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守住陣勢!挨了!別了陣腳!他們攻不進來的!」結起的方陣中,匪兵小帥高聲喊道。
他們盤踞在轑縣山林之中,已經有兩年多時間,足足收攏了三千多人馬。以本地的羌人、匈奴和氐人為骨幹,還有不流民,戰力著實不弱。趁著匈奴起後,劫掠縣府,搶糧搶人,很是有些聲勢。然而再怎麼鬧騰,也是在樂平國境,如今怎麼冒出一堆上黨兵來圍剿他們?!
更要命的是,這些上黨兵可怕的要命!
隊中小帥不停呼喝,想要隊伍更穩固一些。面前多是騎兵,在轑這樣山林居多的地界,不方便施展。只要他們穩住了陣型,想來那些金貴的騎兵也不敢衝。
然而正前方那隊騎並沒有擺出衝的模樣。反而各個張弓搭箭,如同圍獵一般馳到陣前,放箭攢。山匪哪來的盔甲,只是騎,也能讓他們陣腳大。這樣僵持下去,還沒等陣型被攻破,人就被殺的一乾二淨了!
要繼續守陣,還是乾脆逃了算了?那小帥狠狠一咬牙:「頂住!舉盾!他們不敢衝進來的!援兵馬上就要到了!」
誰家沒有騎兵?他們的騎兵也是縱橫山林的狠角。若是來了,定能殺的這些兵屁滾尿流!
可是他是這樣想,手下的兒郎卻沒那麼大的勇氣和韌。當眼前的騎再一次轉向,朝著他們撲來時,端著陋刀槍,瑟瑟發抖的匪兵們終於克制不住,向後退。這一退,就像是在鐵板正中裂開了一道隙,那些持著弓,看似悠哉的騎兵,目中出了兇。當距離陣營不到一百步的時候,馬兒撒蹄衝了起過。沒有留力,沒有停滯,就這麼直直衝向了軍陣!
兩軍鋒,尤其是步騎對戰,靠的就是勇。若是步卒堅韌,能夠站定不退,沒多騎兵會捨得用戰馬強衝。但是一旦軍心搖,出疲態,狼十足的騎兵立刻會一擁而上,撕開豁口,扯爛軍陣!
這些沒有經過正規軍事訓練的匪兵又如何懂得,只是一步退,就決定了生死勝負!
如狼一般的騎衝了隊中,刀閃爍,橫飛。那小帥本無法阻擋手下的潰逃,氣得發瘋。他們自家的騎兵,到底跑哪兒去了!
不足五里之外,另一場惡鬥也在進行。為了援馳自家兒郎,山匪們縱馬疾馳,恨不得能肋生雙翼!可是他們沒能趕到戰場,另一隊兵斜刺裡衝了出來,攔下了他們的這千餘馬隊!
「殺!都給我殺!」留著絡腮鬍的羌人首領大聲吼道。
他可是這群山匪的酋帥,也是個極有膽氣,武藝高強的兇人。若不是於騎,又詭計多端,如何能打造出這樣一支龐大的匪兵?
因此,就算遇伏,他也不懼。反而鬚髮怒張,下令死戰!都是騎兵,人數又極為相近,有何懼哉?殺乾淨便是!
可是今日,他遇到的並非那些疲弱晉軍。
宛若下山猛虎,那隊騎兵闖了進來。清一的雪亮長刀,在踏踏馬蹄聲中,就像催命的魂!哪裡來得如此武藝?簡直人人都可為他帳下先鋒小帥!更可怕的是,他們竟然並非單騎而戰,而是三五群,配合如一!
就算山匪各個兇悍,也抵不過如此的陣仗!
「殺!跟我衝出去!」不比其他人,只是廝殺片刻,這匪首便知不敵。如此纏鬥下去,不過是妄送命。不如先逃出升天,再做打算!
然而他和手下心腹還未衝出兩步,一匹花白大馬就攔在了面前。那馬是良駒,足比凡馬高出一頭。馬上之人,更是黑甲冷面,煞氣人。一雙灰藍眸子,冰冷如刀,殺機凜凜!
這是敵軍將領!電石火之間,那匪首反應了過來,沒有任何猶豫,他率隊衝了上去。手下足有十餘心腹,而對方只有三五親兵。只要斬殺敵酋,就能換來一線生機!
居蠻力,他使得的是二十斤重的混鐵長槍。一槍出,能在敵人上留下碗大一個窟窿!如今拚死揮舞起來,簡直猶若風雷齊!以一敵三,又有這等利,何愁不斬敵於馬下?!
可是那毒龍般歹毒兇悍的一擊,並未落在敵人上。藍眼將軍形一側,讓過鐵槍,反手一刀,便解決了圍攻的一人。
這是想撿柿子嗎?那匪首氣的出了獰笑。手上不停,橫槍而掃!敵人座下的花白大馬似乎通了人,馬蹄一錯,竟然側彈出三步。這一讓,立刻又讓長槍落空,對方卻又取了另一條命在手。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那匪首大喝一聲:「滇吳、東號,圍住他!」
兩騎應聲衝了過來,三人品字行,把那藍眼羯人圍在了正中。鐵槍、馬刀、長錘同時揮舞出來,若網若幕,籠住了敵將周!
能中!三人心中,都是這句話語。然而那花白馬長嘶一聲,尥起了後蹄。一踢而中,背面那馬慘嘶一聲,甩下了主人。正面,羯將手中的長刀擲了敵人前。而側面,一支混鐵槍刺了他的肩頭。
中了!那羌帥心頭一喜。雖然失了兩個心腹,但是他擊中了敵人!然而下一刻,一陌生的劇痛躥了上來。他順著痛往下去。只見那羯人空著的左手中,多出了一支矛,鐵桿紅纓,閃亮的槍頭埋了自己黑的脖頸之中。
矛一抖,鮮迸濺。那匪首栽下了馬去。
以一敵三也能大獲全勝的無敵將軍,並未看那一眼,而是冷聲道:「合陣!」
隨著這短促的命令,所有上黨騎兵開始聚合,手中兵刃和他們眼中的殺機也合在了一。
「殺!殺!殺!」
蹄聲滾滾,殺聲沖霄。
*
「都尉,你這傷怕是要上兩針。」看到奕都尉肩頭的傷口,隨軍護士皺起了眉峰。這應該是槍傷,幸好的不深。若是換上三棱刃,再深上幾寸,怕是要傷了筋骨。
在桌旁坐下,奕延冷聲道:「手吧。」
針也不是輕鬆的活計。那護士從側掏出一個葫蘆,打開蓋子,一衝天酒氣便溢了出來。然而葫蘆中倒出來的,卻是如同清水一般的。這是軍中特配的酒,只要在針開膛前用上一用,就能避免潰瘍。不過藥猛烈,抹在傷口上,就像刀斫火燎,若是喝腹中,說不定會腸穿肚爛呢。
小心翼翼的用蒸過的白布沾了酒,那護士用布乾淨了傷口附近的污。這本該是痛到極的,但是旁人只是肩頭微微一下,別說呼痛,就連面也未更改一分。
都尉這些日子,似乎更可怕了些。那護士吞了口唾沫,拿出針線,了起來。線是羊腸,針是銀針,然而在裡還是讓人牙痠,寒直豎。他親手給不人過傷口,哭爹喊娘,按都按不住的不在數。但是如今來,那人卻分毫未曾彈,似乎的不是,而是他上衫一般。
哪敢耽擱,護士飛快結束了手中活計,又用酒了一遭,上藥裹牢,退了出去。奕延也沒看理好的傷口,隨手拿起一旁的外衫,穿在了上,信步走出營帳。
外面,十幾個山匪被綑縛在一,大半上有傷。這些都是匪軍中的小帥頭目,需要進一步拷問。
王隆見到奕延,立刻走上前來:「營正,匪兵頭目就這些。老營還要再審!」
奕延並沒有理他,走到了一名山匪頭領旁,開口問道:「山中老營在何?」
老營是山寨藏匿貴重品的地方,只有寨中心腹將領才能知曉。那漢子呸了一聲:「你也是胡人,何必為晉狗效勞?!」
他用的是胡語。羌、氐、羯雖然都有各自的語言,但是匈奴勢大,所以諸胡也都會幾句匈奴語,就被人稱作了胡語。這話奕延和王隆都能聽懂,王隆面上一黑,剛想發作,一道銀從他面前閃過。
那小帥的腦袋滴溜溜滾在了地上,腔子中的鮮濺出十數步,方才停下。
王隆立馬閉上了。這幾天,他家營正的脾氣似乎越來越壞了,連他都不敢胡言語。看來一場大勝,還是沒讓這殺神痛快多。
腳步不停,奕延又來到另一人面前,還是那個問題:「山中老營在何?」
有前人做榜樣,那人也不敢猖狂,吞了口唾沫才說:「想讓我說,得先放我……」
他的話沒說完,劍鋒已經吻上了頸項。噴濺出的,染了奕延的擺,滴滴答答往下流淌。
再前進數步,奕延又站在了另一個人面前:「老營在何?」
那人可能是真不知曉,哆哆嗦嗦求饒道:「軍爺饒命!小的跟那些頭領都,可以打聽……」
他沒機會說第三句話了。又一,倒在地上。
營中,噤若寒蟬,沒人敢再開口。似乎那殺神要的本不是答案,而是他們的命。
再次邁步,奕延還未走到下一個人前,那人就崩潰了,哭著喊道:「在左嶺!左嶺山中,我可以帶路!」
那雙穿著軍靴的腳停了下來。奕延一揮刀刃,甩掉了上面的污:「帶他們去打老營,今日攻克。」
王隆還敢說什麼?趕領命,退了下去。
一旁,報信者戰戰兢兢走上前來:「都尉,沾縣來使。」
沾縣是樂平國的治所,應當是郡府派了人來。奕延也不更換那,就這麼走進了營帳。
見到他這副模樣,前來商談的孫賊曹嚇的眼都不知該放哪裡了,連忙垂首行禮道:「不知奕都尉到來,下失迎。山中有匪,何勞都尉費心……」
他話裡潛藏的含義十分明白。這是撈過界了,就算樂平有山匪,也不用上黨發兵來剿啊!
奕延淡淡道:「山匪襲擾上黨,自當清繳。轑縣城已在我軍控制之中,孫曹不必憂心。」
什麼?縣城都打下了?孫賊曹頭上的汗水更多了,結結道:「這、這如何使得……」
「糧草也會從上黨運來,過些時日,自會恢復治平。史難道不想樂平國斷絕匪患嗎?」
這說的自然是樂平國的最高負責人史姜桓。作為史心腹,孫賊曹又如何不知他的想法。兵匪是可怕,但是沒有邊這個鄰居更可怕。然而事到如今,再抗議還有用嗎?就算告到前,人家也不過是來剿匪的。沒有攻打樂平國各縣,也沒搶奪他們的城池糧草。誰會管這種捨己為人的閒事啊!
張了又合,孫賊曹終於出句話來:「哪裡哪裡。貴軍遠道前來,又為我樂平除害,自當犒軍。我這就去稟報史,為將軍接風……」
他也不敢都尉了,直接起了將軍。
奕延並沒有因這退讓出什麼表,仍舊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峻面孔:「孫曹客氣了。」
倉促又聊了幾句,孫賊曹也不敢再停,趕忙退了出去。
營中,不再有惹人心煩的聲音。奕延微微閉了閉眼睛。他的心,似乎被劈了兩半。一半冷靜沉著,分毫不差的理戰事政事;而另一半,則在沉寂不語,就像墜了某種深不見底的空之中。
主公要娶妻了。娶的是王氏。
一個不容拒絕,也不容輕視的貴。
隨後,他還會有更多姬妾。那些配得上他,可以在他懷中溫言細語的人。他還會有子,兒孫滿堂,枝繁葉茂。可以為空的梁府增添笑語,可以出將相,幫父兄掌管這龐大的家業。就如任何崛起的高門豪強一般,變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龐大家族。
這是主公應得的。也是安定上黨,乃至并州的最佳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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