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當朝皇帝朱佑樘病逝於乾清宮，年三十五歲，。

深夜的喪鍾聲在京師上空悠悠回，無數大臣和百姓聚集在承天門前，哭聲震野，淚如雨下。

每個人的悲痛都是發自心的，大明立國百余年，真正有作為，施仁政的皇帝並不多，從洪武永樂開始，一直到宣宗憲宗，這些帝王們或者暴戾，或者昏庸，施政風格不一而足，但若論真正施仁政的皇帝，唯弘治帝莫屬。

不長不短十八年的努力，他贏得了天下人的民心。

宮的太監宮們開始忙碌起來，一條條早已備好的白綾孝帶被太監們捧出來，綁在每個人的腰間和頭冠上，禮部和道錄司的員領著一群手執各種法的和尚道士匆匆進宮，奉天殿前的廣場上，偌大的靈臺有條不紊地開始搭建。

悲傷的氣氛裡，一切與喪儀有關的事宜在快速地進行著。

張皇后已被宮扶回了坤寧宮，悲痛過度的昏厥了兩次，司禮監的蕭敬隻好命太監將送進坤寧宮歇息，剩下的一切喪儀之事已用不著皇后心了，禮部員會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弘治帝仍舊躺在床榻上，冰冷而僵，面部蓋了一塊明黃絹布，人死不能見天日，皇帝亦是如此。

朱厚照神呆滯地跪坐在榻前，三位大學士和蕭敬等人費盡口舌，可他仍舊一不。沒了神，沒了思想，仿佛一尊木塑的雕像，眼淚已流幹了，隻留下臉上的斑斑淚痕。

秦堪站在殿外，注視著殿仿若癡呆的朱厚照，沉沉歎了口氣。

劉健等人見始終勸不走太子。不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國喪之期，喪儀方面很多必須由太子出面。作為大明下一任的君主，天下億萬臣民的眼睛都在盯著他，此時怎可在乾清宮發呆不理諸事?

然而見太子心碎哀傷的模樣，。三位大學士卻再也不忍開口勸。

朱厚照不懂什麼國事朝政，他只知道自己剛剛失去了一位他疼他的偉大父親，他想做的便是坐在父親的前，好好地陪他最後這一程。

至於諸多喪儀之事，讓它們見鬼去吧。

李東抹了把老淚，扭頭見秦堪靜靜地站在殿外，於是老眼一亮，快步走到秦堪邊。

“秦千戶，太子哀傷過度，不願離開。你幫老夫勸勸他吧，先帝龍歸天，臣民正是淒然傷痛之時，大家都等著看新君氣象，殿下不能一直坐在乾清宮裡發呆呀。”

秦堪亦知此時此刻的重要。於是點點頭:“下盡力試一試吧。”

慢慢走進殿，朱厚照仍舊像尊雕塑般一不。

秦堪在他邊跪下，看著弘治帝的，然後磕了三個頭，直起對朱厚照道:“皇上已歸天了，殿下保重。人死不能複生。”

秦堪那悉的聲音令朱厚照空的眼睛恢復了一生氣，木然扭過頭道:“秦堪，父皇走了，他說他很累……”

“殿下，皇帝不但擁有世上最尊貴的份和權力，也有著最沉重的責任，皇上確實累了。”

朱厚照憂傷泣道:“我以前不懂，隻覺得父皇每天坐在案頭給奏本批幾個字，或者跟大學士們聊幾句國事，如此而已，沒想到父皇這麼累，我……太不懂事了。”

秦堪沉默了一會兒，道:“殿下，皇上已走，你已是大明的新君，現在懂事還來得及，男人應勇於承擔責任，幫你的父皇把大明江山挑在肩上吧，。”

“江山……”朱厚照神怔忪。

秦堪指著殿外，道:“天下臣民的億萬雙眼睛都在看著你，你覺到了嗎?他們都在等著新君昂首地站出來，給他們帶來福祉和安穩，你躲在乾清宮裡徒自哀痛於過往，陛下若在天有靈必然對你失。”

“殿下，你已不是太子，而是大明新一代的帝王，臣民們等著你君臨天下，威服四海！”

朱厚照眼中漸漸有了神采，抿了抿，朱厚照向弘治帝的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臉上分明已有了一種略顯青的帝王風采。

“秦堪，你說得對，我要代父皇把這座江山扛起來，父皇累了，我來扛！”

…………

…………

秦堪陪著朱厚照走出乾清宮，卻見門外黑跪滿了一地，劉健等三大學士為首，包括司禮監的幾位大太監，和宮所有武士太監宮們伏地跪拜在朱厚照面前。

劉健老淚縱橫泣道:“陛下仙逝，臣民痛失英主，為大明民心安定計，為先帝後喪儀諸事計，老臣伏請殿下強忍失親之慟，移駕奉天殿，頒國喪詔書，為先帝守靈，為臣民祈福。”

朱厚照將劉健扶起，道:“劉先生辛苦了，我這就去奉天殿，諸位臣工且隨我來吧。”

諸臣見朱厚照振作起來，不由大喜過，紛紛三拜後起。

李東隨著眾人一齊朝奉天殿走去，臨走時回頭看了秦堪一眼，目裡充滿了激。

秦堪朝李東淡淡一笑，拱了拱手後，便轉朝宮外而去，朱厚照的職責是守靈，明日便要由劉健宣讀弘治帝旨，準備登基為帝了，今夜是大明權力高層的空白時期，毫不能大意，。

*

承天門外人山人海，時已半夜醜時，大臣和百姓們卻滿滿地在廣場上跪滿了一地，哭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五樓上的喪鍾仍在一下又一下地敲著，聽著不同尋常的夜半鍾聲，很多不知的百姓已到宮有大事發生，於是越來越多的百姓們在向承天門聚集。

五城兵馬司，京營團營，錦衛。東廠，包括順天府衙役等等，能出的全部出了。他們手執兵圍在廣場四周，警惕的眼神不停在人群中掃來掃去。

臣民哀痛說明皇帝得人心，正是宣揚皇威的好時機。然而也不能不提防有心人煽作，畢竟此時皇帝甫逝，新君未立，是最容易鬧出子的時候。

秦堪剛走出宮門，丁順和李二便迎了上來，朝他重重抱拳，二人臉上雖有哀痛之，但很明顯帶著幾分做作，他們只是最基層的錦衛百戶，皇帝駕崩或許不算好事。但若指他們傷痛絕未免也不太現實，他們只是吃皇糧的，如此而已。

“沒出子吧?”秦堪淡淡問道。

“有幾個潑皮想趁渾水魚百姓的銀錢，被我等拿下了，除此沒什麼大事發生。”丁順咧笑了笑。

秦堪點點頭。剛準備代幾句，卻聽得承天門外一陣喧嘩聲。

跪拜的人群被一群軍士魯地揮舞著鞭子開，人群慘著迅速讓開一條道，腰系孝帶，頭冠綁著白綾的寧王朱宸濠哭號著被軍士們簇擁上前。

“皇兄啊！先皇啊！上天不公，竟如此待我大明英主，。臣弟來遲一步，何其痛哉！”

朱宸濠一邊哭一邊朝宮門走去，沿路的員和百姓們紛紛皺眉，卻不得不讓出道來。

秦堪獨立於宮門外，看著朱宸濠一臉哀痛地離他越來越近，秦堪心中徒然一沉。

瞧這架勢，寧王是想進宮吊喪?

此時離皇帝駕崩不過一個時辰，禮部一應喪儀還沒準備好，弘治帝的傳位詔也沒頒行天下，朱厚照尚未登基……

寧王此刻宮，到底存著什麼心思?他不知道此時正是皇宮最敏的時刻嗎?歷史上趁著皇帝新喪奪權稱帝的事還嗎?

朱宸濠越走越近，秦堪眼皮跳了跳，忽然舉高了手大喝道:“來人止步！”

朱宸濠的嚎哭聲頓時一滯，看清是秦堪後，不知為何怒火萬丈，大約想起了某件令他惱火的事，於是定住形怒道:“大膽！本王乃先帝兄弟，進宮吊唁皇兄，你敢攔我?”

“王爺，此時宮頗，喪儀事宜禮部員正在安排，等他們安排妥當，自會告之諸藩王公侯宮吊喪，王爺未奉詔命宮，恕下不敢放行。”

朱宸濠大怒:“吊唁本是倫常應有之義，我朱家的事用得著你這外人阻攔麼?”

秦堪冷冷盯著他，向前了一步道:“下是外臣，隻知天子詔命，王爺未奉詔深宮，是何居心?”

朱宸濠大約被刺激得太狠了，頭腦一熱，說了一句很腦殘的話:“天子已逝，哪來的天子詔命?”

話一出口，朱宸濠頓知不妙，因為這句話被很多人聽到了。

大學士和禮部員在宮持喪儀，此刻跪在宮門前的都是當朝的大臣，從尚書到六部主事，黑的跪了一地，其中還包括許多勳貴公侯，寧王此話一出，所有人猛然抬頭，淚婆娑的眼中皆出憤怒的芒，。

先帝骨未寒，寧王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欺我京師朝堂無忠臣乎?

秦堪臉上出一微笑，笑容一閃而逝。

當先發難的是戶部郎中李夢，怒打壽寧侯之後，弘治帝為其心，將他由主事升為了郎中。老頭兒嫉惡如仇，眼裡摻不得沙子，寧王的這句話激起了老頭兒的火氣。

李夢長而起，向前衝了兩步，一雙老拳便狠狠朝朱宸濠砸去。

“老夫這暴脾氣！”李夢憤怒暴吼，殺氣騰騰:“賊好大膽，先帝英靈未遠，你竟口出大逆，看打！”

朱宸濠大驚失，他雖是藩王之尊，但在京師朝堂裡屁都不算，大明的臣子們以忠直為標榜，為了忠直之名，他們敢當著皇帝的面指著鼻子罵昏君，王爺?算個屁！

李夢脾氣雖，但畢竟年已老邁。手不夠矯健，一拳擊去，卻被朱宸濠邊的侍衛擋了下來。

李夢出離憤怒了:“老夫乃戶部郎中，文來的！你們敢攔我?”

寧王侍衛們頓時一滯，面面相覷。

李夢趁機又是一記老拳憤然擊出。

砰！

侍衛不敢再攔，卻也不能令王爺傷，隻好著挨了這一拳。結果侍衛沒事，李夢的拳頭卻如同打在一塊鐵板上，疼得失去了知覺。

“老夫文來的，！”李夢再次暴喝。

秦堪眼疾手快。不由分說便將宮門邊值衛的大漢將軍手中劈手奪過一柄金瓜錘，飛快塞進李夢手中。

李夢一楞，秦堪急忙笑道:“眼吧?”

當然眼。當初李夢文華殿追打壽寧侯時，用的兵也是一柄金瓜錘。

朱宸濠和他的侍衛們頓時臉都綠了……

拿到了悉的趁手兵，李夢的殺氣愈發凌厲，仰天長笑兩聲，金瓜一晃，劈頭便向寧王砸去。

一錘擊出，侍衛們慌忙用手臂一擋，便聽得一聲悶哼，侍衛抱著手臂臉上冒出了冷汗。

朱宸濠見勢不妙，慌忙道:“慢著！本王不進宮還不嗎?”

秦堪急忙拉住了李夢。皇帝甫逝，宮正是一團麻的時候，此時委實不能多添枝節了，寧王既然不進宮了，此事便可揭過。

李夢停了手。金瓜錘杵在地上支撐著劇烈息，眼睛恨恨地盯著朱宸濠，怒道:“先皇駕崩，新君未立，誠如秦千戶所言，王爺此時進宮是何居心?還不速速退去！以為你是藩王老夫便不敢參你了麼?”

朱宸濠恨恨剜了秦堪一眼。然後一跺腳扭頭便走。

盯著朱宸濠的背影，李夢意猶未盡地罵道:“此人包藏禍心，非良臣也。”

朱宸濠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過頭道:“本王真的隻想進宮吊喪……”

李夢臉一變，嘶聲吼道:“還敢胡說！老夫這暴脾氣……”

嗖，！

金瓜錘手甩出，寧王侍衛大驚:“王爺小心！”

說著飛攔在朱宸濠面前。

砰！

侍衛被飛來的金瓜砸得頭破流，當場倒地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