看他靜兒再說……」

三個人得滿把是汗,和豹子對峙相視,足有一袋煙工夫,那畜牲嚨里呼嚕了一聲,將黑線樣的尾甩了一下,滿不願地側轉榛樹叢中,一陣響,去遠了。王爾烈以手加額,說道:「好險!」惠兒也道:「天爺!這是山神佑護我們十五爺……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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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虛驚一場,但這裏是不宜再逗留了,眼見天更暗,顯是將近放曙時分,連道上大石也難以分辨,下坡路又格外難走,三個人王爾烈在前,顒琰居中拉著惠兒,手牽手索著一步一步往下挨,聽到前頭鳴,都是心頭一松,這是離村子不遠了。不知不覺間,天已經亮了,三個人走出一汗,微曦曙下看得清,依舊是在萬山叢中,陡路下來的山窩裏橫著一個小村莊,只可有八九戶人家,都是柴扉茅舍,沿山一溜排開,房后是層層梯田,房前一條徑尺小道蜿蜒委蛇通向山下,沒在靄霧雲海之中,環顧周匝,三個人都站在凍得結結實實的冰面上,棋盤樣界著田埂,冰中稻茬微——原來是一片高山腰裏的水稻田——再回頭看來路,但見怪石嶙峋荊棘榛莽蓬生掩護,是一條依著山洪泄道修的石頭小道,天梯般直向峰頂去……不都暗自咋舌,昨夜是怎麼走過來的?……似乎只在一恍神間,天已經大亮。王爾烈覺得亮得快,審度形勢才明白,這個村子地勢極高,東邊開闊山口,西邊南北兩峰間山樑平緩,是個朝地方,天賜的一片山窩地沃,山水從峰邊繞過來改了稻田。見土垣門戶前大柳行,空場上秸草堆垛、碌石碾盤井臼一應俱全,靜靜地臥在薄曦之中,甚是安謐恬祥。王爾烈不暗想:這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兒,正要說話,顒琰笑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去!」惠兒看著二人形容兒,王爾烈一袍褂盡都是掛破的三角口子,左一片右一片掛在上,一說一破布飄。顒琰也是一般形容,辮上發上沾的都是草節兒,腰裏束著的子彈條兒半懸著晃,腮邊還掛破了一條細細的痕。兩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猶自不覺。惠兒剛要笑,立刻想到自己,低頭看時,角也裂了一道大口子,棉鞋也綻了花,忙去褂襟,關防文書還在,這才放心,揩了一把自己的臉,蹲了子替顒琰拍打上的灰土,撥剔頭髮里的蒼耳子兒鈎針草之屬,說道:「王老爺好歹也收拾收拾,這山上敢有煤!怎麼您就弄得灶王爺似的?」說著,又看一眼顒琰,低頭吭吭地笑。顒琰和王爾烈這才留意對方,也都掩口胡盧而笑,卻也無可「收拾」,只用袖子揩面,剔草節兒拍打灰土而已。聽見村裏有了靜,顒琰笑道:「現在最要的是吃頓飽飯,歇歇,弄清楚我們在哪兒才好打算。我這陣子上來了呢!」王爾烈道:「那邊有人出來打水,村裏有炊煙就有飯。十五爺,咱們討飯去!」惠兒指著下山路口一家說道:「我看清了,那一家人家煙冒得早。就去他家,要再有什麼兇險,逃著也方便些。」替顒琰把槍子帶兒掖進褂襟里系在腰帶上,又道:「爺把槍掖袍子裏,這麼著進去人家一見您就嚇得咋唬起來了,可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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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收拾停當,惠兒看看仍舊不模樣,卻也無可設法,只道:「進了人家有針有線就好弄了——趁著人,咱們門去。」說罷三人向村裏走,已見炎炎紅日依地平冉冉而起,腌蛋黃兒似的被雲海托著,淡淡的日映過來,已微有一暖意。村裏的水井靠著稻場西邊,有兩個人慢悠悠用扁擔擺桶打水,聽見狗聲,只遠遠瞭著看了一會兒,又低頭打水,沒有人過來啰唣。他們小心翼翼穿過稻田,踏著池塘上的冰上了岸,徑到東首第一家,那門是荊柴編的,院牆也是柴編,輕輕拍了兩下,連牆都一陣搖,便聽院裏一陣鵝,「哦哦——哦——!」一聲高一聲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氣隔門問道:「是誰啊?」

「我們是過路的。」惠兒看一眼王爾烈,答道,「夜裏遇了劫道兒的……逃到這兒。大娘行行好,留我們吃頓飯……」裏邊的老太太沒有答話,卻有個小孩子聲音極響極尖亮喊著道:「太婆!是過路的!要在咱家吃飯!」三人這才知道老太太重聽,聽那老太太咳了一聲道:「誰背房子走道兒呢?石頭,給客人開門!」小石頭答應著躥跳出來,轟攆了鵝才打開門,卻是個七八歲的小把戲,統著個大棉襖裹了全,仰著頭上的「朝天蹶」兒眨著眼打量眼前二男一,半晌,回頭道:「他們從涼風口過來的!真的遇了山王爺了!」爽快地開了門,說道:「進來吧。」老太太正在屋門口擇菜,已經站起,覷眼兒看著三人,說道:「堂屋裏坐吧。水已經燒開了,石頭給爺臺們沏茶。他爺打水去了,一會回來下米做飯……唉……出門人不易啊……不是到死路上,誰肯夜裏走涼風口呢?不易啊……」念叨著,由三人坐了,仍舊擇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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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三間低矮的茅草房,全都用板石疊起,泥皮封得嚴嚴實實,因為朝,又在村口,並不顯得狹窄暗,寬大的院落里連籠鵝屋牛棚都是石砌的,牆邊垛得高高的都是柴柈子,掃得一草節兒不見,和的幾乎從東邊平進屋,石桌子石墩子石頭神案子石頭神龕,靜靜曬在那裏,一落座便覺心裏踏實平安。顒琰見石頭忙著在東間灶里添柴加水,尋話問道:「老人家貴姓?」

「啥?」

「你姓啥?」惠兒大聲道。

「噢……俺姓石,石王氏。他爺石栓柱……打水去了。一會回來。」

「您老多大歲數了?」惠兒又大聲問道。

這下子老太太聽清了,「唉」地嘆了一聲,說道:「九十九了!該死了,棺材板兒都放朽了,墳坑兒也刨好了……老不死,老不死……越老越不死,閻王不收,唉……」三個人驚異地對視一眼,這石王氏怎麼瞧也過不了八十,想不到這麼高壽!小石頭端著大茶碗每人上了一碗茶,笑嘻嘻說道:「野茶,山裏頭的黃芹葉子做的,喝吧——別聽我太婆的,今年一百一十一了!明年你再問,還是『九十九』!」

三人不相顧駭然,卻是誰也不相信。王爾烈屈指算了算,大聲問道:「吳三桂你知不知道?」「吳三桂啊?知道,知——道。」老太太癟著凹陷的腮,細心地掐掉一野菜,口裏喃喃說道,「還有耿(忠)王爺尚(可喜)王爺,起反哪!遍世界都是兵,一畝地要繳五斗軍糧啊……那年我十七,剛出閣……他大爺爺還沒出世啊……那世道不好,一斤鹽要一斗米換,豆腐漲到七文錢。我坐月子只吃了一斤豆腐,紅糖也沒有……造孽啊……我活了九十九歲,再沒經過那年月……」

——說的正是開國之初的「三藩之」。這的的確確是一百一十多歲的老人了,事件都記著,年頭活了,仍舊固執地認為自己「九十九」——民間原也有些忌諱,三個人聽絮叨「早年」臉上不莞爾。趁說話,惠兒尋石頭要來針線站在顒琰後聯補裳。

略待一時,石頭爺爺也回來了。他本人並沒有挑水,後跟著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肩上著水擔子。這老漢看去有六十多歲,材不高,瞧著憨厚壯實,走道兒石板地咚咚作響,小石頭歡蹦跳迎上去喊「七叔」,幫著掀缸蓋兒,又嚷著:「爺,來客了——打涼風口夜裏過來的!」老栓柱只衝三人笑了笑,卻對壯年人道:「山娃子,過你四嬸屋裏,就說有客,烙幾張煎餅子送過來。跟石頭二哥說,太婆這兒有客,要碾米,驢不能下山馱鹽,明兒個再下山吧!」壯年人往缸里倒水,口裏答應著,也對三人一笑,去了。老栓柱這才道:「擺桶不小心鈎兒了,井邊都是冰,就他七叔幫著撈上來了。唉……我也快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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