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竟敢！

何當歸咬著冷冷的牙，他竟敢將自己畫進他王府的蹈凨亭里！蹈凨亭的隔壁就是芝園，芝園中就是那口淹死過和兒的水井！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讀著畫上的題詞，何當歸的心底一陣狂笑，好相符的題詞，算是上一世的朱權對死得慘烈的何嬪的懷念嗎？一個對那些事一無所知的年時期的朱權，怎會在的畫像上題一首蘇東坡悼念亡妻之詞？真是諷刺的題詞，怎麼配得上這首詞，就算是前世，也不是他的妻！

「三小姐。」湯嬤嬤看著不知何故一瞬間有些鬱的何當歸，述說道，「昨晚他二人走得很急，風爺也未及跟九姑告別，九姑不免傷心一場，於是去聽竹院查問況，卻聽得下人說，這將近十日里兩個客人都是睡在同一個房間的。九姑走進他們的房間后發現了一個包袱，以為是風爺留給自己的就打開來看，誰知一看之下，裡面一幅畫畫的是你，落款是『寧淵』；一封信寫著要將玉佩贈給你，瞧，這就是信封里盛的玉佩……」湯嬤嬤將一塊青龍玉佩亮在何當歸眼前，「老太太反覆瞧了幾回，直疑心這是……皇家的東西。」

定睛一瞧，荷，這不是謝王妃的玉佩麼？依稀記得聽古嬪艷羨地提過，那是朱權下聘娶謝巧之時的聘禮，在王府那會兒，那可是謝巧的專屬炫耀之。朱權讓豬油蒙了心眼兒了？向來滴水不，從不授人以柄的大人朱權，賞了他的仇人一塊能揭破他份的玉佩？

「三小姐你好好看看，這可是那寧公子之？」湯嬤嬤將玉佩遞給何當歸之前，又著意囑咐了一番，「小心點，這個很貴重的，要用雙手捧著拿。」

何當歸不肯接，搖搖頭道：「我只見過他一次，就是嬤嬤你們中讓我代為送客那次，我只跟風爺講了兩句話，他二人就離開了，我對那位姓寧的客人的東西和他的人都毫不知，既然這個玉佩這麼厲害，嬤嬤還是莫讓我沾手了，我早晨起來后經常手抖。」

「你們……真的沒有私下往來麼？寧公子真的沒對你說過什麼……示之言？」湯嬤嬤還是懷疑地打量著何當歸的神，雖然表如常，但總覺得的眼神跟平時不一樣，冷嗖嗖的冰得人慌。湯嬤嬤指了指桌上的畫，追問道，「那他為何要把你畫進畫里？你瞧，這神態這眼神這微笑，簡直惟妙惟肖！二太太常請了有名的畫師給二小姐們畫像，可沒有一個畫師能畫到這樣的程度，他若對你沒有生，為何這筆筆都著濃濃意，字字都訴說著深深思念？」

何當歸笑彎了腰，一邊用帕子著眼角笑出的淚，一邊道：「原來嬤嬤也是出口章的文學家，去參加科舉大約也能考個榜眼了……我不懂畫，也不識字，因此不知這上面訴說了什麼容，不過，我彷彿聽風爺提過一句，說什麼那姓寧的客人有個夭亡的妹妹長得跟我很像，可能他畫的是他妹妹吧。」

「妹妹？」湯嬤嬤跟九姑對視了一眼，九姑思索片刻點頭道：「這是極有可能的，這《江城子》是悼念亡者的，若寧公子真對三小姐有意，也不該選這首詞送，若說是見到一個跟亡妹長相相似的三小姐，一時傷作畫、題詞、贈佩都說得過去了。」

湯嬤嬤信服地點點頭，可另一般苦惱卻冒出來：「這玉佩看著很不簡單，不似尋常百姓之，咱們怎生理才好呢？三小姐，你怎麼看？」

「不知道。」何當歸簡潔地說。

湯嬤嬤和九姑沉默片刻，九姑謂湯嬤嬤道：「不管是對三小姐示，還是將三小姐當了亡妹的替，這塊玉佩都是贈給的，既然老太太那邊也拿不準主意，依我之見就先暫時由三小姐保管，待日後揚哥兒或寧公子上門的時候，問明原由，再決定是退是留，如何？」

湯嬤嬤遲疑地將玉佩收回錦盒，鄭重地塞進何當歸手裡，囑咐道：「一定要收好，千萬不能壞一丁點兒，更不能丟了。這樣吧，我一會兒去庫房選一口百斤生鐵銅鎖箱，專門給你收藏這玉佩，三小姐，你務必要收好了！」用命令式的口吻叮嚀一番后，發現三小姐懨懨的彷彿抓不牢那錦盒，想到剛才說「早晨起來后經常手抖」，嚇得湯嬤嬤一抖，又將錦盒奪回來，回塞到了裡屋綉床的枕下，又著意代了幾句，才和九姑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二人前腳一走，蟬後腳跳進門來，從圍下出一個蘋果咔嚓咬了一口，問：「小姐你早點想吃什麼？湯嬤嬤給咱們送了好多吃的穿的用的，吃的就堆了廚房的儲間一桌子一地！比上次給你擺靈堂的還多呢，好多東西我認都不認得，比如一種淡紅的小果子，一嘟嚕的那種，問了香椿芽才知道那就是那個楊貴妃最吃的荔枝！告訴我說儘管用冰冰著，那個水果還是不放，越早吃越好，我剝給你吃吧？」

「我不吃那個，你們分著吃了吧，忽然覺得又困了，我想去躺一躺，你們去整理東西吧，再從院里的十二個使丫鬟里挑兩個伶俐的幫你們管小廚房；湯嬤嬤待會兒差人送來鐵箱子后，讓他們放在門口，別來敲我的門；若琉璃堂遣人讓我帶竹哥兒過去，你就讓薄荷豆姜們抱去給看一回，天黑再抱回來；不管誰再來，就說我吃壞了肚子不能見人，好了，就這樣，你快去吧。」

說著半推半送地將蟬弄出門去，仔細地好了門閂，又尋到一鐵釘加固了一回，確認無虞了，又聽得蟬咬著蘋果嘟囔著「吃甜麵線吃壞肚子了嗎」走開了，鬆一口氣逃回裡屋，放下門簾子，跑回床上，放下床帳。

太高估自己了。

以為經過一夜的緩衝已經好了，沒想到還是不行。

是因為桂花喝多了麼？胃冷得冒寒氣，了一團，在的腹中搞鬼。

哆哆嗦嗦地捧著小腹藏進被子里，不行，已經不能見任何人，讓只一個人這樣呆著吧。

還以為一大早天上降下了好事，還以為湯嬤嬤帶著東西和各種補償的措施來酬功，來表彰孝順外孫，原來們在疑心，有個懷皇家之的皇室子弟喜歡，原來的一層疊一層的籌謀和表演，及不上他的一幅畫。是啊，他從來站的就比高，這樣的差距是仰都夠不到的。

前世以為他，今生醒來以為恨他，現在他真的出現了，才明白這種覺是恐懼。自己的各種好本事和深沉心計都是從他那裡學來的，斗羅家的董氏羅白芍等人時彷彿是大人玩小孩，現在深沉心計的祖師爺出現了，不產生了一種永遠難以超越對方的自卑。聽到他已經離開羅府，口上不忿，心中卻是滿滿的慶幸，再不用跟那種可怕的人鋒了。可是他為什麼還將他的毒藥留給自己，難道他以後還會再來找自己嗎？

難道正在桃夭院里過平靜日子的時候，突然有一天，他會跟上一世一樣，遣個巧舌如簧的人，打著寧王的名義來領走麼？

難道還要再見周菁蘭謝巧那班人，還要回到和兒的死亡現場，重溫真實的舊夢？

為什麼讓再遇上他？悔恨不迭，悔不當初！若知，他是他，一定會將自己藏得好好的不讓他看見，不讓他好奇，不讓他獵奇，不變他的獵……糟了，現在已經是他的獵了，他的脾和手段見得太多，只要是被他惦記上的東西，不論十年二十年，他都一定要設法弄到手，死了化灰都要弄到手……直到前世死的時候，他的雙眼都還沒離開那把龍椅，還在謀劃著和詐死的舊帝聯手對付新帝，「嘖嘖，你怎麼還在睡覺，真是懶得可以。」被子外面又響起那一個好整以暇的聲音，「快起來，有事跟你說。」

上一涼，眼前一亮，的保護罩突然沒了，糟了！這樣會被那個人找到的！那個人武功那樣高，說不定他會像小師父一樣突然出現在的床前，將捉走關起來，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怎麼搞的，你生病了嗎，大白天抖這樣？」額頭上被溫溫涼涼的手指一覆，「呀，你發燒了！很難嗎？要看大夫嗎？」那個聲音漸漸近，呼吸打在的面頰上，「還在哭？昨天那樣子也沒見你哭過，還以為你是個大王呢，原來生了病就會躲著哭啊。」綿綿的被捉起來，被一隻手擺盤膝而坐的姿勢，然後那個聲音又響起來，「我會一種功夫，能幫人療傷治病，我幫你治一治，作為換，你不將我的這樁本事講給旁人聽。」

兩個溫熱的手掌搭上的后心，起起伏伏地著法訣，的背部漸漸變得熱燙起來，熱燙的覺從后心傳至口，傳達至四肢百骸，寒冷被驅散。

可是治好了病又能怎麼樣呢？已經被一隻惡魔盯上了，早晚都是一死，怎麼可能斗得過世上最沉可怕、冷辣無的惡魔，難道要讓曲意逢迎，在那個惡魔的手下茍延殘地求生存嗎？糟了，他上一次說已知道了蟬是自己的弱點，只要他稍一打探，就會知道自己還有個親娘，自己若是不聽他的話，他會不會將們二人捉走，用們的命脅迫自己呢？

「丫頭，收斂心神，意守丹田，你的心神太散了，我的氣一進去就被你衝散了。」

「……」

時，兩個溫熱的手掌撤離，綿綿的被擺回床上，被剝離的被子重新裹回上。雙腳落地的聲音，腳步走遠的聲音，櫥櫃打開的聲音，窸窸窣窣的聲音，腳步走近的聲音。

覺得上忽而一沉，然後變得暖和起來。

「原來你的柜子里藏了這麼多枕頭棉被，怎麼不拿出來用呢？瞧這樣多好，滿床都是棉被跟枕頭，顯得有人氣兒多了，剛才一進你屋的時候，還以為屋裡沒人呢。早晨分開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才兩個時辰不見你又變昨晚那樣了？不，簡直比昨晚還糟糕，彷彿全上下都寫著『讓我消失吧』『我不該來到這個世上的』！」他的語氣裡帶著三分調侃，七分愉悅，「誰欺負你了，小辣椒？怎麼不把昨天夜裡對付我的那子勁頭拿出來對付他？」

隨手到一個枕頭丟向那個聲音。

「呀幸好接到了，你扔的太偏了，差點兒給掉地上弄髒了。」

「……不是才中午麼，不是說晚上再來麼。」張開口的一瞬間，才發現原來自己的還保留著發聲功能。

「抱歉，今天晚上來不了了。」語聲遠了一些，拉凳子的聲音和嗑瓜子的聲音先後響起，「我呆不長，我爹就在正堂那邊等我，我長話短說，說完就走了。」

他也要走了，這樣快，果然是過客麼。還以為這個不一樣的年是一道救贖的，能照著走的更遠，原來這就是路的盡頭了麼。

嗑瓜子的聲音持續了半盞茶的時間。「哇，你這瓜子味道很特別啊，跟我在京城玉軒坊吃的瓜子拼盤裡的每一種都不一樣，你早晨給我喝的那個香香的水也很好喝，本來想晚上來你這裡吃夜宵的。」啪、啪啪、啪啪啪、吐，「可是我早晨去找你家老太君，向了我有意在澄煦讀書之後，只是邀請我常來羅府玩一玩，本沒提讓我住你們家的事，我暗示了兩三次也沒聽出來，就這樣，我在你們家借住的計劃就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