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六回 于敏中受命入機樞 慈寧宮阿哥受庭訓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第六回 于敏中受命入機樞 慈寧宮阿哥受庭訓

兩個人站在當街等著,互相看見頭上臉上都是雪,不都一笑,乾隆正要說話,忽然聽見遠篩鑼聲漸漸近來,因為雪大隔音,鑼聲沉悶得像蒙了一層布,慢慢才聽清了,是本地里正傳事:「本地居民聽了」——嘡嘡——「崇文門稅關總監衙門——」嘡——「前來給我們宣布德音——」嘡嘡——「凡有鰥夫寡婦孤兒無依者,凡有家中老人年過六十者,凡有外地逃荒寄居本地者,凡有殘疾孤獨無依者——」嘡——嘡——「每人一份度歲錢糧——憑本里戶籍引子到土地廟去領!」嘡——嘡——「和大人設有粥棚,酉時開棚供飯——」嘡——嘡——「凡有外地進京會試舉人,及無籍進京食無著者——供飯!」嘡……嘡……從西邊喊邊敲鑼,到東又踅北,又拐向南,一路愈喊愈遠了。

街上人群立時炸了窩,先是不知貓在哪裡躲暖兒的一群乞丐,揚著破布袋,敲著爛碗興高采烈從玉皇廟那頭喊著「吃飯了——」呼嘯而過,還有一群破爛衫的小化子有的披著麻袋,有的穿開花棉襖吼天地從滿街人鑽向西跑去,接著茶館里也起鬨兒了,戴著破氈帽,穿著老棉襖的一群「茶客」擁吆喝著一擁而出,原來在房檐底下統手跺腳的閑漢也都加了人流鼓噪向西而去——這是本地在籍的窮人,腳步也稍從容些,一邊說笑一邊遠去,只頃刻間這個集已經冷落下來,只剩下一小半人,稀稀落落的不熱鬧氣象,雪花淆中小販們仍在賣,因為人,已經不那麼帶神氣兒,顯得有點懶散無力了。偏是遠有個草驢了一聲,乾隆的兩頭驢立刻大起神,豎耳朵噴鼻兒趵蹶子擰繩絞勁兒不安生,王廉了幾鞭子,被那倔驢子拖得幾乎一個馬趴,氣吁吁道:「主子,咱們去西下窪子吧,還有一程子路呢!」乾隆眼睛一閃,沉了一下,問道:「我要出來,你沒有跟人說過麼?」「奴才哪敢呢?」王廉抹著額前雪水油汗笑道:「就這兩頭驢,奴才去借,也說的是五爺要使。誰也不曉得爺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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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乾隆一下子想起來,笑道,「和珅說過要賑濟的,只沒想到說做就做,這麼快的——走,瞧去!」劉墉原也疑是和珅弄神弄鬼在乾隆跟前賣好兒,思量著無論如何時間來不及,至此不能不佩服和珅輕財好施,似乎並非全然一個嘩眾取寵之輩。回道:「這是順天府的事,他們早該這麼辦的。回頭我問郭英年,看他!」說話間一轉臉,已沒了笑容,小聲道:「主子,您瞧那不是和珅?」乾隆一怔間已經看清,果然和珅從西頭緩步過來,已經走得很近,穿著件黑貢呢馬褂子套著老羊皮袍,頭上戴一頂半舊六合一統帽,兩隻兔耳套子聳著,似乎在想心事,低著頭踱步兒。乾隆不願這時分和他廝見,左右看看,移步到街旁一家古玩店,張著眼看貨架上的皿等和珅過去。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瘦子,抱著個手爐子取暖等客,見他們三人過來,忙起相迎:「老客來了!您發財——一瞧就是通家!想要點什麼?」乾隆未及答話,一杯熱茶已經遞了過來,接著又是銅手爐:「您暖和暖和。貨架上的不如意,裡頭有俏貨。越王劍、商鼎、宣德爐、汝瓷大鴛鴦盤子——除了姜太公釣魚鉤、卓文君賣酒壺,您要什麼都貨出地道!」

乾隆不一笑,看貨框架上,果然琳瑯滿目古古香。字畫、瓷、銅鼎、古錢、古玉、端硯、漢磚、瓦當、薛濤箋、宋墨、古琴、煙料煙壺……擺得錯落有致典雅堂皇,乾隆指著左壁一幅畫道:「這《太宗八駿圖》是董香的字畫?取過來看看!」老闆笑嘻嘻答道:「瞧瞧我說的,爺眼裡有水!董香字畫,您走遍北京,未必找出這麼一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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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有董香字畫?」正走到店門口的和珅突然站住了腳,踅進了店,見乾隆三人也不留意,只就著案細看那畫。乾隆暗自好笑,也不言語。那和珅蹙額皺眉,幾乎臉在櫃面上加意審量,良久,失地直起了腰,說道:「又是他娘的一幅贗品,不過算是高手作偽罷了。」待要轉出店,一展眼看見了乾隆,驚得一乍,瞪圓了眼,指著說道:「你不是——您是……」劉墉見他如此驚詫,生恐他一嗓子喊出來,忙道:「這是龍四爺!怎麼不認得了?我是劉崇如!」和珅轉眼間便「明白」過來,傻乎乎一笑說道:「您瞧我這眼神,這是我的本主,怎麼敢不認得呢?我得給您請安了!」

他一邊說一邊就要行禮,乾隆笑道:「起來吧,門口地下,過來看畫兒。你怎麼辨得出真品贗品,倒不知你還有這一手兒。」老闆道:「這位老客走了眼了,您別信他的。」劉墉笑道:「這是和大人,你別胡說八道。」乾隆道:「我那裡很有些董香字畫,這幅紙墨跡鉤畫裱背仔細看了,像是一幅真的呢!」

「龍爺您來看。」和珅已完全穩住了神,指點著說道,「如今作偽並沒有照畫臨摹的。找一張宋紙來,比如這是桌子,上下兩層玻璃,真品放在下頭,再下頭一層是一面鏡子,把太返照到桌面上,下頭的畫一筆不落彩映在宋紙上,用細炭條在上頭照畫描,然後仿畫著,這種畫無論如何都和真跡一模一樣。只是印章——你瞧,到印章這就餡兒了,炭條仿不出印章那種靈神。太真了像現加上的,太虛了又出不來韻味兒,只好虛擬,依樣葫蘆加上作偽人自己的筆意。我說是高手,就是印章仿得好,一不留神還真的蒙了去!」說罷不笑了。乾隆劉墉聽他說得活靈活現,湊近了仔細辨認,果然見印章筆畫做作,不爽然。老闆在旁聽著頭都脹了,喪氣地說道:「我兩千兩進手的貨,前日有人出到三千五都沒出手,還以為是鎮店之寶呢!」和珅笑道:「我不揭破,再有人買,兩千兩趕出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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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被和珅揭破了底兒,似乎有點慌神,忙著給和珅也倒茶,說道:「今兒廟裡來了真神,別的貨您也瞧瞧,我也長長見識。」

「別的嘛——」和珅轉著眼珠子審量貨架,「那些古錢是真品,這隻汝瓷碗——」他敲敲手裡的茶碗,笑道:「只怕你店裡貨賣乾淨,也不抵這隻碗價!那尊阿舍那佛像也是真品——你把那隻老徽竹雕取過來看。」

此時眾人已服了和珅,只見老闆戰戰兢兢,小學生向房師卷子般捧過那隻虯蛟盤藤老竹雕筆筒,和珅接過來笑著指點道:「主子您來看,這隻竹雕要賣出一千五百兩,其實只值五十兩。到宣武門外房那裡把竹腳手架下頭一截鋸回來,請行家雕這樣。浸到糞坑裡泡半年,出來又紅又老,這就帶了古意,用艾葉煙熏過,用鬃刷子打刷了,裡頭裝好茶葉,埋在香灰里,擺在架子上賣!老闆我告訴你,幾百年的東西,又這麼好看,這個玩了那個玩,又看又的,這竹雕上沒有掛漿兒,直就出了假!——你找行家打桐油,再塗幾遍清漆,一是沉,二是上頭有漿,起來琥珀似的,就好賣假了!」老闆頭點得啄米似的,連連道:「是……是…」

乾隆大笑出店,一邊下階一邊說道:「想不到你如此於鑒賞。回頭我庫里珍玩你也給瞧瞧!」和珅道:「真正的鑒賞主兒不在古玩店,拉出個出師的當鋪朝奉都比他們強些兒,當鋪人要走了眼,一件古董就送終了他——我府里有個劉全的,是個『夜壺錫』。我這點眼力還是跟他學的。」乾隆便笑問:「『夜壺錫』何意?」和珅道:「天下七十二行裡頭,當鋪是最拿大的,因為只有人求他,他是萬事不求人。當鋪夥計失業了,換了別的營生仍舊老天爺第一我第二,侍候不來人。所以『夜壺錫』。好比破夜壺,錫雖是有用之,做過夜壺的錫卻又臊又臭,還好派什麼用場?就是這一行,再改就不堪用了。」這麼一解說眾人都明白了,連劉墉想著也是這麼回事,跟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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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見出了鬧市,又道:「爺,那幅字畫我把價錢已經下來了。明兒換個人把它買下來。那還是個真品。」說著又笑,「您沒有留心,左上角敬空那裡還蓋著一方圖章,是真的,只年代久了漶漫不清,賣主是個懂行的,又照別的畫上圖章新造一枚押了印,真品上頭作偽,就變假了。從聖祖爺世宗爺到您,都收藏董香的字畫,逢見一幅不容易,我曉得主子喜,就挑出它要命的病兒。給他兩千兩他也歡喜。這下我至給主子省下三千兩銀子呢!」劉墉發獃道:「原來你和他砍價?檮杌鑄張為鬼為幻,哪一句是你的實話?你還算個讀書人!」

「當然跟主子說實話。」和珅笑道,「崇如,不一定左顧一聲『詩云』,右盼一聲『子曰』,事事敬肅如對大賓才君子,與君子以義,與小人以利,這種歷練出來的見識也還有用的。」乾隆道:「牛溲馬敗鼓皮舊窗紙皆可葯,和珅練達世事可謂微。」和珅知道今兒在屑小事務上顯擺本領過了頭兒,便思量宛轉緩回,因自嘲笑道:「我知道我這是小意兒這都是枝葉之學市井伎倆。這幾年蒙主子訓誨,《四書》都背了,又讀了紀公的《灤雜記》,你的《石庵集》也拜讀過了。回頭我帶窗課本子請崇如給我改削改削。」乾隆卻道:「多懂些事有什麼壞?勘世態人又有大道作基,做更好。劉崇如也真是的,他又沒有欺君賣友,也沒有離經叛道,你指責他做什麼?」劉墉笑道:「我不是指責,這也是生意經濟。我是奇怪他怎麼懂得這麼多。」

說著閑話,已經出了北玉皇廟市。和珅不便再隨駕,剛要辭去,遠白茫茫雪地里一個人跑得飛快,像個游移的黑點漸近來,和珅目極敏銳的,遠遠便看見是關稅衙門的稅吏,便喊道:「那不是格舒麼?這麼急腳鬼似的,有什麼事?」

「回和爺……」格舒說話間已跑到近前,已累得翻白眼兒,大張口得上氣不接下氣,「咱,咱們粥棚上……和順天府……順天府的人……他娘的打……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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