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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雲暗鳳闕》第十五回 妒皇后掩妒說蠻女 諧相臣親情對諧語

幾個阿哥聽著,這已經和皇后的訓戒題目岔出十萬八千里,顒璇、顒瑆料必還要拿他們「遊玩荒唐」發作一頓,各存著一份躺倒挨捶的心思,卻聽乾隆道:「阿哥們從大節上說朕看還好。顒璂在病中還抄《古文觀止》,給太后抄《金剛經》,這就是持正。顒琪、顒璘、顒琰不但辦事謹慎,文章也很可觀。顒璇、顒瑆的詩詞朕也賞識,在部里理事認真又不張狂,很好,很有分寸嘛!」顒璇、顒瑆都覺得意外,伏著子想看乾隆神氣,了一下,沒敢。乾隆這才意識到要和皇后的話接卯對榫,口風一轉說道:「皇后給你們選側福晉,也是宜爾室家裨益心的意思。你們都是家國一的天潢貴胄,『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是孔子的話,可不好好思量?——去吧!」阿哥們齊叩了頭,心裡如蒙大赦,腳底下規矩蹈步出去。那拉氏道:「還是皇上說得堂皇明白,我滿心的話,說出來口不應心。言寡尤呀什麼的,乾脆就聽不懂。」

「那是聖人特為士大夫說的,貴族說話言語不過分,行無錯誤,就能安祿命。」乾隆笑道,「原本過來進晚膳的,說你有事見我,從這路過,就進來了。」要了筆硯,就盤坐在皇后榻上便看紀昀送來的奏章節略。卻見都是紀昀一手抄寫的小楷:

一、榆林廳糧道奏,通往銀川道路為風沙掩埋約九十里,請調駱駝馱運軍糧,應支民伕腳力費至明春需二萬兩;

二、河套保德府奏,今冬氣寒,黃河結凍比往年為早,為防明歲凌汛之患,請調**八萬斤備用;

三、兆惠軍已至黑水河歇馬渡,請調二百架牛皮船應需;

四、福建按察使高梧奏,一枝花易瑛餘黨林爽文潛大陸傳教籌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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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劉墉已至德州(另發請安折);

六、緬甸國貢進馴象八頭;

七、英咭利國使臣柯馬利攜貢為太后獻壽,請求大皇帝接見;

八、……

麻麻折頁紙一扯老長,都只簡捷三言兩語註解明白。乾隆指著第二十六條對高雲從道:「奉天府尹海寧的一件,這上面註明是彈劾李侍堯的,封留存,告訴紀昀不再傳閱。把英咭利國貢單送老佛爺挑選,選后全部繳禮部庫。其餘請安摺子,除劉墉的留下,都送養心殿放著;晴雨表也不要留這裡。稍停片刻朕就過去。」說完,出保德府的折片看,便手取筆。因見皇后不言聲遞筆,笑道:「你有事只管說,我聽著呢。」

「我是說和卓氏的事。」皇后捧著硯往乾隆手邊挪挪,「這事不急,只想問幾時禮,封什麼位號,園子那頭和宮裡要給辦置住的地方兒。」乾隆迅速瀏覽著保德的奏章,下筆在敬空上寫道:「所奏甚是,著該府知道。然地方民工炸凌,易招**流失浪費。使用不當,歷年皆有傷人等事,且有取**炸石取利者。著就近移文河曲綠營,責軍伍手士兵辦理。該府能預作綢繆防患於未然,朕甚嘉悅焉。已著河南、安徽、江南及河道總督衙門有所預備矣。」寫完,對皇后說道:「這位和卓氏與別的嬪妃有所不同,叔父堂兄現在烏魯木齊打仗,包抄霍集占兄弟,家在回部里位分極高,素著威,要給足面子,就封貴妃吧。圓明園依照***格式蓋寶月樓,就是給修的。這邊宮把儲秀宮指給,你們來往也方便些,麼?」

人還沒進宮,是阿修羅天或是黑丑番婆兒面都沒見,就有這麼大的鋪張!那拉氏打心裡泛上一說不清的滋味。但跟從乾隆幾十年了,知道他的秉,這種事萬不能擾他的興,且是昔年為棠兒的事「犯妒忌」幾乎翻落馬,至今心有餘悸,見乾隆疾筆批榆林廳奏摺「知道了,著由兵部軍費支用,欽此」,小心取過晾那墨跡,說道:「萬歲這麼著安排最好!我也盼著住得離我近些兒,我們姐兒們說話解悶子方便。我看就把新選來的四十八個秀補到跟前侍候。、嬤嬤、燈火上人、針線上人、答應、常在,這些近的人,就從各宮調配。原來預備放出宮的四十個宮人,且就留下再用幾年,就是耗費,也很有限的。這麼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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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得已經很周到了。」乾隆凝視著劉墉的請安摺子,批了「朕安。天氣寒冷,倒惦記卿等羈旅在外……」覺得有許多話要叮囑,一時竟想不出頭緒,索放了筆道:「可以再選四十個歲數小點的進來。回頭宗人府、吏部、禮部把未婚的旗員名單送進來,朝夕侍候老佛爺和你的,能好就配給侍衛,其餘你指婚就是。不為幾個錢,人家姑娘一進宮就十年八年,這裡再好也不及在家當小姐姑。都過了二十五歲了,再磨幾年,珠子也黃了。加增了人,錢自然王廉他們和務府商量著,從關稅和贖罪銀子上挪借一點。等和珅回來回奏了再說,千萬不要從戶部庫銀那頭打主意。開了例不得了。」

皇后請見,真心想問的是顒璘「立太子」的傳言的事。自己懷胎,生一個殤一個,已是絕了指,見乾隆滿腹心思都放在外頭公務上,倒不好開口的,想想難得夫妻單獨相說話,因加了小心,笑道:「皇上方才說阿哥們,又是父子相疑、兄弟鬩牆什麼的,我聽著有些驚心呢!還有說小人們有『非分之想』——難道有人作怪不?」

「宮裡有謠言說顒璘要封太子,名字都注了金冊,放在乾清宮『正大明』匾額後頭。」乾隆笑道,「你甭試探,我料你已經聽見了。一件,這是沒有的事;二件,不能張致得了『事』;三件,查到這叢起風青萍,不能留,尋個別的由頭殺一儆百!」乾隆語氣很重,那拉氏聽見「殺」字竟唬得一個哆嗦,已是臉蒼白,聽乾隆接著說道:「我還十旺八旺,立什麼太子?立太子早了,又像聖祖爺倦政那會樣兒,你摳我鼻子我挖你眼,一個個盼著老子兄弟早死快死,有甚麼益?這事於你日後很有干係,不可掉以輕心。」見那拉氏聽得發怔,了驚似的臉上沒點,乾隆放緩了口氣,又道:「十七阿哥是我們最小的兒子,人品學問待人事都好。大約小人們因我在位日久,從這幾條裡頭揣擬出來的。這麼一傳,本來就是能,也斷不能立國儲了——宵小徒壞我大事,想起來我就恨極。就是這些,你心裡有個數,年關前敬事房、慎刑司他們召集太監時,你也不用多說,只重申一條,太監宮人有妄言國事、議論主子是非者,舉報人有功升賞,拿住這些混蛋我生剝了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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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已聽得心驚神悸,不勝其寒地打了個噤,說道:「我原是想打聽一下,看是哪個孩子要晉位,我得多關照些給自己留步兒,皇上這麼一說,忒是個驚人!這裡頭的學問道理恁麼大的——要真的他哥兒們鬧起家務,人也甭想過安生日子。皇上這麼一說,我倒真的得多長個心眼子呢!」「就憑你這幾句話,足證你是老實人。」乾隆笑道,「也不必失驚打怪的,現今這些閑話掩過了也就拉倒。后妃們常在一,言來語去暗地提醒們些個就有了。」說著起,「紀昀他們只怕已經在養心殿等著了,我這就過去,今晚我住你宮裡,有話盡能說的。」說罷去了。

紀昀傍晚散朝回府,已是天麻蒼。今天是他夫人四十整壽,雖然嚴加吩咐不得張揚,但他位極人臣,主持學宮科考不計其數,門生故吏們誰肯靠後?三進大院中眷在鶯聲燕語,男賓在外揖讓寒暄笑語聯翩等他回來。他一進門便都圍了上來,「紀公」、「中堂」、「親翁」、「老師」、「太老師」,說有一二十種名目一氣,打躬的作揖的行堂參禮的執手說笑的,行禮也是五花八門。紀昀但見滿院紅燈映著,張張笑臉綻得花一般,看得眼花繚,好一陣子才定住神,才留意到老狀元王文韶、同年探花王文治、親家盧見曾、翰林院過去一房辦事的陳獻忠都來了。皇商馬二侉子混在一群門生堆里和綽號葛麻子的務府筆帖式、劉保琪等人大說大笑,也趕了過來笑道:「紀老相公,方才我數了數,好傢夥,單是春闈十八房考、老相公的門生、門生孫兒就佔了十個:這一回春闈過後、門生玄孫兒您都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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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說過還有『門生孫兒』這一說。」紀昀笑著又點頭又擺手八方應酬,對馬二侉子道,「聽說你要到爪哇國給務府採辦東西,你可要小心,你那銀子都從圓明園工程里來,那裡頭有冤魂——小心翻船了!」馬二侉子雖已年過五十,鬍鬚都蒼白了,卻仍是紅滿面,神矍鑠得像個頑,頭搖得撥浪鼓價笑道:「人說是羊出在羊上,到我這是皇銀出在皇上!萬歲爺的福氣我托著呢,採辦的東西又是老佛爺八十聖誕用的,不但不得翻船,升發財桃花運如滾滾來,不廢江河萬古流——也未可知!」紀昀聽得呵呵大笑,說道:「那好那好!有什麼火、燒豬之類的好吃的,裝船帶回來給我!」因見葛麻子幾個人頭接耳嘀嘀咕咕的,便踱過去,問道:「葛華章,你們幾個小子,說什麼呢?鬼鬼祟祟的!」

葛華章轉臉見是紀昀,皮臉兒一笑,說道:「聽說師母病,我們家裡的原都去了大覺寺燒香許願的,馬師母如今康泰,當得還願,我們商量著湊份子一臺大戲,過年時候帶上家人來吃老師大戶兒!」旁邊王文治對王文韶道:「老前輩,你瞧瞧!這真是以類聚人以群分,紀曉嵐是個稽詼諧的,就帶出這麼一群賴皮學生!」王文韶已年過古稀,論起來紀昀還是他「門生孫兒」,一臉莊重慈祥,聽著又是拈髯微笑。劉保琪卻是個活寶,對王文韶道:「太太老師,您甭聽王老師的。紀老師那年拿王老師名兒調侃,他是報一箭之仇呢!」王文韶有點重聽,側耳問道:「什麼?」

「雍正爺賜給張衡臣老相爺的春聯,」劉保琪怪裡怪氣大聲笑道,「紀老師有一回對王老師說『尊夫人近日新封「華夫人」可喜可賀!』王老師說『哪有此事?』紀老師說『雍正爺親筆寫的「皇恩春浩,文治日華」——文治日華吶,還不是「華夫人?」』——王老師多年都耿耿於懷啦!」旁邊人聽了片刻方大悟過來,於是一陣嘩然大笑。王文治道:「劉保琪你別說,我們都是你老師呢!一會兒不了你得磕頭。對了,我有一聯,『門生今日頭磕地』——你們誰對個下聯?」盧見曾是紀昀的親家,在旁笑道:「這有何難——就對『師母昨夜腳朝天』,可好?」

這是連紀昀也掃進去了,眾人頓時跌腳鼓掌,哈哈……嘿嘿……嘻嘻……有的前仰後合,有的蹲捧腹,有的掩口葫蘆,有的背噎嗆……已是一片笑得東倒西歪。紀昀道:「昨晚親翁親母過來,看皇上賜給我的新袍子,走了之後,我忽然來了詩意,念給你們聽如何?嗯——」他故作莊重地沉片刻,眾人止笑聽他道:

昨夜親母太多

眾人都一笑,紀昀接著又詠:

為看新袍繞膝行。

看到……三更人靜后,

到這裡打住,說道:「今兒來的不是老師就是門生,不拘禮親不形儀,是我上輩老師平輩同年的和我同桌,其餘散坐自便。門生們送來酒一概不拒,也快到過年了,作一夕暢飲也不為過——大家請,上屋廂房隨便,冷盤已經上來了!」他詩沒完,忽然安排座席,眾人都不免詫異,盧見曾問道:「這詩難道只有三句?」紀昀道:「第四句沒什麼說的,無非『平平仄仄仄平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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