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囡回去,做了一夜七八糟的夢,天沒這被外婆起來時,頭都有點兒昏昏漲漲。
到了學里,蘇囡的眼睛還有點兒腫,謝直婉仔細看著,“你這是怎麼了?昨天累著了?”
“嗯,是有點累了。”蘇囡夸張的打了個呵欠,沒想到倒把呵欠勾出來了,連打了好幾個,直打的先生手里的戒尺啪啪敲著桌子,瞪著眼警告蘇囡。
蘇囡和謝直婉不敢再說話了,忙舉著書,大聲的念。
下了早學,蘇囡和謝直婉、謝直一起,剛走到族學門口,青葉一臉笑容,迎著三人過來,微微欠,遞上三只小小的匣子,“蘇姑娘好,兩位姑娘好,我們九爺說,昨天一忙一,竟然忘了給幾位姑娘送些我們府上做的重糕,這是今兒早上,九爺吩咐廚房早起現做的,請幾位姑娘嘗嘗。”
蘇囡看著笑容可掬的青葉,心里涌起怪異的覺,總覺得,九公子這份重糕,是給的,或者說,是因為,才有的這三份重糕。
謝直婉和謝直都沒多想,喜笑開的接過匣子,不等青葉走遠,就翻來覆去看著匣子驚嘆,“這是什麼做的?這麼好看?”
“這是填漆吧,我在大堂姐家見過一回,不過不如這個好看。聽說填漆貴的不得了,姐兒好好抱,還有阿囡你,我也得抱了,別把匣子摔壞了,還得還給人家呢,要是摔壞了,咱們肯定賠不起。”
“阿囡,我覺得九公子對咱們特別好,九公子真好,我從來沒見過象九公子這麼好的人,那麼有學問,那麼好看,人又這麼好,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謝直簡直不知道怎麼夸了,“怪不得天下聞名,咱們謝家真是福澤深厚,這是阿爹說的。”
蘇囡有些心不在焉。
他好象真是對特別好,他為什麼對特別好?今天這糕不一定,昨天可是真真切切請了一個人……
外婆常說,人家對你好,你就想想為什麼,別天傻呵呵的以為人家對你好就是該對你好……
蘇囡剛轉進小街,就聽到了外婆的聲音,高尖利,這是吵架,還吵的厲害。
蘇囡抱匣子,一口氣沖到自己家不遠,見外婆站在院門臺階上,正對著另一面小街里點著手指大罵。院門外,除了外婆沒有其它人,外婆不是吵架,是罵人呢。
蘇囡抱著匣子站在臺階下,聽外婆罵人。
外婆兇是兇,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罵人,氣這樣,罵這樣,肯定是有人欺負……肯定不是,那就是欺負爹了。
蘇囡順著外婆的手指看向小街那一頭。
住在街那頭,跟們家能起恨生怨的,只有謝秀才家了,又是阿爹那份廩米的事兒?
“外婆,回去吧。”蘇囡一只手抱著匣子,上去推了推喬婆子,“是阿爹那份廩米的事兒?咱進去吧,您罵也沒用。”
喬婆子又罵了幾句,轉進了院子,“可不又是你爹那幾石廩米,你說說,咱們哪兒惹著他礙著他了?人怎麼能壞這樣?天天揪著你阿爹那幾石廩米不放,要是占了他的便宜,有了你爹的廩米就沒有他的了,我不怪他,損人利已這不算啥事兒,可他那廩米回回都是上上份兒,損人不利已,這是壞的頭上長瘡腳底流膿!”
喬婆子越說越氣。
“外婆,阿爹的廩米,算了吧,咱們不要了,沒有廩米,咱們也能吃飽。”蘇囡推著喬婆子往屋里走。
“怎麼能算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窮大方?咱們家這家底你還不知道?當初你娘在的時候,你阿爹那廩米,擱外婆眼里,那就是個面,可現在能一樣嗎?你阿爹一病幾年,吃藥看大夫,家底都掏空了,到你出嫁,好歹得湊個十六臺嫁妝吧,十六臺不能再了,你阿爹那廩米可不,供著咱們一家三口吃用呢。都是我命苦……”
喬婆子說著說著,傷心上來,抹起了眼淚。
“唉。”蘇囡嘆了口氣,“你這麼當街罵人,也就是出出氣,這話是你說的,你找過大舅沒有?族里怎麼說?”
“找過了,跟你大舅一起去找的族里,族里說,族里有族里的事,廩米不廩米的,那是學里的事兒,讓去學生說理去,咱們哪里夠得上學里說話?你阿爹……唉。”
喬婆子一提蘇囡爹蘇秀才,嘆氣不止。
這個婿,有多心疼他,就有多生氣。從蘇囡娘走后,他就象失了魂,這十來年,只求著他別犯病,別再出什麼事兒,別的,一點兒也不指著他了。
喬婆子站門口這一通惡罵,幾乎立刻就報給了謝明韻。
青葉低頭垂手,稟報的全無表。
自從醒悟到他家九爺有可能看中了蘇家姑娘起,蘇家這些實在沒上臺盤的事兒,他就有了恥,這會兒,喬婆子當街惡罵這樣的事兒,讓他恥的簡直抬不起頭。
“幾石廩米?怎麼回事?”謝明韻凝神聽著青葉稟報的飛快的那些罵人的容,聽到幾石廩米,打斷青葉的話問道。
“已經去打聽了。”
外面,紅葉急步進來,青葉瞄見紅葉進來,也不知道是因為有人來分擔他的恥了,還是紅葉的到來轉移了截斷了喬婆子罵人這個話題,總之,暗暗松了口氣。
“……這事知道的人極多,廩米的事,當初蘇秀才考中秀才時,就是個案首,之后歲考,一直名列前矛,后來,蘇家出了那樣的事,蘇秀才瘋顛,當時的同窗以及同年憐憫他實在凄慘,聯名上書學里,請求學里保留蘇秀才這份廩生資格,學里允了,蘇秀才雖說從那年起,再沒參加過歲考,可這廩生資格,還是一直保留下來,每個月都有份廩米。
最早說起蘇秀才這份廩米不合規矩的,是謝家山字房的謝明德,謝明德和喬婆子這邊都屬山字房,積怨已久,據說最早,是謝明德借著族里的勢,想把二兒子過繼到喬婆子名下,被喬婆子趕著全族祭祀的時候,一通惡罵,罵的滿族皆知。”
青葉聽的頭垂的更低了,唉,這都是什麼七八糟上不得臺盤的事兒啊!
紅葉抬頭瞄了眼凝神聽的十分專注的謝明韻,接著道:“謝明德那個時候還沒中秀才,他家里兄弟多,日子過的很是拮據,他自己孩子也生了很多,三十來歲中了秀才,到現在,還是秀才,幾個孩子資質都一般,日子過的也不寬裕。除了這份廩米。”
紅葉又看了眼謝明韻,“聽說,謝明德還到族里,說喬婆子如今是跟著婿過活,住在蘇家,吃在蘇家,由婿養老,再從謝氏族里領份例,是拿謝家的份例,補蘇家,要族里革了喬婆子這份份例,還說這樣的惡例,若不趕糾正,只怕謝氏一族,要千里之堤,潰于蟻。”
紅葉再看一眼謝明韻,青葉也抬頭看向他家九爺。
謝明韻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我知道了,老吳進來。”
老吳是謝明韻從外面招回來的管事,是謝明韻的人,不是謝家的人。
青葉和紅葉退出,老吳進來的很快。
老吳五短材,看起來厚厚墩墩,寬厚老實。
謝明韻簡單幾句,將謝明德和喬婆子幾件過往說了,看著老吳道:“……這樣的心地,類似這樣謀寡婦財,斷絕戶路的事,必定不,去查。”
“是。”老吳答應的極其干脆。
吃了飯,謝明韻到學堂,圍著學堂散步。
他跟學堂其它先生一樣,每天早到晚歸,上課指點學生,雖說他是九公子,可如今學堂的先生和學生,對他也是平常得很了,最多多看幾眼。
謝明韻一路散到最東邊,那顆老樹下,蘇囡和表姐跳繩踢毽子的地方沒有人,謝明韻想到了,可沒看到人,心還是往下沉了沉,廩米和族里份例的事,在蘇家,怕是極大的事吧……族中份例只怕們還不知道,不過也快了,下個月中就是族中派份例的日子。
謝明韻想著這些事,腳步沒停,接著往前踱,沿著學堂轉了半個圈,再次踱回來,就看到蘇囡一個人坐在那棵老樹下的長條凳上,托著腮發呆。
“怎麼了?你表姐呢?”謝明韻走到離蘇囡兩三步,蹲下看著,聲問道。
“沒什麼,婉姐兒跟大舅母去裁裳,晚點兒來,姐兒家小妹病了,請了假。”蘇囡沒站起來,只挪到長條凳盡頭。
謝明韻坐到長條凳這一頭,仔細打量著蘇囡,“要是有什麼事,跟我說說,也許,我有辦法。”
“沒事。先生,你知道廩米嗎?”蘇囡看了眼謝明韻問道。
坐在這里,就是等他的,說不清為什麼,就是覺得,坐在這里,就能等到他,以前,和婉姐兒姐兒在這兒玩耍,總能看到他。
今天很想到他,想請教他一些事。
“嗯。”謝明韻想到要說什麼了。
“我阿爹的事,你聽說過沒有?”蘇囡看著謝明韻,謝明韻點頭。
“我阿爹是有份廩米的,自從阿娘走后,阿爹再沒考過歲考,可這廩米,學里一直給到現在,是因為他們可憐阿爹,還有我,可是,先生,這份廩米,是不是壞了規矩?”
蘇囡看著謝明韻,神鄭重。
謝明韻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說的意是這些話,問他是不是壞了規矩……謝明韻有一恍惚。
“不能這麼說。”謝明韻意識到這一恍惚,立刻收攏心神,輕輕咳了一聲,“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廩米是歲考一等才有的,就跟學里一樣,歲考一等,也有一筆銀子,阿爹不考歲考,怎麼能有呢?那廩米,不知道是不是象學里的銀子一樣,是有定數的,給他多了,別人就了,要是這樣,那我們豈不是占了不知道誰家的便宜?”
蘇囡兩只手撐在凳子上,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話說的很慢。
“嗯。”謝明韻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可我阿爹要是能年年去歲考,我家也就用不著這廩米了。現在,要是沒有這廩米,我們家也能吃得上飯,可照外婆的話說,一年到頭,只要有點兒什麼事兒,就存不下錢,也沒法給我攢嫁妝了。平江府的秀才,象我們家這麼窮的,也就我們家吧。”
蘇囡說到給攢嫁妝,嘆了口氣,“我們家,是人家最不愿意結親的那種,要什麼沒什麼,又不吉利,要是再沒有嫁妝,我就不知道要嫁到什麼樣的人家了,外婆一說到這個,就愁的不行。”
蘇囡聲音低落。
“我能幫你……”謝明韻猶豫著,不知道該幫哪一樣,是廩米,還是嫁妝。
“你幫不了,幫急不幫窮,我家這是窮,你怎麼幫?”蘇囡白了謝明韻一眼,九公子謫仙人一樣,本不知道人間疾苦。
“要不,你嫁給我?”謝明韻被蘇囡這一個白眼看的,突然口道。
“嗯?”蘇囡一個愣神,他這句話聽的清清楚楚,就是太清楚了,覺得聽錯了,要沒聽錯,就是……這話可不能用來安人!
“我讓人到你家提親,你嫁給我吧。”一句話口出來,謝明韻立刻就覺得這樣極好,最好不過。
“啊?”這一句蘇囡聽的更清楚,臉上的神,用驚愕概括不了,說不上來什麼表,啊了一聲之后,又哈了一聲,站起來就往課堂走。
“我明天就托人去你家。”謝明韻站起來,看著一邊走一邊搖頭的蘇囡,出笑容。
是震驚,嗯,只是沒想到,沒有不高興。
謝家三老太爺聽了謝明韻的話,那份震驚,比蘇囡強烈太多了,他只覺得自己必定是人老耳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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