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四回 慰良臣乾隆探相府 防倫變天子指婚配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第四回 慰良臣乾隆探相府 防倫變天子指婚配

「我說老爺現今病著,正在路上回京。這麼大事得他來做主。」棠兒說道。乾隆剛舒了一口氣,棠兒又道:「親王福晉是個風風火火脾氣,最是簡捷明爽的。一聽我的話就說『十五公主你沒見過?那真是——花閉月之貌,沉魚落雁之容!』莞爾一笑即逝,『——你家一門貴盛,一對玉人天地般配。大爺福靈安是多羅額駙,二爺福隆安是和嘉額附,死了的三爺不說,福康安是你家千里駒,又是皇上最重的,我去說合,準保人人歡天喜地——正為傅中堂有病,天降下這件喜事,什麼災星都沖了!』」

至此,乾隆也怔了,聽棠兒接著說道:「這真我左右不是,還得裝出滿心高興,說,『現在沒見著老爺,不知道病,再者說人家一個金枝玉葉用來沖喜,老佛爺娘娘面上不說心裡也未必願。等傅恆回來,我約你一道進去說。』這才勉強打發走了,臨走還說『皇上和傅相是郎舅,最親最近的,又是皇上最得用的。傅相也沒有不答應的理,本來的好一對兒,就沖沖喜也是捎帶的——是舅,在河之舟,苗條是,君子好求麼!』說完揚長去了。」

乾隆起初聽得獃獃的,及到福晉詠詩,忍俊不「撲哧」笑出聲來。略一思量,郡王福晉是個好事的婦人,母親也喜歡兜攬撮合這類事,真的各路說通了,自己反而難以駁回了……一邊想著,已是有了主意,笑道:「你那個鶯兒過來,朕接見一下。立時指給康兒作夫人,一天大事煙消雲散。」棠兒一怔之下,頓時恍然大悟,臉上立刻帶了笑容,轉出了書房,對守在門口的丫頭說了幾句什麼,那丫頭飛也似的進院傳旨去了。竹叢旁站候的幾個大臣不知出了什麼事,正面面相覷換目時,只見兩個丫頭夾侍著一位二十四五歲的婦款款進了東北角側門,徑由廊下進了書房。福隆安小聲對福康安道:「是鶯兒——來做什麼?」福康安搖頭道:「不知道。」正說著,見棠兒在門口招手「康兒進來」。福康安答應一聲便大步進屋,已見鶯兒跪在書案東側,便挨子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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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仍在仔細打量鶯兒,只見穿一件百褶,外套米黃小風坎肩,棗花襖滾邊掐金線綉百合花兒,配著一線雪白的裡子,一雙小巧玲瓏的手垂在膝前,刀裁鬢角,一頭烏的濃髮一個髻兒垂在腦後,鵝蛋臉得緋紅,彎月眉膩脂鼻端端正正,只頰上酒窩微有幾顆雀斑。通上下幾乎沒有什麼值錢的首飾,只腰邊月白汗巾子上的纓絡荷包半著,墜著一枚漢白玉護符兒,乾隆一眼便看見是自己賜給福康安的。他臉上掠過一難以覺察的笑容,看一眼棠兒,見棠兒點頭,便問話:

「今年多大了?」

「回萬歲爺……」鶯兒的聲音有點發,「奴婢今年二十四歲。」

「你鶯兒?」

「……是。」

「跟福康安多久了?」

「八年了……」

「嗯。」乾隆頓了一下,又問,「聽說會彈琴會書畫?」

「奴婢是跟爺學的,書畫只是通,琴也彈得不好。」

「讀書麼?」

「只識得幾個字。太太說人不要懂得太多,指著讀《二十四孝》、《四書》這些書。」

乾隆坐回了椅子里,說道:「傅恆夫人說的是,子無才便是德。有靈有秀要用在正經地方兒,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上下功夫,你要記住,德容言功頭一條便是『德』字。」鶯兒忙叩頭道:「奴婢記下了。」乾隆又轉臉對福康安道:「你父親的病勢不好。方才接見你母親,朕的意思要給他沖沖喜,鶯兒出雖然寒賤些,一向在你上照應得好,朕看也是宜男貴相,就指著配給你。你覺得怎樣?」福康安沒有想到是這個題目,怔了一下,忙叩頭道:「萬歲爺龍目審定,自然千妥萬當,奴才草芥之人駑鈍之才,主子如此關,實在是福康安一門之幸,父親知道,也必定歡欣鼓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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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吧。」乾隆笑著說道,「福康安今日就算見過朕了,明天傅夫人帶著鶯兒進宮給老佛爺和娘娘請安,磕頭謝恩。」他掏出懷錶看看,起出了書房。守在外邊的一大群臣子太監家人像被風忽然吹伏的草一樣「唿」地跪倒一地,乾隆含笑點頭,大聲道:「傅恆家有喜事,朕已經指了福康安的側夫人鶯兒為他的正配。既然是朕指婚,軍機禮部自然要來拜賀。傅恆現今臥病,告訴他們不許喧擾,一切從簡,到合巹時候兒再說。」一邊徐步下階,款款說道:「五弟子也不好,不必從駕回宮了。兆惠、海蘭察他們就在這裡守著,代替紀昀看護。有些軍務上的事傅恆清醒時也可隨時給他們待。」眾人誰也沒料到乾隆在書房是和棠兒計議的這檔子事,面面相覷間乾隆已徐步下階,忙都伏叩旨,福康安兄弟二人直送出大門才踅回來。福康安道:「二哥,您要累了只管先回房歇著。我去看看兆惠、海蘭察就到西花廳——我瞧著您臉有點瘀腫,敢沒睡好的模樣兒。」福隆安淡淡說道:「大家自己兄弟,彼此何必呢?」說著,徉徉地踱向西花廳。

東書房裡兆惠和海蘭察仍在喁喁談心,那和珅練就的一「幫邊子」本事,不上正經話,只在旁續水添茶打磨旋兒,握一卷《資治通鑒》裝幌子,遇到能跟溜兒的閑話順勢兒嘈幾句,兩個將軍秉不一,但卻是幾十年一道兒出兵放馬,刀槍劍戟叢里炮灰坑裡廝混出來的好友,也不理會和珅,只顧自說自話。和珅在旁閑聽,這才知道海蘭察並不是在太湖水師任上,「魚蝦米飯一天三飽一倒」,竟也是跟著傅恆在緬甸打仗回來的,比傅恆到京只早了十天左右。虧他是在老屯廝殺了七晝夜,剛剛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猶自天真詼諧嬉笑自若得像個頑,和珅也不能不暗自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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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兵其實不打,比起來蒙古人、回人,五對一也不是對手。」海蘭察一臉憨相,笑嘻嘻的,裡鼓鼓囊囊嚼著檳榔。手裡把著只畫鼻煙壺,像看西洋景兒似的閉一隻眼覷著瞧,一邊和兆惠說話。「——他們信佛,其實是群和尚兵,一見就嚇得臉雪白合十禱告。不過那鬼地方兒天天是雨到是水,老樹林子里一鑽,日里鬼似的眨眼就不見了。去年十一月初三,天上下大雨,二十步以外看不見人,什麼也看不見!一萬緬甸兵襲傅大帥的中軍,大帥傳令我從右側,阿里袞從左側攻。我帶一千五百人,打赤膊衝出去,迎頭一陣截了他的前隊,殺了五百多人,水衝下去,聽著下頭嘰里哇啦一陣驚,他娘的就退兵了。其實只要把他左翼的兵調上來,半個時辰就能把我的寨子踹平了!嗯,這個那個——老海可就沒得玩的了!」他挑著鼻煙往上一抹,「啊啾!」一個噴嚏,和珅已笑著遞過巾。

兆惠是個子嚴重人,不聽著,說道:「我那裡缺的是水,糧食菜蔬運不上來,從我到大頭兵每人每天就是那麼一葫蘆水。有些戰機,眼見打下去就能包了他們餃子,白瞧著人家逃走,不敢追,因為沒有水。天黑了,兄弟們又是視眼,都變瞎子——多次都這樣兒。恨得我牙,可也沒法子。」海蘭察嘆道:「媽的!我算了一下,朝廷撥過去的軍餉,有一半能到當兵的口裡,就能一半減員,送去的防瘴防毒藥都是藥鋪子里掃倉底的陳年渣子,黢黑,一子霉味——當兵的都罵,『陳年老酒留給豬喝了,陳年霉葯給打仗的吃了。』日他娘的,如今兵部戶部的黑心廚子可真多!」和珅也嘆息,說道:「我給兆軍門算過一筆賬,戶部撥出去給兵部的銀子,先打一層折耗,二分,到兵部自留二分,發往西安一站是一錢二分,再到蘭州又一錢四分。還沒到軍隊,每兩折耗三錢銀子沒了——層層的軍再剋扣,當兵的能用多天曉得!給兆軍門送餉的那起子賊,一個個在北京起房蓋宅修花園刨池子——丟丟的,油泡過的老鼠似的,那不都是喝兵?」兆惠聽了點頭,說道:「和珅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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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個順子溜的角。」海蘭察笑著對和珅道,「哪一路神仙都攀得上。這話我和兆惠最聽!豈止是辦軍需的那些個齷齪殺才們發了,如今刑部的兒、辦河工的、賑災的、關稅上頭的、吏部就更甭說了,冰敬、炭敬、姨太太的生日、兒子的湯餅會、死了老爺子、病了太太的,只要有兒就鑽刺弄錢。你管崇文門,大約也窮不了!」他本意是厭了和珅,像只蒼蠅在這屋裡嗡嗡揮之不去,搡個沒趣讓他走了和兆惠清靜說話。但和珅偏是絕無脾氣、最能氣的個角兒,笑著聽了笑容不減,說道:「海軍門這話我也聽!《詩經》所謂『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就是這檔子事兒!一等是讀書『學而優』當了,十年寒窗下苦功,熬的自家心,是本錢;一等是掏錢捐出來的,一層層掏錢選出來,也是本錢;還有我這樣兒的,有祖蔭,當本錢,自個結差使仍舊是本錢。場和市面兒齊兒說沒有兩樣,都是將本求利。像前頭的史貽直、孫嘉淦、劉統勛,清廉耿直一輩子苦做,那是將本求名。像二位大軍門,殺得橫遍野,自己也葫蘆兒似的,封伯爵加祿蔭,陞又發財有名又有利,也是本錢掙來的。」說完,他舐舐自己舌頭。

這是又一番理論,連兆惠也是一個莞爾,說道:「天下老鴰一般黑,洪縣裡沒好人。照你這麼說傅恆、高恆[1]

沒分別,秦檜也是文天祥了!」和珅嬉笑道:「大將軍沒讀過《莊子》?有做不手葯的,楚國的兵用了這葯,到北方打仗不得凍瘡,仗打勝了,楚王賞他五乘車;楚王得了痔瘡,**兒不用,另一個郎中用舌頭給主子舐痔,舐得他舒服,賞他一百乘車!——這是多大的分別!如今國家鼎盛人民殷富聖明在上,好比河裡的魚多,現的便宜,大家都來撈。大利在前,又容易又實惠,誰能記起來孔子說的『富貴於我如浮雲』?將本求名的越來越,那是因為太苦了,當清熬苦差落的家貧如洗,子孫連飯都吃不飽。現的銀子白亮亮對黑眼珠子,誰肯苦的枵腹從公?」

「你聽聽你聽聽,他這都是一套套兒層出不窮呢!」海蘭察笑道,「賴貓死老鼠膾魚湯,**炒韭菜——這什麼樣兒、什麼味兒呢?」和珅卻換了一臉正容,說道:「我有自己一本經。義,我所也;利,亦我所也。利和義不能兼取,寧可舍利而取義,這是學《孟子》的心得。我跟阿桂老軍門打過仗,二位問問我是不是松包蛋!侍候乾隆爺這樣的聖明主子,要有品有才有見有識,一句話,得是明白人。不能勘,且是不學無,自己就是個混蟲,主子哪隻眼瞧得上?實不相瞞二位,出了鮮花深衚衕口,那家『永茂』當鋪就是我的產業。指著我的那點子俸,一家子幾十口子,喝西北風兒麼?——再不然就當貪!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還要往下說,見福康安進來,便住了口,起站在一邊,海蘭察和兆惠也都起來。

福康安傳了乾隆口諭,待兆、海二人行禮領旨了便坐了桌邊,噓了一口氣,說道:「老爺子剛剛見過駕,著實疲累了。那邊有我二哥就好,這裡一伙人都擁過去,又要見禮說話反而不好,我們這裡歇歇,等太太們回院再過去不遲。」和珅似乎有點怵這位青年親貴,捧上茶來低眉順眼退到一旁,說道:「四爺,關上還有些瑣碎事務要料理。家裡人等著我呢——給傅中堂採辦的葯大約也就到貨了,我先去了,回頭再過來給中堂請安。」說著,覷福康安一眼,見他點頭無話,小心辭了出來。從月門往外瞭瞭,乾隆還沒有出儀門,一大群太監諳達嬤嬤簇擁著正往外走。和珅不敢過去攪,徑到東下房廄房牽了自己的馬,不言聲從東角門出來,打馬抄近道徑從東華門宮,晃著過了天街到永巷口,見太監們剛剛吃過午飯,三三兩兩正回宮去,跟趟子和幾個太監說笑答訕著也就進去了。守門的善撲營兵士三天兩頭見他進宮,知道他是去養心殿報花賬的,又是侍衛,問也沒問就放行了。進了養心殿垂花門,穿堂風「呼」地撲面一吹,涼得脖子一,和珅才意識到天又下雪了。略定定神,了把臉便進院來,徑了管事太監房。管賬太監王廉正在兌賬,見他進來,推開算盤離椅一揖,笑得滿臉堆起花來,說道:「我的活財神來了,正等著你呢!恭喜恭喜,請坐,和大人您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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