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此刻他的聲音不再是低沉沙啞的,而是和如山泉潺潺,哪裡還是男人的聲音,分明就是子纔會有的聲音!
窗外的竹林還在夜風中沙沙嘩嘩作響,屋裡桌上燈臺上的火苗晃跳不止,映著子夜眼裡的淡淡哀愁與自嘲。
“既然你這麼想知道……”男子沉默片刻後緩緩道,“爲何不親自去查上一查,看上一看?”
桌上的火在子夜眼裡陡然一跳,突然熄了。
又下雨了,小雨,雨水落在屋頂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即便已是將近辰時,天還是暗暗沉沉的好似夜晚一般。
司季夏從屋裡走出來時廊下的風燈還沒有熄,一打開屋門他便看到了用凳子墊著疊放在門外的被褥,他一愣,昨夜他離開時他的門前並未擺放任何東西,如此說來的話,在他離開後起來過了,還特意爲他將新買回的被子搬了過來?
那是否有發現他昨夜一夜都不在屋中?
司季夏突然覺得有些張,躬下用唯一的左手頗爲艱難地將被褥搬回了屋中竹榻上,再次要出門檻時發現了他屋外欄桿下還整齊地擺著一溜兒東西。
那是大大小小的陶製花盆,很新且沒有沾過泥,看得出是新燒製的,大約四五十個,一個摞著一個,大的口有五六寸寬,小的有小到只有掌大小的,他一眼便能認出這些花盆是昨日冬暖故帶回來他挪回到院子裡來的,然昨日搬進來的東西全都堆在後院的榕樹下還未得收整,而會將這些東西搬到這兒來放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這些新花盆,他知道是特意帶回來給他的,因爲他屋裡的那些幾乎全都被打爛了。
可,昨夜他離開時廊下什麼都沒有,那是何時把這些東西搬移過來的?
雨水還在滴滴答答地落下,司季夏像陡然驚醒般,定睛在昏黃線中扯出的細雨,雨,下雨了,似乎是從昨夜他離開羅城鎮時就開始下了。
而不論這整齊疊落又排開的陶花盆還是方纔他抱進屋裡去的被褥都是乾燥的,那便是說,在昨夜還沒有落雨時便已經把它們給搬了過來。
而他離開羅城鎮時還不到寅時……
——
司季夏忽的大步走到冬暖故那間屋子,卻發現平日裡這種時辰還閉著的屋門此時卻是打開著,屋裡牀榻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擡手上一,涼的沒有溫度的,證明這間屋子的主子早已起。
又或者,一夜未睡?
司季夏出了冬暖故那屋,快步往後院去,似乎想也不用想的,他知道一定會在後院。
果不其然,後院的廚房裡有火出,天雖暗,卻還是能勉強讓人看清院裡的形。
本是被推倒踩斷晾服用的竹架子此刻已經用麻繩把折斷的地方給捆上了,牆角的柴禾還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廚房頂上的煙囪有白煙冒出,那本是堆在榕樹下的大小包袱已經全不見了,唯見那裹包袱用的大塊麻布掛在廚房屋檐下懸著的竹篙上,司季夏緩慢往廚房邁步,覺得自己的腳步有些沉重。
站在廚房門外,也見著廚房裡與外邊的院子一樣被收拾得整齊乾淨,依牆而置的矮櫃裡擺著嶄新的碗筷,矮櫃上則放著兩隻一大一小的竹編篩子,竈臺上裝油鹽的小陶罐裡擺在竈臺最裡邊,竈臺上燉著一隻陶鍋,陶鍋裡似有水在鼓著泡,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竈膛裡火紅亮,一個纖瘦的人影就蹲在竈膛前,正用一較長的柴禾撥著竈膛裡的柴禾,許是被煙嗆到了的緣故,只見正輕輕咳嗽了幾聲。
廚房裡的桌凳及矮櫃還是完好的沒有被劈斷,只是那張吃飯用的小方桌已經很久很久了,舊得給人一種八十老嫗的覺,然此時這張十二年來都只有他一人用著的老方桌上擺著一隻倒扣著白瓷碟的瓷碗,還有……兩副碗筷。
兩副碗筷,這是……爲他準備著的?
司季夏站得離門框有些遠,是以上邊的屋檐未能將他的子完全擋住,雨水從屋檐往下落,滴到他的肩上背上,溼了一大片,他都沒有察覺。
他只覺自己的視線漸漸地有些朦朧,使得那蹲在竈膛前的纖瘦影在他的視線裡朦朧地微微晃著,那在竈膛裡燃著的柴禾似乎就點在他的腳邊,讓他覺得滿都是溫暖的。
冬暖故還是不大會燒柴,是以此刻在很認真地燒著柴,也是以沒有察覺到司季夏的出現。
司季夏站在門外看了良久,才張張,聲音有些道:“阿暖……姑娘。”
冬暖故轉過來,並未站起,就這麼保持著蹲著的姿勢擡頭看他,角沒有笑容,聲音也淡淡的,“公子醒了?稍坐坐,粥馬上就煮好。”
司季夏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了,似乎什麼都反了過來,這些是他這些都在做的事,這也是他這些日子習慣對說的話,覺很奇怪,卻又帶著溫暖。
又似乎一切都那麼順其自然,似乎昨日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冬暖故說完話後又轉頭去照看火勢了,一會兒又站起打開鍋蓋看看,接著又拿長長的木勺在鍋裡攪了攪,司季夏還站在門外似乎都聞到了米粥的香味。
也因爲冬暖故方纔這一轉,司季夏看到了眼瞼下的微微青灰,他眸微暗,確定了昨夜一夜未眠。
冬暖故沒有司季夏快些進屋,只是又看了他一眼後纔拿過擺在方桌上的黑灰瓷碗來盛粥,司季夏這才慢慢進門檻,似到竈臺邊給冬暖故幫忙,然終是默默走到桌邊,在長條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冬暖故將盛好的粥放到他面前,才盛了的那一碗坐到他對面,將桌上那隻倒扣著的瓷碟給拿開了,出碗裡的東西,是一碗芙蓉蛋。
“我不會燒菜,待你手上的傷好全了還是你來吧。”冬暖故昨夜起碼倒了十鍋粥才煮最後拿到他門前去給他的那一碗,現在這碗芙蓉蛋更是毀了昨天買回來的一籃子蛋忙活了整整兩個時辰才完的最後品,鹹到苦的或者半生半的味道都嘗過了,嘗得從今往後都不想再吃這道菜的,也讓很是想念司季夏燒的每一道菜。
“好。”司季夏看著那黃白相間本算不上芙蓉蛋的芙蓉蛋,再瞟到冬暖故白皙的手背上被火星子濺到而灼起的點點紅點,微微點頭,“今日的晚飯就可以由我來做了。”
連柴都燒不好,這個看起來簡單的芙蓉蛋,一定搗鼓了好久才做的吧。
冬暖故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的左手,司季夏淺淺一笑,“我的手,已無大礙。”
冬暖故又被司季夏頰邊的淺淺梨渦吸住了神,直到司季夏用左手拿起筷子攪了碗裡粘稠的米粥放進裡,纔回過神,隨後站起從後的矮櫃裡拿出一隻白瓷勺,舀了一大勺芙蓉蛋放到司季夏碗裡才坐下神拿起碗筷吃自己的。
司季夏本想說謝謝,卻總覺自己若是說了會惹來冬暖故的不高興,便什麼都沒有開口,只安安靜靜地吃著爲他準備的早飯。
米粥的水放得了,很粘稠,像溼噠噠的米飯,芙蓉蛋打得不均勻,火候過了,鹽放多了,很鹹,可是司季夏卻是吃了整整兩大碗粥,吃了那碗又鹹又老的芙蓉蛋。
他覺得好吃,覺得這是他從來到這個府邸十二年來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
冬暖故卻是吃得有些想吐,有些震驚於司季夏竟能將如此難吃的東西都吃完了,是不挑食,還是有意買的面子?
反正無論如何,冬暖故看著司季夏坐在對面弓著上和脖子將到碗沿用筷子將粘稠的米粥進裡的模樣,覺得有些高興,卻又有些心悶,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右肩的地方。
看著看著又忽然想起了昨夜在老井邊那個主的輕擁,忙立刻捧起自己手裡的碗拉幾口稠得就像飯一樣的粥。
這個下著小雨的早晨,他們兩人相得似乎很融洽,沒有冷場,也沒有尷尬,即便他們之間仍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本沒有說上三兩句話。
一切似乎還和原來一樣,卻又似乎不一樣了。
司季夏沒有問昨夜是否沒有睡下過。
冬暖故也沒有問他昨夜是否不在屋裡。
昨天發生過的事,他們誰也沒有提。
小雨還在下,吃罷早飯後冬暖故用事先燒好的熱水洗了碗筷涮淨了鍋放好到矮櫃裡,忽然覺得其實也有當個居家好媳婦的潛質。
司季夏本是要做這洗碗的活的,卻是被冬暖故攔住,許是怕他堅持會惹得不高興,他便作罷,只在旁看著作笨拙地洗著碗筷,還有那麼一瞬間險些把洗到半的碗給掉。
待冬暖故將洗乾淨的碗筷放回到矮櫃裡後,司季夏出了廚房後往廚房後邊走去了,走幾步又停一停,似在等冬暖故跟上來一般,雖然他沒有張口明說讓跟著他走,冬暖故又豈不看不懂他這無聲舉裡的意思,跟在了他後,長長的睫輕輕了後走到了側。
冬暖故走在的司季夏的左側,也就是不靠近牆壁的一側,從屋檐下滴下的雨水滴到的肩上,打溼了肩上的裳,司季夏只沉默著移到了的左側,替接了那冰涼的雨水,冬暖故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肩不知何時被雨水打溼了,不由多看了司季夏一眼。
不過十來步,兩人便來到廚房的後牆,只見廚房的後牆與院子的高牆相距也就半丈寬,而在這半丈寬的地方里生長的幾株楸樹卻是異常茂盛,枝枝葉葉都蓋在了廚房的屋頂上甚至蔓出了高牆頂頭,又有青綠的葉蔓從屋頂上垂下,一條又一條,如簾子一般,地上也生長著藤蔓植,在楸樹樹幹上,也在院子高牆與廚房後牆上。
司季夏躋走進了這院子高牆、楸樹與廚房後牆之間的小小地方,冬暖故還在想司季夏帶往這後邊走是爲什麼,只見司季夏小走了幾步後擡手撥開了從屋頂長長垂下將要垂到地面的青綠葉蔓簾子,冬暖故這也才發現與高高的院牆靠得很近並有楸樹枝葉遮擋著的廚房後牆並不是一堵禿禿的牆,牆上竟有著一扇單扇小門與一扇小窗,若非有心之人,想來不會有誰知道這後邊還有門窗,就譬如冬暖故,也是此刻才知道這兒有門窗。
門打開了,是一間比廚房短去一大半的窄長小屋,因爲屋子的深度很短很短,只約莫六七尺深而已。
這間小屋與廚房不同,屋子三面牆有一半釘滿八寸見方的小屜子,就像醫館裡打在牆上那些裝幹藥材用的排排小屜子,有半邊空著的屋子則擺著齊人高的三腳竹架子兩個,架子分六層,每層上都擺著一隻簸箕,簸箕裡散擺著各種草藥,有些已經枯黃,有些則是長了黴點子,架子旁擺著五隻陶爐,陶爐上各燉著一個藥煲,陶爐旁的地上還擺著兩隻藥煲,只見每隻藥煲都是被火燒薰後黑漆漆的煲,看得出是用了很久了的。
屋裡還有一張兩尺見方的小木桌,木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瓷瓶陶罐藥臼舀出,桌下也堆得滿滿都是,每一件東西都很是乾淨,應是經常使用的緣故。
牆上還掛著大的小的竹簍,屋頂的房樑上懸著麻繩,麻繩往下垂,下端掛著竹籃,竹籃用黑的布遮著,不知道里邊放著何,共垂著五麻繩五個竹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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