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東水門,再走一里多路,天已經黑,圓月高懸在天上。
周圍已經看不到其它的船,兩岸近黑魆魆,遠燈火閃閃。
李桑放下櫓,任由船順水飄著,坐到船頭,接過米瞎子遞過來的酒壺酒杯,自斟自飲。
“怎麼啦?”米瞎子坐到李桑旁邊,將腳放進河水裡。
李桑沒說話,只慢慢喝著酒,看著圓月,看著波閃閃的河面。
米瞎子盯著看了一會兒,也不說話了,腳在河水中慢慢晃著,一杯接一杯喝著酒。
“我曾經問過大常,這世上,一天要死多人,有多人是冤死的。”李桑喝到微醺,低低緩緩道。
米瞎子轉頭看向李桑。
“黑馬說,他家裡人,都得算冤死的,金問我,他家裡人呢?算冤死的嗎?”李桑接著道。
米瞎子微微蹙眉,看著神晦暗的李桑。
“他們都得算冤死的,對不對?可這仇,怎麼算?”李桑轉頭看著米瞎子。
“冤死的人太多了,仇?嘿!
像黑馬,像金,一家人,一村人,死絕死了的,多的是,人都死絕了,這仇也就跟著死絕了。
別的,唉。”米瞎子嘆了口氣,“要報仇,要討個說法的,那得先看著仇家,先掂量掂量,再說仇不仇的事兒。
仇家弱,這仇是一定要報的,仇家勢均力敵,這仇不能不報,仇家勢強,那就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要是這仇家,大到像黑馬,像金家那樣的,也只好嘆一句,命裡註定,天災人禍,是老天爺的錯。”
李桑慢慢嗯了一聲。
“也有不掂量的,所以,史書上就多了好些故事。”米瞎子往空中舉了舉杯子。
“我是個要掂量的。”好一會兒,李桑慢吞吞說了句。
“你可不是。”米瞎子不客氣的接了句,“你要是掂量了,那必定不是你的仇。
是誰的?上回你說的那個湛瀘?”
“不是湛瀘。”李桑嘆了口氣,“唉,也算是湛瀘吧。”
李桑倒了杯酒,緩緩灑河中,再倒了杯酒,再灑河中。
“這是有主的仇?你當初答應過?”米瞎子看著李桑,試探問道。
“我答應過盡力。”李桑再倒了杯酒,抿了口。
“找到仇人了?”米瞎子皺眉道。
“沒有,不想找了。”李桑抿了一大口酒。
“你當初就不該答應,你是你,湛瀘是湛瀘,那什麼家是那什麼家,各不相干,你當初,連這個盡力,都不該答應。
不過也就是個盡力而已,你已經盡力了。”米瞎子衝李桑舉了舉杯子。
李桑垂著眼,沒說話,良久,低低嘆了口氣,“你說的對,我不是湛瀘,湛瀘也不是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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