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州雖然距離垣陵不遠, 但是乘坐馬車,也需要三個時辰。
明楹到最后稍微覺得有點兒困倦,車中的小幾又太過堅, 想了想, 準備枕在傅懷硯的膝上小憩一會兒。
剛剛躺下, 突然聽到傅懷硯帶著點笑意的聲音。
“怎麼。”他抬手將的腦袋護好,“睡在這里, 皇妹這是在考驗孤的自制力?”
明楹抬手握著他的手指, 悶聲道:“若不是皇兄昨日晚上……”
頓住, 很快又接道:“我也不會睡不好。”
傅懷硯嗯了聲,手指繞著的落在側的發尾,“嗯, 怪孤。”
認錯態度倒是很好。
明楹確實是覺出一點兒困倦,況且此時又是夏日,午后難免帶著倦意。
現在枕在傅懷硯膝上, 際都是彌漫著檀香味。
很像是從前前往佛寺之中,山中霧氣彌漫,晨霧中清冽的尾調,又像是檐上積雪, 消融如滴澗。
明楹突然想到, 傅懷硯從前年時曾經在佛寺之中待過一段時日, 分明滿淡漠,可卻并非是不墮十丈紅。
見過很多朱漆描金的神佛,廟宇高堂中, 漫天神佛在上, 滿室輝煌。
佛渡眾生苦厄, 是以面相所見, 大多是悲憫眾人的慈悲。
可是總有些神佛,低眉只為你而來。
意識半昧,然后突然輕聲開口道:“其實皇兄,我從前的確是沒有想過要再回上京。在我了宮闈以后,上京于我來說,就只是濃重的,看不見盡頭的朱紅宮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母親都坐在殿外的廊廡中,看著宮墻之上盤旋的鳥雀,日漸清瘦。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日后可以的話,一定要離開這里,無論是怎樣都好,日后都不想留在宮墻之中。”
“其中困囿的,是母親凋零的一生。為帝王者,大多不會為所囿,先帝更是如此,我母親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只看上去順而的鳥雀,他閑來無事,就來逗弄幾下,即便只是一時興起,也多的是人愿意為他籌謀。他信手之際,就是被關在金籠中的雀鳥一生的命運。”
的聲音很輕,幾近只是低語。
半明半昧的覆在明楹的眼睫之上,在傅懷硯的懷中,很輕地蹭了一下。
“我其實從來都沒有想過步母親的后塵。即便是當真對皇兄心,于我而言,也不過只是春日落雨,轉眼就消散得了無痕跡。”
“籠中鳥,池中魚,寥寥幾語,是我無數次想掙的命數。所以我那時遇到霍離征的時候,是想著讓他為我掙命數的依仗,也是我權衡利弊以后的抉擇。皇兄所言的所謂仰慕,其實也是我在努力不痕跡地給他留下印象。”
似乎在自嘲,“皇兄高高在上,恐怕終其一生,也未必會有這樣心積慮想要討好別人的時候。”
傅懷硯手指順著的脊背放在了的肩側,默不作聲地聽開口。
坦誠的剖白,一覽無余的過往。
若不是突生變故,本該是被一生養長大的小姑娘,如他們當年初見一般無憂無慮。
而不是如現在所言這般,殫竭慮,權衡利弊。
他本該介懷的那些過往,介懷自己并非是的順位選擇。
現在,卻又只剩下心疼。
“我并未全然不知曉皇兄對我或許也有些許意,可畢竟也只是臆斷,這些買定離手的豪賭,我不敢賭。但是皇兄,大抵有些心的確是后知后覺,覆水難收。”
纖細的手抬起,輕輕了一下傅懷硯的手腕。
“上京于我的回憶,不僅僅是深不見底的甬道,還有年時家中春日盛開的梨花,母親親自煮的鯽魚湯,父親俯為我撣去的雪。”
“所以傅懷硯,”聲音恰如喁喁細語,卻又很堅定。“我已經想明白了。”
這是在回答傅懷硯當日來到垣陵的時候,問的話。
素來步步謹慎,從來不擅自做決定,可是總會有些人,即便知曉是賭,也很想與他歲歲年年。
心最開始的緒,的確是心疼。
就如川柏提及傅懷硯前往邊關的過往,又如他才不過年,就孑然遠離人間煙火,穿各人各有因緣所求的佛寺。
大概也是因為年時慣識香客熙熙攘攘,高堂廟宇,所以后來才大多看不出什麼緒,顯出一點兒不喜旁人接近的淡漠。
孤一人在宮中,即便是傅懷硯暗中庇佑許多,但顯帝在前,也難免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是以這麼多年中,怎麼可能沒有步履維艱的時候。
所以才不敢賭,只因為覺得自己并無依仗。
明楹順的發落在傅懷硯的膝彎與手邊,上帶著一點兒香味,不似熏香。
傅懷硯靜默了許久,緩聲開口道:“之前我與皇妹就說過,我說手握權勢最初的愿景,不過就是旁人不得置喙分毫,可以正大明護著你。所以,若是你覺得有什麼事是委屈的話,不需要你來遷就我。”
明楹在他懷中很輕地搖了下頭,然后笑了下。
“我與皇兄說這麼多的意思,皇兄還沒有明白嗎。我所求不多,所以并不會覺得委屈。”
“蕪州事了,之后回上京的時候,應當可以趕得上上京春日梨花的花期。”
傅懷硯好似是輕聲喟嘆了一聲,隨后抬手撥弄了一下散落的發,問道:“……說了這麼久,累不累?”
明楹原本就有點兒困倦,輕聲嗯了下。
“累就睡吧。”他輕輕拍了一下明楹的脊背,有點兒像是在哄人。“到了喚你。”
在明楹思緒漸遠的時候,突然聽到傅懷硯輕聲開口。
“皇妹之前有一句話說的并不盡然。孤也并非沒有這樣心積慮想要討好別人的時候。”
“旁人或許不知曉,但杳杳難道看不出來嗎。”
“孤在討好的人,是你。”
……
川柏一般隨行在傅懷硯邊,都是騎馬隨行,但是因為公主的兩個侍都還在小憩,而今日馬車之中還有個來福要伺候,所以川柏也不得不坐在馬車之中,與來福大眼瞪小眼。
來福尋常的時候是個很懶的子,除了很喜歡啃院子里的菜以外,最喜歡的就是躺在小墊子上睡覺。
但是它今日很早就被綠枝拎起來上了馬車,后來在馬車的顛簸中好像也有點睡不著,所以就很是無聊地和坐在馬車之中的川柏玩。
來福一會兒咬了咬川柏的袖子,一會兒用頭去撞他,要麼就是在他邊使勁拉。
川柏不勝其煩。
他提著來福的后頸,與它對視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公主養的狗,若是自己當真揍它的話,自己多半也要被扣月例。
算了。
川柏抱著劍,沒有什麼理睬來福的意思。
來福難得遇見脾氣這麼好的人,一撅一撅地在他旁邊跑上跑下,一會兒拍拍川柏的腦袋,一會兒咬了咬他的袍角。
川柏閉目養神,坐如定鐘。
只是袍角被咬的有點兒破破爛爛的,上面甚至還漉漉的,因為被來福含在里過。
川柏抱著劍的手狠狠收了下,眉頭從上了馬車開始就一直都沒有展開過。
也不知曉陛下尋常這麼一位矜貴潔的人,除了對公主殿下,一貫對什麼都沒什麼耐心的人,到底是怎麼忍下來的。
川柏是這麼想的,但是又想到了之前陛下所說的屋及烏。
他想,恐怕公主就算是養的是只奇丑無比的犬,陛下也能昧著良心說這犬長得人模人樣,清秀非常。
川柏耐心告罄,掀開馬車的簾幔,冷聲問在外面的車夫道:“還有多久能到蕪州?”
他這麼冷不丁的一聲讓車夫有點兒驚到,車夫拉了一下韁繩,覷著這位侍衛冷面的模樣,暗自想了想是不是覺得自己駕車太慢了些。
車夫用汗巾拭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唯唯諾諾道:“回爺,還有半個時辰左右的功夫。”
川柏嗯了一聲,聲音冷地回了一句多謝。
隨后就把簾幔重新放了下來。
放的力道有點兒大,生生給車夫刮出了一道風來。
車夫也不知曉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這位爺,面這般難看,一時也有點丈二和尚不著頭腦。
他琢磨了下,還是沒想明白,隨后又稀罕地轉回去。
一路無阻地到了蕪州。
川柏剛覺到車夫駕停馬車,聽到車夫開口道:“爺,到蕪州了。”
他立刻就默不作聲地拎著還在咬他袍角的來福,下了馬車,走到了綠枝和紅荔的邊。
來福被川柏拎著,短短的四肢在半空中無力地拉了幾下,然后很是可憐地看著綠枝和紅荔。
紅荔接過來福抱在懷中,對川柏道:“有勞川侍衛照料來福了。”
川柏冷著臉,悶聲道:“無事。”
隨后在瞬息之際就于暮。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紅荔使勁眨了兩下眼,對著邊的綠枝道:“方才的那個川侍衛呢?”
綠枝也沒見過居然有人能走得這麼快,“不知曉。可能是有要事去了吧,畢竟是陛下邊的人。”
紅荔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隨后小聲對綠枝道:“說起來……我現在每次見到陛下的時候,還是很害怕,雖然陛下看著也并不是什麼兇相,但是就是莫名其妙的有點兒害怕。畢竟這可是陛下,從前在宮中,咱們哪里見到過份這麼高的人。”
綠枝看了看此時趴在紅荔懷中,有點兒困了的來福。
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這位陛下對公主還當真是在意。”
紅荔有點兒沒明白此時突然開口的話,啊了一聲,隨后應道:“的確,畢竟是陛下,還千里迢迢地追到垣陵來。”
綠枝好笑地看了看紅荔,“說你呆你還不信,新帝是什麼人,千里迢迢追來垣陵不難,有的是人為他籌劃,一路上也淋不著吹不到的。男人要看,還是得看小事,方才那川侍衛走得那麼快,我倒是知曉是為什麼了。”
“來福是個會看碟下菜的,之前在巷口的時候,它就追著小書生和虎子攆,對著這川侍衛也不會例外。恐怕這位川侍衛和來福在一起,也是不勝其煩,但是卻又沒揍來福,不然現在來福在你懷里肯定是要告狀的。”
紅荔不知道這件事與綠枝方才的結論有什麼關系,有點兒茫然地看著綠枝。
綠枝恨鐵不鋼地點了下紅荔的腦袋,“有的時候,男人的態度從他邊的人對你的態度就能瞧出來,那川侍衛跟在陛下邊,多也是朝廷命,手中著的權不比外頭的大,卻又對來福百般容忍,你還瞧不出來是為什麼?”
綠枝抬手點了下來福的腦袋,“反正,我們和來福,多也算是犬升天了。”
來福聽不懂,只是在紅荔的懷中舒服地搖了搖尾。
……
周被寧神的檀香味覆蓋,明楹睡得很安穩,恍然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已經是漆黑一片了,只余小幾上的一盞小小燭燈。
們巳時從垣陵離開,三個時辰到蕪州,也不過是將將日暮而已。
可是現在外面卻已經是大片大片的夜,還有些許暖黃的燈。
蕪州的方位要比垣陵更為南一些,所以也要比垣陵稍微熱一些。
也或許,是的錯覺。
明楹從傅懷硯的膝上起,眨了兩下眼睛,輕聲問道:“皇兄……到蕪州沒有喚醒我嗎?”
傅懷硯嗯了聲,“見你睡得沉,沒有忍心醒。”
他稍微頓下,又對明楹道:“況且,昨夜既然是孤的過錯。現在給皇妹做枕,也算是在,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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