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二十二回 御花園遊園驚憶往事 福康安居喪慷慨請纓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第二十二回 御花園遊園驚憶往事 福康安居喪慷慨請纓

「我還。」太后笑道,「今兒起得早了點,你二十四嬸送進來的高麗打糕,雖說好用,怕克化不停了食,就出來走。走到這裡竟還不覺得疼!還你二十四嬸攙吧,你也六十多的人了,這裡地里暖和,又沒風,他們搬春凳子來坐著曬暖兒說話,再去擾和卓家的去!」說著,和卓氏已經行過了禮,乾隆一迭連聲命「芍藥花兒,去傳懿旨——和卓氏,這是二十四嬸,你蹲個萬福禮吧!」

於是眾人忙碌,有的傳旨,有的布置關防,攆去閑太監開殿門搬春凳的來回竄,凄靜的園子立時喧鬧起來。烏雅氏方才和乾隆接之間,已被乾隆暗中在腕上捘了一把,見「芍藥花兒」是個太監,不格地一笑,說道:「芍藥花兒——真好名字。」又忙向和卓氏還禮道:「容主兒,您是主子我是奴才,沒的折了我的皇糧——老佛爺您瞧瞧,容主兒娘娘這裳,這模樣——比波斯國進的那個《牧羊圖》上頭畫的還標緻漂亮呢!呀……嘖嘖嘖……這麼著扮出去,那可不是個波斯觀音?」太后笑著點頭由烏雅氏來攙,乾隆的手又不老一次,烏雅氏只賠著笑,陳氏也笑。太后卻是毫無知覺,見抬來了紫藤春凳,由們扶著坐下了,說道:「方才務府的那個趙什麼來著回我,說和珅在山東又送進來三百兩金子造發塔使。這事我本來無所謂的,既快造了也就罷了。宮裡連兩三錢重的金調羹子都化進去了,下頭底座兒用金銀摻和兩攪兒澆出來。皇帝,咱們是天家,自家屋裡這些不急之需馬虎一點兒無礙的。你就下旨,別那麼旮旯隙地收羅了——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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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聽著了。」乾隆賠笑說道,「母親太儉省了,這發塔並沒有用國庫金子,純是兒子自己的一點孝心。母親說的是,下頭底座兒可以用金銀合鑄。既這麼著,芍藥花兒傳旨給王廉,和珅送來的三百兩金子,用三十兩打一百把金匙送慈寧宮,餘下的化進底座里,不再徵用金子了。」因見烏雅氏手帕子捂著口笑,問道,「嬸子笑什麼?」烏雅氏笑得漲紅了臉,說道:「回皇上,奴婢還是笑芍藥花兒這名字,這麼個麻臉太監黑不溜秋的,喊個『芍藥花兒』跑得狗顛尾似的,還『芍藥花兒』呢!」陳氏道:「嬸子王府的太監是先帝爺留下的,名兒都不怪,你見得多了也就不怪了——五叔府里幾個太監,有的『狗屎』,『混賬行子』『王八蛋』什麼的。有一回五叔嫌菜做得不好,發脾氣拍桌子罵:『這菜怎麼做這樣,混賬行子王八蛋!』兩個太監嚇得一齊跪下,苦著臉說『這不幹奴才們的事,是狗屎去廚房待的!』」

話音一落,立時眾人笑一片,十幾個宮嘰嘰格格笑得東倒西歪,太監們躬背轉咳嗽打跌,只有和卓氏沒有聽懂,睜著一雙大眼睛微笑看眾人。乾隆見母親一手端著茶碗笑得渾,忙掏出手巾上去照料著揩拭。陳氏一邊給太后捶背,淺笑著道:「是我不好,看老佛爺嗆著了……」

笑了一氣,園中氣氛已不似安座時那般肅穆,因說起元宵觀燈的事,有頭臉的也來湊趣兒,有說在花園喳個大龍燈的,有說在慈寧宮設架燈棚的,有說宮裡太監踩高蹺扮百戲耍子的,旱船花轎舞燈……再放出象麋鹿……那景緻在外頭也是萬萬沒這眼福。乾隆笑道:「紫城趕進來一群野什麼景?這花園要設筵款待百,欠莊重了也不好。倒不如索圓明園裡去,寶月樓西海子邊那片空場,務府弄熱鬧起來,又寬敞又展樣大方。這麼著可?」太后聽著都笑著搖頭:「宮苑裡不論怎麼擺布,都得不了真趣。他們跳啊舞呀,一想都是些太監出來花梢樣子,想笑也笑不出來了。這裡出去到正門,是北京城最熱鬧的,先帝爺年輕時候帶我去看過花燈,那焰火竹、那銀山火樹、那戲那人……宮裡頭怎麼也裝扮不出來——先帝爺給我們都是用轎車,玻璃窗戶上看了半夜呢!」眼睛向前方盯著,有些昏瞀了的瞳仁放出喜悅的,像是憧憬當年風華,又像慨嘆時一逝似川,「唉,五十五年沒再見那景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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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佛爺既有這心,兒子當得結孝順。」乾隆也被染,笑著說道,「先帝爺能讓您看燈,兒子為什麼不能?索就大熱鬧一回,通告京師百姓,我陪您上正門觀燈!皇后、貴妃、妃、嬪……還有——」他瞟一眼二十四福晉,「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福晉都上垛樓上,百筵宴就設在正——這麼著,百姓們誰不要來瞻仰觀,越發的熱鬧了!」太后喜道:「敢是好!這與民同樂金吾不,是盛世景象——只怕人太多了壞了人,鼓兒詞里說的拍花賊也最熱鬧拐人家孩子的。」「這個不礙。」乾隆笑說道,「李侍堯是做什麼吃的?他著意防護保駕就是了。」說著,見太后微笑著哈腰起,便道:「還是陳氏和二十四嬸扶著,咱們看花房裡的花兒去。」

一眾人等又紛紛起,由乾隆陪著,簇擁著太後向西行,卻不由石階原路走,沿西門漫坡石卵甬道上北,繞澄瑞亭、順貞門到浮碧亭,一路沿花房隔玻璃天窗看花兒。堪堪到萬春亭北,乾隆一眼瞭見高芍藥兒回來,後還跟著王八恥,匆匆往這邊走,便知前殿有事,果然見高芍藥對王八恥說了句什麼,王八恥站住了腳。乾隆見高芍藥一臉訕笑過來,趁太后、和卓氏、二十四福晉和陳氏正覷著眼看裡頭的「平地一聲雷」花兒,趁步過來問道:「有什麼事?」高芍藥小聲道:「傅恆公爺——薨了!」

「……」

「福康安進天街報喪,現在軍機候旨。」

乾隆臉上的笑容像被驟然襲來的冷風激了一下,立刻僵住了凝固了,盡知必有的噩耗,盡知「就這幾天的事」,乍聽之下,心裡還是轟然一聲,彷彿坍陷了似的沉落下去。驚怔移時,方才回過神,匆匆吩咐道:「著王八恥當值軍機大臣帶福康安到養心殿,朕這就去——傳旨李侍堯也進來見朕!」他又站著略定定心,轉回去,見花工太監正捧一碗蜂王**獻給太后,便命:「你先喝一口再獻太后!」打疊起神笑臉又道:「老佛爺,前頭又兒子有事兒,不能陪您進早膳了。你們只管過去樂子,和卓氏還有拿手的西域舞給您逗悶子呢!兒子這就去,要有空兒呢,再進去陪您,要不得閑,晚上再過去請安。和卓氏小心侍候著點——二十四嬸輕易不進來,多陪陪老佛爺,也要去見見皇后,晚了就不必回去了,陳氏照料著點……」太后笑著擺手道:「你忙你的去,還有人敢委屈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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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拿著步子出花園,一乘明黃轎已等在坤寧門北,匆匆幾步上去坐了,轎子一已疾速前行,迎頭到儲秀宮門口,筆直的永巷南頭養心殿垂花門口看得清爽,紀昀已經到了,和一白孝的福康安都跪伏在門前階下迎駕。乾隆下轎,只看了一眼渾抖的福康安,嘆息一聲,說了句:「進來吧……」便徑自進殿。王八恥王廉忙著替乾隆除下皮袍,茶未及上,紀昀在前默默引路,福康安踉蹌趨步已進了暖閣。

「皇上……」福康安彷彿四肢都癱了,幾乎是在地上,從肩到臂都在劇烈地抖,平時梳理得極緻的髮辮也有些鬆散,額前的頭髮足有寸半長,灰濛濛的毫無澤,隨著不計其數的,哽著嗓子只連連,「皇上……皇上……皇皇……」紀昀和他並排而跪,他雖略撐得住,也是面灰白目獃滯,角也有點扭曲,著似乎想哭,但這個方寸之地是天下中樞之紐,歷來規矩最嚴,別說正月年節間,就是平日說話高聲過限,也是君前失禮,只強忍著哽咽拭淚,說道:「傅恆撒手去了……」

乾隆一時沒有言語,四邊沒有著落似的看看窗外,又仰臉看殿頂的藻井,恍然間淚水一下子溢滿眼眶,忍了忍,還是撲簌簌走珠般淌落下來,著手接過王八恥遞來的巾拭著淚,聲音已變得喑啞:「是麼?這太傷朕的心了……才五十多歲呀……他跟了朕四十多年……就這麼去了?」他淚眼模糊又看看福康安,仍是連連叩頭,頭似乎什麼哽著,全不過氣來,細白的手指死命地抓不留手的金磚地面……乾隆說道:「孩子……朕知道你難過,別這樣,別……你放聲兒哭一場,哭吧……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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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嗚」的一聲放開了嗓子,子轉側著,著,扭曲著號啕大哭,幾乎要癱在地上。長聲一慟中乾隆淚落如雨,滿殿宮人想到傅恆平日待人,無論貴賤從不氣勢凌人,簡易平和恩寬施下,此時此刻無不心,都陪著唏噓流淚。紀昀隨福康安哭了一會兒,心裡略覺舒暢,思量還有許多大事安排,泣著拭淚收攝,說道:「傅恆雖去了,他一生轟轟烈烈,上領皇上異數恩隆,下昭百姓明明之德,煌煌功業建樹青史,由散秩大臣累累超遷居一等公,誠為我輩臣子模範。生榮而死哀復有何憾!現逢新喪,有許多恤典節儀還要安排,皇上不宜為此過於傷懷,福康安更要引榮節哀,誠謹思孝,妥當送歸傅恆,移孝為忠,才能使傅公愜懷於地下……」說罷,忍淚連連叩首。

「輟朝三日為傅恆發喪。」乾隆雪涕拭面,待福康安止淚,這才說道,他的聲音變得又濁又重,彷彿斟酌字句似的說道,「紀昀代朕擬一篇祭文,由皇子永璘到傅府致祭……陀羅經被是早預備了的,朕原是還有一線希冀,所以沒有賜,就由紀昀和于敏中到府頒旨賜與。其餘禮儀照一等公喪葬由禮部議定報朕知道。」他沉著又道,「至於恤典,傅恆要賢良祠這不消說得,大喪完畢送傅恆丹青繪像閣懸供。福隆安著加一等伯爵,福靈安加二等伯爵,都進散秩大臣聽用。福康安系傅恆正配嫡子——你這就承襲你父親爵位,進一等公。」

伏跪在地的福康安了一下。紀昀的腰也向上了一下,前頭的賞賚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傅恆在百軍民中的威信義,他一生的功業,當得皇帝這些恩賞。但「一等公」是人臣的極峰功名,前代當今多勛戚貴介沙場上頭滾打一輩子也未必掙得這麼高的爵位。輕與輕取不但招忌,連後頭進步的餘地也一點沒留出來,這於福康安有什麼好?乾隆一直想提拔福康安這誰都知道,幾次議加三等公軍機都頂了,這刻突然又超擢為「一等」!紀昀思量著不妥,但要他單獨「頂」,他沒這膽量,且是此刻勢,萬不能在傅恆恤典上反覆駁難,一時竟不知如何對答,只作沉思狀,暗中用「有意無意」了一下福康安。幾乎同時,福康安已經叩頭回奏:「皇上恤典乃是父親傅恆榮譽,奴才原不該辭,記得皇上屢屢訓誨,『好不穿嫁妝,好男不食父母田』,奴才應當自立自強,再建功勛酬皇上高天厚地之恩,報父親掬勞切之心。將此恩旨為奴才懸賞之典,待奴才孝滿,出來為國效力有功再行恩賞,以俾於公於私兩益。」

「那就把這一條敘進聖旨里,朕給你留著進步餘地。」乾隆說道,「但你畢竟不同福隆安福靈安。你辭了,他們辭不辭?——進三等公,不要再辭了。」乾隆說著,一閃眼見李侍堯進來,也是滿臉哭相跪了行禮,因又道,「你和紀昀都過傅恆的恩,紀昀為主幫著料理喪葬,你也要多去去傅府。傅恆不同別人,既和朕是郎舅親,他又是彪炳史冊的社稷之臣。朕不能再到傅府去了,怕心裡不了,有事你們商量奏朕……就是……」說著又垂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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