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二十三回 展孝心計議觀元宵 傅公府墨絰點家兵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第二十三回 展孝心計議觀元宵 傅公府墨絰點家兵

…………

兵部那邊議論,紀昀和福康安也在說柴大紀。紀昀同著他坐了一乘轎,許久二人都沒說話,見福康安臉上悲中帶怒,紀昀沉思一會,問道:「世兄,還在生職方司的氣?」

「他不配。」福康安重地了一口氣,眼睛盯著前方說道,「老劉統勛有句話,一個朝代,什麼時候到了買賣風的景,天下大勢就去了。所以劉統勛劉墉是熬命抵死替皇上把守這道關口。我說還要加一條,武什麼時候都學文,鑽刺陞不靠廝殺,怕死錢不要命,天下也玩兒完!」他嘆息一聲,又道:「十年前柴大紀還是個未流武,沒聽他打過什麼仗,立的又是什麼功?這就升參將!古北口大營是個乾淨地兒,把兵給這樣的人管,麼?」

紀昀邊聽邊打量這位年公爺,英俊里著煞氣,微翹的下稍稍偏著上仰,一副睥睨雄視目無下塵的神氣,彷彿隨時都在顯示對別人的輕蔑……不暗暗搖頭,試探地問道:「世兄過去見過這個人?」「見過。」福康安點頭道:「在揚州瓜洲渡驛站。」因將當年怎樣救落難姑娘黃鸝兒,派鐵頭蛟和胡克敬去驛站聯絡住,被柴大紀一干人強行扣在驛站,約略說了過節,又道:「胡克敬要是帽周正,明說奉我的命來的,這般樣欺,我還能原諒他。胡克敬是扮的花子,他們就捆翻在雪地里!這還是個東西麼?」紀昀這才知道原委,思量福康安據此就認定柴大紀是「鑽營」,怎麼都覺得勉強。因嘆道:「這是冤家路窄啊!」他轉了話題,說道:「一會兒見了夫人,奉旨的話要說得婉轉些才好,就你這麼一個親生兒子,傅公還在床簀,乍說遠離出去打仗,會心裡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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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料母親已經知道了。只要在北京,我走哪裡都有人盯著。」福康安聽他說到母親,僵極的面孔立時變得和了,皺著眉無可奈何地拍拍膝說道:「總怕我上樹掏鳥兒摔死了……我一箭落過兩隻雁給瞧,又可憐那死雁!」紀昀聽得一個莞爾,說道:「天下當娘的都一般心思,我娘也是這樣。小時候我口裡咬著筆磨墨,也要把筆奪下了,說『摔倒了比刀子都怕人』——我站那裡磨墨,無緣無故就能摔個啃地?」福康安沒有循這個話題再說下去,隨大轎悠悠閃,他的眼略帶悵惘看著前方,許久才道:「父親一去,朝里人事又是一變局。紀公你要留神著點,如今小人太多,不小心站著磨墨也會出事的。」

紀昀目倏地一跳,子仰一仰沒言聲。

「明擺著的,皇上去了一個傅恆,還要另外再一個傅恆。」福康安誠摯地看著紀昀,緩緩說道,「在家侍奉父親,足不出戶,反倒看得更明白。人們去探父親,病勢越重,中小來的越,大來的越勤,後來和我兄弟們說話也越來越小心,小們遞個請安手本道乏就走人——這也沒什麼,本來就是嘛,平原君臣門若市。市場興,都來趕集,日頭落了,各回各家。」

紀昀聽得心裡一陣陣發寒,不問道:「傅公呢?他怎麼說?」

「父親當然知道,從緬甸回來他就說……」福康安頭哽了一下,「『三春過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我不中用了,你們能見到平日見不到的事,只要肯心思去想,勝得歷練十年世事。要讀讀你紀叔叔的《閱微草堂筆記》,要順適自然。有本領就出去自己掙,沒有本領安生守在家裡,還不至於有什麼意外之變……」他說著,彷彿不勝其寒,雙手扶膺靠在了棉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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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昀越想越覺得傅恆思慮世事深邃不可測度,若觀火,想起這些日子自己鑽在大霧衚衕里似的瞎撞,思量事愈來愈無章法,連對面這個貴公子也不如,心裡一陣慚愧,還帶著幾分悚惶——他已報信給盧見曾預備查勘「鹽茶虧空」——真是自不量力!「唉!」的一聲嘆息,說道:「世兄別讀我的書,都是皮之見,只可一火焚之!」說著,已經落轎。

兩個人一進公府大門都驚怔了,站住了腳看時,從大門到議事廳長長一條卵石甬道兩邊,靈幡白幔挽幛全部撤到了二門口,白汪汪雪海似的紙花飄綢在寒風中瑟瑟抖。四百多男丁都是麻孝帽分在甬道兩邊,老的靠牆站著,年輕的夾道立,腰懸大刀,釘子似站著目不斜視,議事廳前兩排人手裡都拄著水火,也都立得筆直。紀昀正不知所以,後王吉保前一步,小聲對福康安道:「老太太都知道了,這是讓爺挑選隨從的。」福康安略一點頭,王吉保大喝一聲:「欽差大臣——我們福四爺回府!」紀昀被他這一聲震得上激靈一抖,沒有回過神來,迎門一個家人「啪啪」了兩步,一個千兒打下去,朗聲道:「奴才胡克敬給爺叩安!」滿院長隨聽這一聲,齊刷刷單膝跪地大聲道:

「給四爺請安!」

聲音震得樹上寒呱呱著沖飛而去。福康安橫眉掃視一周,問道:「老夫人呢?」

「回爺的話,公爺夫人喪服在,不能出迎,在西花廳專候主子、紀大人!」

「起來站著。」

「喳!」

「在這候著。」

「喳!」

雷轟一樣的應聲中,眾人齊刷刷又站起來。福康安不再說話,用手一讓,帶了紀昀穿過「兵衚衕」徑向西月門,直趨西花廳而來。紀昀忐忑不安跟著,越過這霜雪刀槍陣勢,轉過一帶花籬,便見棠兒、福隆安、福靈安並兩位和碩公主媳婦,還有福康安新封夫人黃氏都站在花廳東側書房門口等著了。連兩位公主、帶福隆安兄弟,見他二人進來都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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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福康安見母親滿臉淚痕站在花廳靈堂前,一手拄杖、一手扶著庭柱,木怔怔地看自己,心中一陣悲酸,撲上前趨蹌到階下,伏地就是三個響頭,悶聲說道,「兒子——不孝——」一下子便啞住了嗓子,只是渾抖,說不出話來。

紀昀隔三差五的常來傅府,平日只是隔簾隔窗說話,像這樣一大家子重孝披齊集廳下覿面相對還是頭一回。棠兒看去臉蒼白,比想象中略胖一點,家人里已經有人稱「老夫人」,但其實才四十歲出頭,依舊面目姣好盈婷婷楚楚的青年婦人模樣……暗地覷視著搜尋「黃夫人」——兩位公主是認識的,那站在棠兒後的小婦人必是的了,穿一厚大孝服似乎把得很小,孝布纏頭裹得幾乎只剩下了眉眼,自然是沒有施黛,八字顰眉中間簇起,淡微暈——唯其都沒有妝飾,兩位公主便都黯然失了。紀昀心想,這麼個人,當年差點進了佃戶人家給老當媳婦,一個機緣出來左右撞,當丫頭又開臉丫頭,進姨娘又欽賜婚姻,如今又要晉陞公爵夫人了……想著,在旁向棠兒一揖說道:「夫人請節哀,萬千珍重!福四公爺當殿請纓,上領天恩,下昭祖德,墨絰從戎為國討賊,那是忠孝兩全的人中之傑!傅公地下有知,斷然不至於有所責怪的。」

「我也不責怪。」棠兒說道。子看著虛弱,說話聽著卻異常氣,「這也是他父親的願。我雖疼他,像鷹,該飛的時候得舍他去飛!兒子你起來聽我說——朝廷封你這封你那,你有點小功勞小才氣是真的,可還算不得自己掙的,就算你打下了山東的賊,我看也是點小意思。我還要請旨要你烏里雅蘇臺去當將軍,請旨你去兆惠海蘭察那兒打大仗,一刀一槍拼出來報效皇上才對得起你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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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

「所有家丁都在前院了。」棠兒還是一看著兒子,口氣卻斬釘截鐵,「任你挑、任你選,銀子任你取。總之你要給我爭口氣出來!」放緩了口氣,對紀昀道:「曉嵐公,你是傅恆老朋友了,一向我們當你自家人,都不大迴避的,往後還是不要見外,請你到先夫靈前坐一會兒,康兒到前院去去就來。回來讓隆兒靈兒陪著,三杯水酒代我給康兒送行。不?」

,遵夫人的命!」

「這裡除了四,所有人無分尊卑都到**。」棠兒又道,「福康安不走,人一律不準到前院去。康兒先去,辦完事回來再見你父親一面,連夜就走吧!」

「是,額娘,兒子去了!」

福康安看了母親一眼,轉大步出了花廳院。王吉保和胡克敬都釘子似的站在月門口,見他們過來,齊齊單臂抬起行了一個軍禮,王吉保道:「回公爺,兵部已經把鳥銃火槍還有**送到了!」

「賞過銀子沒有?」

「照老公爺的例,每人賞了八兩銀子!」

福康安點點頭不再說話,帶著紀昀徑往議事廳前的月臺上站定。胡克敬便指揮家人,行伍走隊般齊集過來,頃刻之間已列出一個二百多人的方隊,都直立在院中樹下聽命。紀昀看時,後邊持水火的那群人沒。所有剩餘的約一百六七十人都站在東廂前階上,大的年紀有六七十歲,小的也有四十歲上下,有的架著雙拐,有的由人扶著,都是肅然正容盯著月臺,腳步聲止,院里頓時靜了下來。紀昀見福康安向臺前邁了一步,便半側站在一邊,聽他發話。

「獨生子站出來——到左邊!」福康安喊道。

隊列了一下,二十多個青年默不言聲出列站到了東邊。

「跟我阿瑪到緬甸去的——站右邊!」福康安又喊,「或者在緬甸戰死、傷兄弟的,也過去,到右邊!」他揚了揚右臂。

隊伍又是一,這次站出來不到四十個人。

「有疾、疾、子骨弱無力的,出列——到後邊!」

人們一陣左顧右盼,卻沒有人出列。

「沒有多餘的話。」福康安氣宇軒昂,半仰著臉,右手劈空一劃,朗聲說道,「有個林清爽的,帶兩千民上蒙頂扯旗放炮造反。我面君請旨去剿滅這群土匪,那裡的軍自然要聽我調度。但我帶的人要組敢死隊,由我親率攻打,給綠營兵瞧瞧怎麼打仗!所以,稍稍膽小的不能跟我,子骨稍稍不結實的不能跟我。」他突的一揚聲:「有這樣的站出來,不以怕死論!」

沒有人,靜了片刻,有人在隊后攘臂大:「四爺,沒有孬種!您挑吧!」

「是……哦,是葛逢。」福康安隔著人向後看,向紀昀不無顯示地一點頭,說道,「老葛頭的老生子兒,是我的家生子兒奴才——你哥子現在在哪裡?」

「回四爺,在貴州當按察使!」

「你也想保出個道臺來?」

「是!四爺!」

「好小子!」福康安下階,幾步走到那個頭小夥子跟前,相了相他量,突地猝不及防揮掌「啪啪」就是兩記清脆的耳,接著又是一拳,重重打在葛逢肩胛上!葛逢了兩掌,子被他搡得一個趔趄,眾人愕然間已又站定了子,亮嗓子大:「四爺,夠份子不夠?」

紀昀沒見過福康安還有這手做派,目瞪口呆瞧著。福康安已選定了葛逢,用手拍拍他肩頭說道:「遇變不驚!子骨也還結實,你算頭一個——到府外頭招呼喂馬——蛋黃豆拌料,聽明白了?」

「喳!」

葛逢愣頭愣腦行禮跑了去。福康安這才開始在隊里選人,卻沒有再打人,只是審量材氣,偶爾也推一把試試力量。選中的都到前階下站定,都是一副氣揚趾高神氣,顧盼自雄地看著餘下的人。堪堪地選了二十多個,連胡克敬都挑了進去,王吉保還在一旁傻站,見福康安轉過來,詫異地向前一步,問道:「四爺,怎麼……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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