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轉眼就到了我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個聖誕節。街上到都是聖誕樹和彩燈,最開心的是我把朋友鈴鐺接到了省城。
鈴鐺這個姑娘,子有點兒倔,和我一樣也是法醫專業畢業。我好說歹說才勸放棄了法醫的工作,轉行當了醫生——這當然有點兒私心,我自己整天在現場忙碌奔波也就夠了,真是不忍心讓鈴鐺也這麼折騰。
晚上,我開開心心地帶著鈴鐺去韓式燒烤店吃晚飯,沒想到第一鍋剛烤,手機猛然響了起來。我皺了皺眉頭,一邊暗想可千萬別是什麼案件,一邊忐忑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手機屏幕赫然顯示「師父」兩個字。
「在哪兒?」一聽到師父習慣的開場白,我約到這頓浪漫晚餐算是泡湯了。
「在……在吃飯呢,師父。」
「給你20分鐘時間,大廳門口集合。」
「又有案件?」
「清夏縣燒死3個。」
「燒死?非正常死亡啊,我們也要去?」跑了半年的命案,非正常死亡事件對我來說已經是小菜一碟了,我祈著不是什麼必須去的大事兒。
「死亡3人,我們必須到場,不管什麼質。再說了,你敢保證不是死後焚?」師父說,「別廢話了,按時到。」
以前聽見有案件,我會滿心欣喜,可是這次掛完電話,我卻充滿了疚。
「去吧,一會兒我自己打車回家。」剛剛還笑嘻嘻的鈴鐺姐姐,這會兒眼眶已經有些發紅。我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一直都是離多聚。可畢竟也是法醫系畢業的,政治素質必須是很高的,所以一抹臉,反倒壞笑著安起我來,「去吧,去吧,下次我再宰你一頓大的!」
20分鐘后,我和師父已經坐在了前往200多公裏外的清夏縣的車上,鄉村小路上夜正濃,除了車燈照出的那一片亮,幾乎一無所見。四下里靜悄悄的,城市裏熱鬧的聖誕氣氛早已被拋在幾百裏外。
突然一個剎車,車子顛簸了一下,駕駛員阮師傅了一聲:「哎喲,對不起!」我嚇了一跳,看了看黑咕隆咚的窗外,問:「怎麼了?」
「一隻小貓橫穿馬路,來不及剎車,好像給軋了。」阮師傅說道。我的心裏揪了一下,暗暗為這倒霉的小貓默哀,一條小生命就這麼隕滅了,不知道今晚我們要去的現場,又會是什麼樣的慘狀呢。
「平安夜不平安啊。」一直沉默的師父嘆息了一句。
晚上10點,我們終於趕到了狼狽不堪的現場。
這是一個獨門的小院,方圓幾里都沒有住戶。院有兩間磚房,都已經沒了屋頂,其中一間已經坍塌了一大半。院子裏到都是積水,看來門外的兩輛消防車費了不力氣才把大火撲滅,這會兒房子還在騰騰地冒著黑煙。
門口已經拉上了警戒線,刑事現場勘查車車頂上的大燈把現場照得雪亮。幾名穿便服的刑警正在分頭詢問參與滅火的消防隊員和村民。
「先簡單了解一下況吧。」師父皺著眉頭看了看糟糕的現場,說,「這樣的現場比較難勘查,一片狼藉,消防過程也破壞了一些痕跡。」
師父簡單地沿警戒線外圍走了一圈,背著手,一邊蹭掉鞋子上的泥,一邊走到報案人邊詢問況。
「我住在離這兒3里遠的那邊。」報案人很熱心地指著遠,說,「晚上5點的時候,天開始黑了,我就看到這邊有煙,隨後就看到有火。開始以為是在燒什麼東西,後來發現不對勁兒,火很大,就趕打了119。打完報警電話我就跑到這邊來,看房子燒著了,我也進不去,就喊『老夏、老夏』,一點兒靜沒有。後來聽消防隊員說老夏被燒死了。」報案人是個50多歲的老頭,他的眼睛紅腫,像是哭了很久。
看來老夏是這座小院的主人,而且報案人顯然和老夏的關係非同一般。
「老夏家幾口人啊?」師父隨口問道。
「老夏的兒子兒媳都出去打工了,老伴去世了,他一個人帶著兩個小孫子,一個6歲,一個4歲,聽說都被燒死了。」
「看來他家條件還不錯吧?」
「一般吧,但他節儉得很。」
「領導好,」這個時候,當地的刑警大隊長走出了現場,「你們來得好快啊。初步看了,一老兩小,3條命。起火原因消防部門正在看。還不清楚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被燒得厲害。技人員正在看現場,目前還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誰發現的?」師父和刑警隊長握了手,問道。
「火撲滅了以後,一個消防戰士進來清理現場,發現3個人在各自的床上躺著,都燒得不樣子了。他就聯繫了我們,我們也第一時間上報到了省廳。只是沒想到你們到得這麼快,呵呵。」
「在各自的床上躺著?」師父了下,「5點就睡覺?而且睡到連著火了都不知道?」
「嗯,我們也覺得可疑,但還是要檢了才能明確質。」
師父沒答話,掀起警戒帶走進了現場。
我跟著師父進去,這裏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迎面而來一濃濃的焦煳味,分辨不清燒的是木頭還是人。
「師父小心,」坍塌了大半的屋頂看起來空的,時不時有泥沙往下掉落,我走得膽戰心驚,「這屋子隨時可能會倒塌啊。」
「我們看現場的,各種危險都會遇到,有充滿毒氣的現場、有隨時可能炸的現場,當然也包括這樣可能會倒塌的屋子。」師父點點頭說,「你有保護自己的意識非常好,不過不能因為現場有危險就不看現場啊,職責所在,義不容辭。」師父拿過技員遞過來的安全帽戴上,走進了現場。
我們走進第一間尚未倒塌卻沒了屋頂的屋子,發現這裏是這戶人家的廚房和倉庫。灶臺上放著四個空碗,鍋里有一鍋麵條。廚房被熏得漆黑的牆壁全部了,地面上也全是積水。沒有什麼可以勘查的,我和師父又走進另一間坍塌了一半的房間。
這裏應該是臥室,擺放著兩張床,坍塌的磚瓦下著的是類似桌子、櫃之類的傢。剛走進屋,突然,迎面塌下兩塊磚,著實嚇了我一跳。還好3都躺在自己的床上,沒有被塌下的磚瓦壞。走近,一濃重的煳味撲面而來。
我下意識地了鼻子。干法醫這麼久,我養了一個習慣,見有明顯異味的現場和,我都會使勁兒地幾下鼻子。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效果,過了鼻子,通常我就不會覺得異味難以忍了。
師父當然知道我的這個習慣,笑著問我:「不會吧,腐敗的說難聞可以,火燒的可不難聞,燒了都是香的。」
不知怎麼的,師父的這句話反而引得我想吐,我突然想起了今晚狼吞虎咽下去的那頓烤。
上的基本已經被燒乾凈,皮都已經炭化,3的姿勢都是拳擊的姿勢。
「呈斗拳狀。」我說,「書上說,斗拳狀是生前燒死的的徵象啊。」
「盡信書不如無書。」師父說,「死後焚的很多時候也是斗拳狀。只要火勢兇猛,組織迅速熱收就會呈斗拳狀。」
我點了點頭,戴上手套了一下老年的胳膊。胳膊上「咔」一聲響,掉下來一塊燒焦的皮。
「燒得很嚴重啊。」我說。
「屋頂都燒塌了,當然厲害了。」師父一邊觀察地面,一邊用腳尖蹭了蹭土質的地面,說,「這裏炭化最嚴重,這裏應該是起火點,而且有助燃,提取了快送市局理化檢驗,看看是什麼助燃劑。」
師父不僅是刑偵專家,也是火災事故現場的鑒定專家,對火災現場的勘查也非常有經驗。
技員按照師父的指示在地上刮蹭著灰燼。師父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的牆壁,說:「把拉去殯儀館檢吧。」
「都快12點了,您的有些高,不如回賓館休息,明天再看吧?」刑警隊長關心地對師父說。
「破案,能等嗎?」師父摘下安全帽,率先坐進車裏,「去殯儀館。」
2
到了殯儀館,我們都傻了眼。那一年的清夏縣還沒有建解剖室,殯儀館到都是黑咕隆咚、靜悄悄的,只有當我們走進停房時,才終於聽見了凡間的聲音,那是冰凍櫃機發出的轟鳴聲。停房也沒亮燈,月從窗外照進來,沒有一月下的浪漫,反倒多了些森的覺。
「能想辦法照明嗎?」師父問道。畢竟解剖必需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有充足的線。
「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用勘查車車頂的大燈,很亮,不過一箱油只能照7個小時,現在咱們只剩下半箱油了。」清夏縣的邵法醫說道,「還有就是用接線板接一個燈泡到外面,不過亮度有限。」
「3個小時我們肯定忙不完,接燈泡吧,最好能找到瓦數大的,然後再用手提勘查燈輔助照明。」師父一邊說,一邊在停房後面的空地上尋找一塊能放下3張停床還能方便解剖的地方。
「3個小時肯定忙不完。」邵法醫咽了一口口水。師父的言下之意是,今晚別睡了。
很快,簡易燈被當地的法醫和痕檢員架了起來,用的是工地上的照明燈,很亮,但同時也很燙。與此同時,也被殯儀館的師傅開車拉了回來。
「沒事了吧?沒事我走了。」殯儀館的師傅打著哈欠說。
「給我們找3張運床吧,這樣就不用蹲在地上解剖了。」師父說。
「哦,等著吧。」殯儀館的師傅顯得很不耐煩,「明天再解剖不行嗎?這麼急,都12點多了。」
「死者的家屬肯定覺得不行。」師父幽幽地說道。
很快被擺放在一字排開的3張運床上。袋一拉開,一焦煳味迅速瀰漫在空地的上空。雖然我的胃早已排空,但是想到晚上吃的烤,依舊酸水翻湧。
「第一步要確定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這對案件的定有關鍵作用。」師父顯然是想考察一下我的理論功底,「生前燒死和死後焚有什麼區別?」
「看皮燒傷,有無生活反應,有無紅斑、水皰。」我心想這種小問題也想難倒我?雖然我反應很快,但挨罵也很快。
「傻!炭化了還看什麼生活反應?」師父說道。
「我還沒說完呢。」我很不服氣,「關鍵是看死者的呼吸道有沒有煙灰炭末。」
「嗯,還要看呼吸道和肺臟有沒有熱灼傷。同時,要看有沒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徵象。」師父強調說,「很多人在火場中還沒有吸煙灰炭末,就已經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了,這樣的因為沒有吸煙灰,會被誤認為是死後焚。」
我點點頭,手了一下,「咔」一下又掉下一塊燒焦的皮,出了猩紅的皮下組織,在強燈的照下分外森恐怖。
「先看小孩的吧,先易后難。」師父說著,走到兩小孩的旁,開始檢驗表。雖然表已經全部炭化,但是表檢驗一樣不能。表檢驗和解剖都沒有發現明顯的外傷。我用止鉗夾住氣管的一旁,用洗凈的手刀輕輕切開小孩非常稚的氣管,氣管壁很薄,意外的是,整個氣管全部都是煙灰,熱灼傷也非常明顯。
「居然是生前燒死!」我訝異地說道。
師父在一旁皺著眉頭不說話。很快,他突然間像想到了什麼,用手刀麻利地切開小孩的頭皮。小孩的頭皮已經燒得不完整了,而且非常脆。頭皮下到底有沒有腫已經無法分辨,但是切開頭皮后我們發現孩子的顱骨已經碎裂,有幾塊顱骨黏附在頭皮上,在師父剝開頭皮的時候掉落下來,出紅白相間的腦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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