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魏佳氏和金佳氏一邊一個扶著太后巍巍出來,後頭那拉皇后也依次出來,城上頭供奉們忙就舉樂。一曲《慶昇平》剛剛開頭,城下四面八方竹聲轟然炸響一片,把音樂一下子就湮沒了。東便門、西便門、廣安門、廣渠門、左安門、右安門、正中的永定門,似乎號令統一同時舉火放焰花。在鼎沸海般的竹聲中「通——通——」一個勁發出震耳聾的轟鳴。這一陣喧騰都是竭盡全力不留餘地,更比駕登樓時熱鬧十倍,連下頭的腰鼓抬鼓都全然聽不見。天上萬紫千紅霓流彩花散花開,、梅、牡丹、大雨花、西蕃蓮、葵花……數不盡的花樣爭開斗妍,前花未消后花又開,城上城下無貴無賤君臣民商,萬眾仰頭看那滿天煙花,足有一頓飯時候才算興盡。
……阿桂直到把車駕送進天安門,因於敏中要進軍機當值,自和紀昀跪了辭駕,這才舒了一口氣,遣散了從駕百,抹著頭上的冷汗對紀昀道:「總算辦完了這件大事。你也回去吧。我方才見李侍堯。來不及說話,我還要聽聽他和郭志強說差使。」紀昀笑道:「那就偏勞你了。我也有幾封信要寫,皇上旨意待的,雖然沒有急務,還是今日事今日畢的好。」說著便辭去了。阿桂在華表前站了移時,呆愣著想明日如何向乾隆奏明,一陣風吹起來,裹著雪花鑽進脖子里,這才發覺雪下大了,幾十個書辦師爺親兵戈什哈都跟自己一道傻站著。看正門一帶,燈火漸次闌珊,滿地的雪約有寸許來厚,在燈火的余中像鋪了一層蛋清樣泛著淡藍的微靄,正要說「太冷,我們回正門說事」,見遠遠幾盞燈籠過來,卻是順天府的衙役們簇擁著李侍堯過來。郭志強也陪在旁邊,看樣子都累得要死,平平的地,人人都走得腳步蹣跚。阿桂便沒,直待他們走近,問道:「怎麼樣?」
「這一伙人共是十一個人。」李侍堯著手道,「拿到七個。下餘四個青幫的人正帶衙役們追捕——九節龍燈,用了四枝鳥銃當龍燈把兒。開了三槍,有一槍啞火兒沒打響,槍膛里的葯、鐵豌豆都塞得滿滿的。」
「招了嗎?」
「現在還。」郭志強笑道,「說告示裡頭沒講不許帶槍進城,說想放鳥銃湊熱鬧兒,說用鳥銃作龍燈把兒舞著順手。我問他們『槍裡頭裝鐵砂子兒什麼意思?』就都封口兒。放心,這種案子好審,逃掉的四個也準定捉得!這種人到大堂上,夾繩子一收就下蛋!」
阿桂抿著聽完,點點頭說道:「那就給你順天府。要連夜熬審,一定要追出主使人。」又問:「我們的人有傷沒有?我看當時起火了。」李侍堯笑道:「我的兵有個人咬了一口,耳朵掉了,別的人沒傷。東西兩個便門設燈棚我還不以為然,青幫和他們打架燒了幾家燈棚,引的人都往東邊,焰火燒起來滿天飛花,算把這事遮掩過去了。」
「立刻用重刑熬審。」阿桂剎那間改變了主意,不願再耗時辰詢問東便門捕拿犯逆由,說道,「一是查問誰是首兇,生造逆的元惡;二要弄清是教匪造,還是另有其人,是僅僅北京一地,還是數地共同舉事,三者尤其查清這些人與軍隊、京師各衙各府有沒有瓜葛——我不到順天府,在刑部等信兒,審案形每隔一個時辰報我一次。」他看了二人一眼,又補了一句:「偏勞你們了。這事不能遷延,我擔心的不單北京這一。紅果園剿了,仍有這樣的事,南京前報也有異,加上山東鬧事,都要聯到一去想。」李侍堯道:「我勸中堂一句話,這件事明日您就遞牌子請見,奏明了皇上最好。」見阿桂盯著自己不言語,又道:「那匪徒朝城上打槍,上頭多文武員?不會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軍機也今非昔比,都是***,各自有自己一套拳路。皇上先從您這知道訊兒,要比別人說出去好得多。」阿桂聽了,「于敏中」三字立刻在心中一劃而過,原定主意審訊結案之後,統一卷宗再報乾隆的打算頓時覺得不妥。因笑道:「多承指教了。我原也是明日要奏的。軍機的事你是多心了一點,歷來從張廷玉、訥親、傅恆過來,有議論有商量,沒有決議的規矩,都是『自己一套拳路』打給皇上看。明早辰時我進去,在西華門口等你們回話。」
這些大人說話有真有假,都是腹有機械齒含貝珠,一頭心照不宣,一頭「明正大」,郭志強先聽在「刑部」,又聽在「西華門」,猶自發懵,李侍堯在旁一扯他褂襟,笑道:「把轎子過來,咱們走吧……」
乾隆和皇太后、魏佳氏都牽掛著顒琰,但顒琰卻顧不得思念他們。顒琰、王爾烈、人子和魯惠兒在兗州府建了欽差行營,立刻微行出巡到平邑縣實地踏勘。平邑縣到兗州府是二百四十里旱路,他們騎著驢,王爾烈和顒琰扮作去棗莊採辦煤炭的行商,日出行路日沒宿店。起初也還如常,但一過泗河平邑縣界,便覺氣氛大不相同。道上絕單行客人,時而過道的則十幾個人一夥,多則百十人一群,家丁長隨都綁短喳,帶著刀矛槍**夾護著騾車,立眉瞪眼氣勢洶洶匆匆往西走,問個道兒攀談幾句,都像防賊似的死盯著人翻白眼,著傢伙隨時準備大打出手的模樣。沿途山河邊的村落時都像死絕了人似的荒寒蕭索,村巷裡弄里連出來玩耍的小孩子也不見,家家關門閉戶巷落冷靜,彷彿連狗也都塞住了口,偶爾吠鳴幾聲,旋又默聲如噤。問了幾個出門打水的老漢,說話也都含含糊糊,只知道縣裡衙門已經「沒了管事的」,「縣太爺上吊了,縣太爺一家子都死了」,有的還說「蒙頂的龔寨主已經佔了縣城」,「朝廷派了福大將軍來剿匪,要把平邑人斬殺凈犬不留寸草不生」……如此種種謠諑紛紛。
這樣的勢,別說王爾烈魯惠兒,就是人子也沒見過沒經過沒聽說過,都覺得兇險萬端。縣城劫毀土匪盤踞,護著這位金枝玉葉實在勢單力薄,王爾烈愈走愈覺得心頭沉重忐忑不安,人子一頭負著朝命一頭擔著師命,更是把心越提越高。眼見前頭到一個鎮子口,人子看看天,是午時錯時分,站住了腳,說道:「十五爺,王師傅,不能往前走了。」
三個人同時勒住了驢韁繩。他們幾乎一個時辰誰也沒有說話。聽這一聲,都有些驚,顒琰腮邊不易覺察地搐了一下,仍舊沒言聲,皺著眉頭盯視人子。人子的臉有點蒼白,指著東邊說道:「前頭這鎮子惡虎村。」聽到這個名子,三個人同時驚悸得一個冷噤兒,順著他手指方向看,果見兩山夾峙猶如石門封天,狼牙磋峨怪石木卵累高矗,偏窄的狹道兩邊烏鬱沉沉的老樹亙臥著一座鎮子,鎮口一塊虎皮斑紋石,也是古藤怪樹翳遮幽暗如晦的一座石山,彷彿也是虎形,虎爪膀上崖大字分明:
惡虎石
字也寫得張牙舞爪跋扈猙獰。因離得遠,看不清題跋署名——一可知,惡虎村得名緣由此來。
「十五爺瞧這山險。」人子叉手不離方寸,臉鬱里微微帶著一驚恐,「從這裡正東四十里就是平邑,向南是聖水峪,東南是抱犢崮,東北六十里就是蒙頂。無論走哪條道都是越走越險,越走越窄,有些地方都是峭壁,深澗石棧樹深林。就是太平日子,單客人也是萬不敢走這條道兒的——這山裡村落居民也都是半民半匪,都和各山寨主暗地通連著,家家都有**,也打獵,防著人劫也用來劫人。有句俗語兒說:『過了惡虎村,勸你莫單。白日豺虎當道臥,夜宿黑店命難存。就算你命大,鬼門關里嚇筋!』我倒沒什麼,碎骨一堆灰就是,您和王師傅是何等樣人?我敢帶你們沖險犯難?」
顒琰看了一眼那山,眉棱骨急速了一下,眼又轉來路禿禿闃無人跡的道。許久,從鼻子里了一口長氣,決絕地說道:「我一定要到平邑!你們要怕,只管帶惠兒回兗州去。我今晚宿這鎮驛站,明兒四十里道兒,白天就趕到平邑了。」魯惠兒道:「我跟爺走!這一道上逃難的都是富戶,並沒聽說誰人劫了去的。我們扮窮人白天走道兒還會出事?」人子白了惠兒一眼,說道:「我沒說不跟爺走,我是說爺別涉這險地!這『惡虎村』,我師父當年就在這和竇爾敦你死我活拚過一場。我也想在這掙塊侍衛腰牌戴戴呢!」
王爾烈一直皺著眉聽,用眼不住審量那山,和影影綽綽的鎮子。見他們拌,說道:「你們別吵,我布一卦看看再說。」惠兒道:「您原來會算卦?我這裡有乾隆哥子,我們那裡程瞎子都用這錢。」王爾烈一笑,說道:「這隻講究意會默運,我用蓍草——是孔林里專門採的。」
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油布包兒,裡頭是一束碼得齊整的蓍草棒兒——共是六十四——就土道上鋪了油布,沉了片刻,隨手將蓍草分式兩堆,各按奇正之數布列卦象。人子和惠兒看著東一堆西一堆的不明所以,顒琰跟著紀昀學了個皮,已看出是個「」,便道:「是個『無妄』卦象。」
「十五爺說的是,是《無妄》卦。」王爾烈噓了一口氣,「往前走於命無礙,是個有驚無險的象數。卦有小心謹慎之意,妄則有災,『上九,無妄行,有眚,無攸利』《周易通義》注『無妄行!有眚。』爻第一就是『上九潛龍勿用』。這些話在兗州府沒有就說過。」他咽了口唾沫,不再說下去。
這是正宗的用《易》理詮釋卦象,與民間的「金錢搖」六壬象數之學大相徑庭,惟其沒有六神鬼死絕小人勾陳螣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那一套搗鬼弄神,測得活靈活現如臨其境,反而更顯得正大肅穆,惠兒和人子都頓起敬畏之,人子道:「明說著妄行有災,我們何苦往『眚』裡頭撞呢?回頭五里,靠路邊那個村子人都遷走了,尋間空房子我們住起來。福四爺大約走的是北路蒙,等有了他的信兒,我們到他營里匯合,多是好!」魯惠兒道:「我也不是攛掇您往險地里去,我是說您走哪我跟著侍候到哪。阿彌陀佛!孔聖人的點化還得有錯兒了?我們爺屬龍,明說是『潛龍勿用』麼!」
「潛龍勿用不是你那個說法。我不是『潛龍』,」顒琰盯著卦象道,「且我們也不是妄行。如果說吉兇悔吝生乎,從北京一開頭已經『』過了,見事而疑,宜行而往那才是『妄』。這不是王師傅在青宮講過的書麼?」王爾烈嘿然不語,他心中其實極賞識顒琰這份執拗堅毅的格,然他是扈從臣子,自有應份的責任,不能拿著主子的安危試自己的運氣,魯惠兒新攀龍,主僕雖無名分,對這年一則以,一則以托靠有,自然顒琰說什麼是什麼。四個人其實是一樣心思,各人份責任不同,意見也就有異。人人道:「主子原來屬龍,那這鎮子更不好住了。」顒琰冷冷回問一句:「你敢說鎮中居民沒有屬龍的?住到這裡就是***了?」王爾烈道:「平邑是座空城,已經死了縣散了衙門,不知是什麼模樣,有點份的鄉下土財主都往境外投親靠友,我們要進去。所謂『妄』字就是不當而行,十五爺還要深慮。」
、太監們都恨得咬牙切齒,因為這廝第一個法令竟然是要求所有公職人員都穿統一的皮鞋子,而這種皮鞋子由他的作坊所壟斷。 林首輔是大明禍國殃民的千古奸臣典范,誰能誅殺此賊,朕封他異姓王!——某個被打了屁股的小男孩咆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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