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六回 于敏中受命入機樞 慈寧宮阿哥受庭訓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第六回 于敏中受命入機樞 慈寧宮阿哥受庭訓

「和珅這人怎麼樣?我耳朵聽他名字聒出繭子了。」太后說道,「好像是管著崇文門稅關上的?」「和珅輕財好義伶俐可喜辦事幹練,的好人緣兒。」乾隆思索著說道,「書讀得不多但記極好。近些年來也頗知讀書養。他下頭人緣好,上頭平常,進軍機歷練幾年就好了。」太后枯著眉頭想了想,說道:「他常進來到慈寧宮賬房結賬。我隔窗見過,似乎伶俐太過,帶點子小意兒,就是我們老屯子里的『能豆兒』那種人。阿桂這幾個上頭辦事的奴才原都是好的,選跟前的人得留心,別一個耗子攪壞了一鍋湯。」頓了頓,又道:「論理我不該問這些事。只是要忠臣,別哄弄了你。我不過白囑咐一句。」乾隆笑道:「母親從不幹政,這更不是干政,這是金石良言。放心,我當然還要查考他們。告訴母親一句話,兒子不是個好糊弄的。沒有實在的政績,說得天花墜,單是乖巧會說話就大用,那我不秦二世了?崇文門關稅一百多年荒著,收的銀子不見影兒,有時收稅有時又不收,沒有一點規矩。經和珅一整頓,關稅上的月例朝廷是免了,戶部務府平白每年得一二百萬的進項。說外頭鬧虧空,我們皇家也是一個樣兒,為填虧空,都從各宮下等太監宮裳飲食上頭剋扣。今年您看就不同,大夥房裡伙食好了。不用吃黑心廚子的餿飯涮鍋水了。太監換行頭,宮們頭面銀子也漲了。老佛爺要在觀音堂修個銅柱暖亭,多年沒辦到,說起也就起了。還有您八十大壽我給您鑄的金髮塔,金子也差不多斂齊了。銀子不能從國庫里出,又不能從百姓上打主意,哪來呢?這就是和珅的功勞,就是窮京也都說和珅好,關稅理好了,每年規例銀子多了,能不好兒?和珅好就好在他是從上打秋風,沒有傷到百姓。所以我才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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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左右譬喻,深淺出說了崇文門關稅和議罪銀制度的好,怎麼開源節流,如何緩減戶部開支,於朝廷於員於百姓有利,說得頭頭是道,太后聽得慈眉舒展,連一屋**嬪妃子都聽住了。太后笑道:「堪堪的兒聽明白了,鑄金髮塔是你的孝敬。我看宮裡連鎖上的金皮都揭下來了,心裡不安,怪道的都又換了新鎖,原來你軍機里添了個活財神。」說得眾人都粲然一笑。太后見他要去,說道:「天得重,風小雪花兒輕,這雪有的下的,你不要盡著自己跑,州縣們去料理才是正理。」乾隆笑著起,對皇后道:「晚膳就在你那邊用。給預備點熱的。不要廚房裡的溫火膳。」

「是。」皇后款款起斂衽笑道,「鄭二的兒子如今制膳也出息了,比他老爺子還強些。我傳懿旨他侍候,他們送進來的野崽子、野鴿子、鹿,難為還有那麼鮮的黃瓜茄子,都留著呢!」乾隆一笑,不再說什麼,又向母親一躬,轉過來,卻見十五阿哥顒琰、五阿哥顒琪、八阿哥顒璇、十一阿哥顒瑆哥兒四個一溜行兒從屏風後轉過來,迎頭照面遇上,便站住了腳。四個阿哥本來面帶笑容,一見他,連臉上的笑都僵凝住了。顒琰打頭一個,接著顒琪顒璇顒瑆提線木偶般都跪了下去,參差不齊聲說道:「給皇阿瑪請安!」

「這麼早就下學了?」乾隆臉上早掛了霜,盯著幾個兒子問道,「今兒是誰講學?」

他其實對自己幾個兒子都十分疼,但清廷皇室祖宗家法,只有一個字:「嚴」。老子訓兒子,兒子怕老子是祖傳規矩,惱上來又打又罰,不像是親人,倒像冤家對頭,兒子見皇帝比外臣覲還要格外的慄慄惴惴。幾個阿哥聽他問得不善,都低下了頭。只顒琰著頭皮賠笑回道:「於師傅要割差事,今兒回國子監去了,今兒進講的是錢灃錢師傅,兒子們各寫一篇文章,一首詠雪的詩,錢師傅又講了半個時辰的《中庸》,國語功課完了,時辰到了才散學的。阿瑪瞧著早,是外頭雪地亮得刺眼。平日這時候也散了的。兒子不敢說謊。」乾隆「唔」了一聲掏出懷錶來看,果然申時已過。板著臉掃視兒子們一眼說道:「你們自己照照鏡子,像個金尊玉貴的皇阿哥?走路腳步聲都輕飄飄!顒璇把你腰裡那個水紅線荷包給我撤掉,你是人麼?顒瑆看看你的靴子,寧綢裡面兒,地下都是水,這靴子是踩水泥玩兒?顒琪你真出息了,辮梢兒還打個紅繩結兒,看戲本子看迷了麼?」他又挑剔地看顒琰,顒琰穿一件半舊醬江綢袍子,勒著米黃臥龍帶,圖魯背心偏角上還極仔細綴著一小塊補丁,一看本看不出來,實在也無可指責。太后見乾隆無話,笑著在炕上招手道:「好孫子們都過來,給你們留著好東西呢!皇帝你去,你去吧。」滿屋眾人這才都回過來。乾隆方回向母親笑著退出,顒琰是貴妃魏佳氏的兒子,一直著一把汗在旁邊看,至此才一口大氣兒無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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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出了慈寧後宮便見王廉已在抱廈門過庭等候,因見他懷裡抱著幾件袍褂,在過庭穿堂風地里連吸溜鼻子帶跺腳,問道:「你懷裡抱的是什麼?」王廉抱著服不便行禮,哈著腰賠笑道:「主子爺得換換行頭。出去人認出來奴才就死了。軍機有紀中堂的換洗便裝,奴才給您取來了,瞧量兒還——灰市布老羊皮袍,小羔皮黑綢子套扣坎肩,又風又暖和,就是重些兒……」他一邊說,一邊張羅著帶乾隆進門房,幾個太監一陣忙幫他換了,乾隆滿意地上下看著,微笑道:「你曉事,會侍候——你們不許說出去,誰嚼舌四十竹篾條!」幾個守門太監忙不迭答應著,乾隆已拿腳走了。王廉帶著乾隆,也不出西華門,仍由永巷向北,繞過花園,由順貞門直出神武門,果見金水橋北白茫茫雪地里站著劉墉在等候,兩頭黑得墨炭般的老驢已等得大不耐煩,打著噴氣「悶兒劣——悶兒劣——」直。乾隆只一笑,擺手示意劉墉一同上騎。王廉見乾隆不慣騎驢,把了韁拽著走,一邊問道:「主子,咱們哪兒去玩?」

「到葦坑、西下窪子、爛面衚衕、驢衚衕一帶去。」劉墉見乾隆看自己,忙道:「那幾外地進京跑單幫的不,一片都是坯牆草房,住的都是窮人——再過去是紅果園、白雲觀,又是好景緻,兜一圈兒,從西華門回去也很便當的。」

乾隆沒有留心劉墉的話,他被眼前的雪景迷住了。從這裡出去,北面的煤山已被重雪蓋嚴,幾縷冬青、老竹在雪峰上劃出幾筆翡翠似的碧痕,像一塊碩大無朋的玉直接天穹,山天界限都不甚分明。左邊金水河,煤山西幾海子封了冰蓋了雪,坦坦浩浩渺渺浸在萬花狂翔的宇宙中,海子邊的柳樹都帶了雪掛,千萬縷搖曳生姿,時而朔風漫卷,輕盈的雪塵雪塵又像白煙在池面和巷道里流移。平日灰不溜秋死樣活氣的民居、酒肆亭樓、千篇一律的四合院,甚至枯燥得像板凳似的青石條,經這麼一番造化妝點,都變得晶瑩艷亮,玲瓏不可方。他瞇著眼,瞳仁里閃著孩子一樣驚喜的,又像一個突然闖進裝滿寶藏的山裡的窮漢,遠觀近覽不知該看哪一樣的好,許久才憬悟過來,說道:「好好好,你說哪裡就哪裡!」又遙指紫城西北一帶海子問道:「那些人是做什麼的,還有人拖著冰溜子玩兒。這冰結得厚不厚?別破了掉進水裡,這天氣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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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個呀,」劉墉看了看,喪氣地說道,「回主子,我有個近視病兒,瞧著一條黑線似的,心裡也正詫異呢!敢是人?」王廉笑道:「溜冰的是宮裡當值的侍衛,平常人還能到這兒玩?皇上忘了,那年有個侍衛不會雪溜冰,您罰他去了奉天!那群人是拖木頭的,宮裡修繕用剩的木頭,趁冰封好往外運,聽說是戶部調到貢院修至公堂去了——您說這冰,爺放心,就走大車也是無礙的。」

說話間已行至外城,北玉皇廟向西一帶市廛,踅過一座貞節牌樓,忽然進了鬧市,但見不長的一道街衢上,竟是人來車往熙熙攘攘,各家店鋪都開著門,因為外邊亮,屋裡看去都黑黢黢的,茶鋪里票友唱戲的,隔著布袋講牛羊經紀討價還價的、舉著招子賣字畫的、算命的,飯館里夥計招客聲報菜聲算盤子兒打得稀里嘩啦,焦蔥香和熱氣騰騰的油煙順矮檐向外瀰漫,外邊一街兩行賣果子湯餅油煎湯鍋一應小販子都張著大油布傘,張大冒熱氣一聲接一聲唱歌似的吆呼招徠:

「哎——鴨子張湯鍋味哎!大冷天兒喝一碗,管您渾舒坦冒汗哎——」

「香椿餃兒!臺地道貨,一口咬您鮮三天!」

油薄脆好吃不貴——」

「冰糖葫蘆兩文一串兒……」

乾隆一下子從清凈玻璃世界到了這裡,著滿街拱背頭在雪地里鑽來鑽去的人,不解地轉過臉對劉墉說:「咱們下驢吧——這裡怎麼這麼熱鬧?」劉墉也是懵懂,忙扶著乾隆下驢,王廉給乾隆套著草杌子木履,笑道:「玉皇廟的集——不分節令天氣兒——今年天冷得早。明兒是姑回門歸寧日子,來往送東西,不能空著手。天上不下刀子,這集不能散!」一邊說,三個彳亍而行,乾隆因聽有人賣「半空子不貴」的,便問劉墉:「什麼意思?」劉墉笑道:「『半空子』就是癟花生,賣主從販子手裡剩餘的買十斤八斤,炒焦了布袋背上沿街賣,這冬日大長天兒窮人家買來,一家子坐炕頭也算一味點心,邊吃邊窮嘮耗時辰兒——賣主買主都是窮人,不過是窮家子一點天趣兒。」說話間聽路北茶園子里有人「啪」地一拍響木說道:「話說乾隆爺下江南,保駕的便是劉墉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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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都吃一驚,頓時立住了步子,頃,定過神才想到是說書,乾隆劉墉不由相顧莞爾,聽那說書的道:「宮裡有隻銅鶴,因為不得隨駕伴君,心裡不用!列位須知萬有靈,通靈之和人一樣,那文武百都是一門心思結皇上,討皇上歡心好升發財桃花運不是?就是房頂上的脊,宮門上的頭,馱石碑的王八也都一樣!聖天子出巡那是風伯清塵雨師灑道,能跟著走這麼一遭嗐!那是多大的榮耀!這銅鶴因為值日守殿不能前往,它心裡能不難啊?」三個人聽他一字一咬抑揚頓挫說得流暢乾脆,眨著眼都愣住了,卻聽說書的發科:「這也是一門心思盡忠報效,想著:主子就劉墉獨個兒保駕,這著玄乎,不!我也得去!那天夜裡守過庚申,趁著更深人靜天街無聲,這銅鶴『日』——這麼一聲沖霄而去,到江南護駕去了!」

「乾隆爺正在揚州私訪高國舅搶劫民欺門占產一案,夜裡和劉大人出來仰觀天象,忽然聽得天際鶴唳之聲,仰臉一看,好啊!我沒旨意,你這畜牲竟敢私自出宮!當下龍心大怒取過雕花寶弓,右手如抱嬰兒左手似托泰山,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噌』的這麼一箭將去!那銅鶴在天上躲閃不及哎喲!這兒——就這兒,中上了!」

三個人在店外,想必是說書的在比劃形容,也不知「這兒」是哪兒,聽得一片鬨笑聲,料想不是什麼好地方兒,不也笑,那說書的又道:「就這麼著它又趕悄悄兒回來了——可見世上萬事都有個緣分,是你的推都推不掉,不是你的要也要不來,那銅鶴還不是一片好心?它起了非分之想嘛!」劉墉因為自己的大名也在「書」里,一直擔心這賣藝的臭說出什麼犯忌的言語,招出是非來兜攬不起,至此才略覺放心,王廉卻笑道:「這是書帽子,有點像唱戲跳加一樣的意思,下頭才是正書,主子要聽,我們進去撿個座兒。」果然裡邊戒尺一拂,已經「書歸正傳,上回說到錦鼠白玉堂初探沖霄樓……」卻是《七俠五義》的段子。乾隆便道:「齊東野語稗小說也好,戲文唱詞也好,於世道人心有益就是好的,這是勸人安分守己循良自的話,王廉要有零錢,進去賞他一點。」王廉腰裡,笑著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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