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五回 蒙恩寵瑤林初詔對 說賑災吏治警帝心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第五回 蒙恩寵瑤林初詔對 說賑災吏治警帝心

一進門,兩個人都愣住了。只見阿桂盤膝坐在靠窗,紀昀幾坐在炕北卷案下,都是神木然呆若僵偶。炕下跪著一個員,起花珊瑚頂子已經摘了紅纓,一可知是個丁憂居喪的二品大員,渾漉漉的,地下汪著化了的雪水。因外間雪刺眼,剛進屋一團黯黑模糊,定了定神才看清,是尹繼善的兒子慶桂!李劉二人幾乎同時目:尹繼善歿了!

「世兄請起……」許久,才見阿桂無力地抬抬手。兩個太監忙過去攙起了慶桂。阿桂又道:「這真是意外之變。這幾日因傅恆中堂臥病回京,忙著照料這件事,沒有過府探。昨兒個小兒代我去看,回說元長公神尚好。哪裡想到驟然之間他就撒手仙去……」他不勝其力地咳嗽了兩聲,便取手帕拭淚。紀昀說道:「樹齋節哀珍重,你現在不宜見駕。我們這就遞牌子進去,奏明聖上,必定還有旨意的,禮部那邊,也由我來咨告安排。」

慶桂聽一句躬答應一聲「是」,泣道:「幾個太醫診脈,都說立冬前恐怕是個關口。那幾日,見老爺子還能起床走孫子去背書,家裡人都放了心,以為已經過了劫數。前天那日格外歡喜,了全家都到他房裡,一道吃過飯還小妹詠秋給他了一曲《鳴泉》,笑著說:『畢生之快事莫過於此。我像詠秋這年紀隨父親熱河迎駕,能琴能詩知於聖祖,為五十餘年中雖不能說盡善盡,自問心無憾,三代主子對我都是恩榮始終,以琴始以聽琴終,上蒼真厚我了……』又諄諄囑告了許多話,說是臨終言,家人覺得不吉祥,勸住了才歇下。誰知第二日就懶進飲食,時眠時醒的。看去不像大病,他素來節食,家人也不驚慌。昨晚阿必達世兄去,還有說有笑,世兄去后一個時辰,老人忽然要沐浴,侍候著洗浴了,躺在炕上靜息,全家人和太醫都守在外間房裡,天黎明時,聽老人說了句『天好冷啊!路好長啊……』我們擁進去,已經沒了脈息……」說到這裡,慶桂已經哽咽不能語,氣噎聲嘶得直要放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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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地方是不能放聲哭喪的,阿桂待他稍定住神,下炕來著慶桂肩頭道:「世兄且請回府,家裡多大事等你辦,萬萬要節哀順變。阿迪斯阿必達兩位世侄要多替你擔待一點,我們這就進去。」又命太監,「攙了慶桂大人出西華門,送他回府回來報我。」

這邊慶桂出去,卜義一頭一臉雪進來,傳旨道:「萬歲爺已經用過午膳,阿桂、紀昀、劉墉、李侍堯進去。」四個人忙躬答應,急急忙忙結束停當,跟著卜義徑趕往養心殿而來。王八恥早已候在殿外檐下,見他們進來,幫著,換靴子,掉頭臉上雪水,收拾乾爽了才引導東暖閣見乾隆。

「方才務府的人進來稟事,尹元長今晨寅卯之已經去了。」乾隆沒有像平日那樣盤膝坐炕,他站在地上,只散穿一件醬江綢薄棉袍子,手裡把著一塊漢玉,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在看北牆上的字畫,臉平靜,語氣也一如平日,看也不看眾人說道:「免禮,都坐到杌子上。」這才轉過臉來,踱至榻邊椅子上坐了,端茶吹著杯麵上浮沫不言語。

四個大臣目不轉瞬地著乾隆。

「李侍堯,」乾隆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看著末座的李侍堯問道,「廣東今年收如何?」李侍堯忙一欠,回道:「回主子,粵西自經匪患,兵匪戰過後男丁稀,去年今年其實是絕收,但粵東大,三季稻下來,連著兩年市價斗米只買二錢三分。奴才恐穀賤傷農,按三錢價收購餘糧,用來賑濟粵西,這樣兩頭擺平,糧價也升到了三錢二。」乾隆沉思著又問:「這樣,廣東藩庫堂不又出了虧空?」

李侍堯道:「奴才不請旨不敢用藩庫銀兩。銀子有兩個出,一是洋商,統都趕到口外島上,想上岸繳治安保護錢。我剿匪維護平安,他們繳這個錢天公地道。再一就是從縉紳上募捐,道理也是一樣。」這是他任上最得意的一件事,做得乾淨利落,原預備周詳奏明的,料知此刻乾隆厭聽絮語嘮叨,因也剪斷截說,明白無誤而已。坐在旁邊的阿桂二人暗自惦掇吃茶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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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乾隆對此卻饒有興味,臉由凝重變得霽和起來,點頭道:「很好。不過怕這群財主們善財難捨罷?人家要問出來,我們上捐納稅,你剿匪還要另征『保護錢』?你怎麼辦呢?」李侍堯笑道:「回主子,鐵公上拔是奴才的看家本事。總督巡廣東臬司衙門會審洪仁輝、洪仁軒一案,三衙皂隸全部調齊,又從綠營調七百名軍士關防,從大堂到儀門外二里地戒嚴,到是刀叢劍樹旗幡號角。『請』那些闊佬來觀禮,當堂提鈴喝號,不分洋人華人抓的抓、囚的囚、打的打、殺的殺,一堂沒過完,『觀禮』的已經嚇昏了兩個,餘下的也都個個面如土——審完拿著『樂輸』簿子請他們樂捐。主子在陛辭時再三訓戒奴才的,這『恩威並用』。這些鐵公們自己拔奉送,奴才並沒迫他們——這麼著,錢就有了。洋商們是勒令,不給錢沒有糧菜也沒有淡水;縉紳們是勸募,給不給他自己願,事穩穩噹噹就辦妥了。」這都是早已想好了的奏對,說得不枝不蔓又繪聲繪,殺伐決斷凄厲恐怖的場景中又不失時機加上「頌聖」言語,將政績功勞統歸於君上。眾人都聽得悚然容。

「辦得好!」乾隆聽得眉頭舒展,膝嘆道:「封疆大吏應有這種風骨!可惜現在外任督並沒有多肯這樣實心謀國為民的。你是從湖南、江西、江南沿水路來京的吧?一路看過來,河工怎麼樣?幾個省水旱形大約也留心到了?」

李侍堯沉了片刻;這些事即使「不留心」也能說個八九不離十,但只要一開口,河工之糜爛、水旱蝗災之肆、百姓之困苦、吏之貪酷橫暴就難以諱飾,沿途各省督便都開罪無。但說「不知道」立時就要失去上意,兩端皆害取其輕,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奴才還繞道武昌去看了看勒敏。湖廣今年是大,義倉都是庫滿囤尖,勒敏原本奏報是十二分大收,通省上下對他嘖有煩言。他跟我苦:『說實話呢下頭說我邀功賣好,說假話呢,將來見了主子臉紅,怎好瞞主子呢?』沖折衡量報了個十一分年給戶部。他愁糧食沒放,霉變了是大事。庫房也多年失修了的,買糧又不敢庫銀。奴才給他出主意,徑直給兆惠寫信,新糧供軍需,兆惠從軍費里開支過來,不但節省時辰,了剋扣環節兒,當兵的吃新米也高興。江南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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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著,」乾隆擺手制止了他,問道,「別忙說別的省。有十二分收報十二分,是天經地義的事,下頭有什麼『煩言』?又是什麼人從中梗阻?說說看!」

「皇上高居九重,垂裳治天下,哪裡知道外任這些屑小伎倆?」李侍堯嘆道,「就是阿桂、紀昀,沒有做過地方,劉墉是專管刑獄的,也未必察周全。比如我接任縣令,一是要和前任比,必定要把前任虧空算到十足,那真是錙銖較量分厘無差,我一上任就把虧空補起來。這就有了政績。銀子從哪裡來?我不能屙金尿銀,火耗又歸公,只能從年上打主意,有八分年我報五分。天災的事嘛!皇上最留心的,一定給我補出來。明年九年,我報六,不但縣裡寬裕了,上頭也看我『一年比一年強』!勒敏這麼足尺足秤,原是想去年庫存盈餘已經不,今年實報不傷眾人進項。別地兒有災,主子調劑起來手頭寬裕些,想不到各司衙門就傳言他想結進軍機,已經擬好的摺子又改寫了,奴才這話還是清,要是贓,又不管刑名,又沒有耗限銀子,不從年上打主意哪裡撈錢呢?」說罷嘆息一聲。

乾隆咬著牙沒言語,明知是極大弊端,不知有多銀子從這隙裡無聲流走了,但又是絕無辦法的一件事。正思量著,阿桂惡狠狠說道:「皇上如天之仁,年年蠲免錢糧,為的是百姓居室溫飽,這些竟是如此悖理蔑法,殊可恨!奴才請皇上下旨切責,有瞞產邀買人心取考的,著吏部核實驗明不但不能陞,還要重重分!」乾隆搖頭道:「不。這和賑濟災民事不同而理同,明知賑糧賑銀下去,一層層中飽私囊!到了民口中十僅存四五,但該賑的還要賑,不發賑糧,立時民就要死,民反他就上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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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明鑒萬里若觀火!」李侍堯覺得話緣投機,一發的來神,俯仰說道:「此真仁心通天之言!難就難在真假難辨,真的有災若不加賑恤,那是必定要出大事的,什麼都能糊弄,獨是百姓的肚子不能糊弄。奴才一路過來,災最大的是淮北一帶。秋天八月過水,莊稼絕收,民二十餘萬逃往魯南、江蘇、河南、湖廣趁食,留在黃泛區的都是老人人和兒,有的地方幾十里地一片荒寒沼澤,村村斷垣殘壁不見煙火,有十幾個村子人都靠吃觀音土過活,拉不下大便撐脹死的人天天都有。聽說皖西山區有開人作坊的,窮極人家甚至賣兒賣賣妻子到作坊里供過往客人食用的,聞之令人髮倒豎慘怛惶懼不遑寧。奴才途中曾寫信給安徽巡,請他救急救火速發賑糧,尚不知現在形如何。這樣的天氣,更不知多人殍雪中!」他皺了眉頭,想著那般凄慘可怖的千里黃泛道路上的場景,臉變得蒼白,長長了一口氣,咬著下沒再說下去。

一時間殿死一般寂靜,只能隔窗看見殿外狂舞斜飄的雪花在無窮無盡地疾落,只能聽見大金自鳴鐘單調枯燥「咔咔」走字兒的聲音。劉墉想起方才在天街和李侍堯的對話,想著淮北道上昏殍西風落葉的霾人世地獄,暖烘烘的炭爐旁,竟一個接一個打心底里起寒慄兒。阿桂和紀昀是輔相,原也知人間疾苦和員們報上來的頌聖文章不啻萬里雲泥之別,卻沒想到竟凄苦一至如斯,他們的心都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想到乾隆元旦訓誡:『天下有一室不得安,一夫不得食,即宰相之責』,立時又覺不安起來。看乾隆時,只見乾隆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雙眼像要穿牆外的風雪般遙視著遠,咬著牙一句不言語,兩隻手握著椅把手,一也不。一時間,殿的氣氛驟然張起來,連立在暖閣外的太監們都覺到了,加了小心,更低垂了頭,一口大氣兒不敢出。許久,才聽乾隆問道:「阿桂,八月黃河決潰,當時是你擬的旨,後來戶部調集賑糧,限令重節前賑糧到戶,各省是怎麼回報的?」

「啊,皇上!」阿桂正在沉思中,了驚似的一才回過神來,忙道,「當時徵集河南、直隸、湖廣、山東、江南五省,各調二十五萬石糧給安徽。湖廣布政使迴文,存糧按前旨意調糧一百萬石給西安,轉撥兆惠軍用,現今湖廣大,平抑糧價也需用銀兩,請戶部兵部撥銀購糧。戶部撥銀,兵部駁回,說銀兩不足,所以錢沒有發下去。每年北京要用糧四百萬石,因黃河泛濫漕運阻塞,直隸省現欠糧三十萬石,到軍機請示先調進五十萬石,確保北京用糧,餘糧調安徽。江南的糧已如數調給淮北。河南收持平,請減十萬石,已調十五萬石,山東的糧調安徽,安徽布政使竇鼐因糧質太差拒收。所以真實調淮北的只有四十萬石左右,明春的種糧還沒有著落……奴才職在機樞,本當為君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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