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甘率衙丁衝進宗祠閣,見狄公正在細睹那局殘棋。梁溥則已倒在地上不了。陶甘上前按脈息,竟已沒了。——早已氣斷丹田,魂歸府。
「老爺,他是如何死的?」
「我騙他說他已喝下了我的茶,竟信了。狂驚之下,涌心腦,想是難救。其實,我是將他斟與我的茶水潑倒在盛這棋的銅缽盂里了。——究竟心計太深,疑慮太重,臨了不敵我一出空城計。咳,我並不想讓他毒死,我還要拿獲了他解去京師與王太監、法明和尚對質哩。」
正說著話,宗祠閣門口出現一個素樸的年輕子,兩隻白閃閃的眸珠正看著他們。
陶甘道:「蘭莉小姐聽說老爺隨梁溥上來這裏,便急忙我趕來提防梁溥,說他已決計魚死網破了。」
「蘭莉小姐,令兄心病猝發,已死了。」狄公深深瞥了那個盲姑娘一眼。
蘭莉點了點頭:「馳騁銳氣,致天怒,也是劫數。兄長算盡心機,最後算了自己命去。早在意中,救也無及。——人有千般算,天有一歸檔。」
狄公慨深服。
「冒犯問狄老爺。欽差果是兄長所殺?」
「不,毒殺欽差的是珠木奴。」
「是?奴家一直擔心兄長與癡過深,必無善果,終是禍。那日他兩個將欽差弄去花塔寺前,我乘隙竊了那蛐蛐,又見他上還有一紙信封,故也一併盜了,暗中送與你們。」
狄公曰:「將那信封塞在喬都尉懷中的想是令妹杏枝了?」
「正是杏枝。原想送來都督衙門的,只恐把持不慎,一旦泄,不可設想。故伺機塞喬都尉襟懷,也是不得已。——那兩張地圖也是賴杏枝從兄長竊得的。兄長並不知此事,不知為何將殺害?」不語音酸。
「杏枝是被誤殺的。——那日歹徒要追殺的正是你蘭莉哩,也是巧合,天意如此——本對蘭莉小姐不計安危,暗中相助,銘十分。」
「狄老爺過譽了。陶相公見義勇為,救我,乃是男子本。試院那夜,不是他兩個力搭救,險些又被歹人害了。——奴家只兄長懸崖勒馬,不要自投深淵。兄長卻視奴家為仇寇,追殺不放。」說罷,不覺泫然出涕。
「本亦不明白,你一個盲子,如何行自如,又善於躲閃。」
「奴家雖是雙目失明,但手足耳鼻十分靈捷。這祖宗府第一磚一瓦、一木一釘都數得過來。其次便是試院,南海神廟了,時常去那裏捕蛐蛐,門戶嘹戶。」
狄公嘆息良久。遂下樓閣命喬泰率眾衙丁搜索梁府,拿獲謀逆證據。又命一緝捕道,曼瑟已逃,恐尚未出海。嚴令市舶司及關卒巡兵仔細追捕,不許一條番船揚帆啟航。
半日不見搜出一件信札紙箋來,乃信梁溥果真明,不留患。只捉到幾個嘍羅爪牙。遂命轎馬牙仗回都督府。
溫侃早一肚疑雲等著狄公回府來,狄公笑嘻嘻把著溫侃袖,一同進去西廳書房坐下細說。
「梁溥先生府上出什麼事了?」
「一幫水賊進了梁府大肆搶掠,梁溥先生當即嚇死。本聞報即率親隨衙卒前去剿捕。水賊頓作鳥散,只保全了財產,而梁溥先生已不救……」
溫侃嘆了一口氣又問:「那幫水賊是何等人?」
「聽說是水上人與番客暴徒烏合之眾。溫都督日後治嶺南,須緩和這兩種人的怨懟緒。不可歧視害,也應妥善防範。宣課聖教王化,獎勸商市漁捕,化積怨為懷德,共圖長久治安。」
「那欽犯人頭,布又是如何一回事?」
「柳大人已在廣州遇害。本已緝獲兇手,押赴長安。這事朝廷自有置,你我就不必深究了。外界再有人問及,一概不答。」
溫侃不好再問,又怕柳道遠之死與自己廣州治績有玷,不由雙眉鎖。
狄公笑道:「柳大人之死與溫都督一無干連。朝廷問起此地政聲化績,本自有回話。溫都督毋需深慮。」
溫侃激道:「仰仗狄大人遮護。」
狄公道:「還有一件小事,倒想與溫都督證實,本聽說溫都督早年與廣州一波斯子有過一段,後來不歡而散了。」
溫侃頓時汗流,心中震慄。
「狄大人既已問及,我也不敢瞞。這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當時初到廣州,還是都督府司馬。與一波斯商人投契,時常過往,竟與他的兒有了。一時兩個繾綣難分,百般恩。當時朝廷嚴地方員與番通婚,為之,我也過與那番一同逃去波斯的念頭。
「一日來找我,說不能再來見我了。我追問緣故,支支吾吾,似有難言苦衷。我當時蠢愚至極,竟以為要與我決絕。再沒細想,便也死心。——後來我了當時嶺南道黜陟大使的婿。婚後一個月那波斯子送來一信,竟是絕命書。信中說及當時因是懷孕而不敢再來見我。如今恩斷義絕;已溺死那一對孿生,自己也含恨自盡了。
「當時我痛苦異常,幾不生。——狄大人,這應是運命的戲弄,我萬萬沒想到竟會有如此結局。豈止是不歡而散,簡直是太慘酷殘忍了。十幾年來每念及此,輒愧疚攻,坐立不安。只恨當時年歲太輕,行事糊塗,鑄大錯,悔之無及。——如今創口仍在流。狄大人今日問及,我除了惶慚深責,無地自容外,能再說什麼呢?」
狄公見溫侃真迸發,已悲聲。忙勸道:「本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無意責備。不過我還聽說你那一對孿生當時並沒淹溺死,而是送與一個姓方的商賈。母親只是含恨激刺你而已。」
「什麼?那對孿生還活著?姓方的商人在哪裏?」溫侃似覺醍醐灌頂。
「姓方的商賈破產後又將們賣與一富翁。那富翁是半個波斯人,為人忠直仗義,由他一手養人。如今已出落得楚楚人,彷彿兩朵奇花。」
「狄大人這話當真?們現在何?那富翁又什麼?」溫侃驚喜集。
「富翁便是倪天濟,你的孿生,一名汀耶,一個丹納。聲音舉止,無一件不是你的氣派。如今都十七歲了,正是倪府里一對夜明珠啊!」
溫侃流淚道:「真有這事了,我如何是好?」
「哪日有空暇,你不妨喬裝私訪一下,庶己也可平息若許多年來心之苦痛——們在倪先生的寵下日子正無憂無慮,優裕十分。溫都督千萬不要去認回,反而拙。只暗中與倪先生作個忘年朋友,從容留之。——這是本離廣州前的一點誠心忠告,謹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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