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給謝逢和謝逐賜封地的旨意下去，朝中的爭論就又更烈了一層。

一方面，許多原本還在觀此事的宗親更加搖了。另一方面，很多本來支持這件事的朝臣倒反對起來，紛紛上疏說此事不可行。

這些奏章，謝遲暫且都下了沒看，因為他全然知道他們要說什麼。

給宗親們分封地，勢必會削弱朝廷的權力，這是明面上的道理。

他也因此而做了些防範措施。比如宗親們可在自己的封地上頒佈政令，卻沒有兵權。再比如宗親們雖然可頒政令，但不可與朝廷的律例相左。

除此之外，還有些已然存在的條件是對朝廷很好的——大齊現下有親王八十多位、郡王二百多位、侯七百多位。在這樣龐大的人數下，最大的封地也就那麼回事。

謝遲算過一筆細帳，以封地最好的寶親王為例，他若要養一支人數三十萬的私兵出來，得分文不花地攢上一百四十多年的俸祿和食邑。

當然，如果過個幾代，宗親減、封地變大，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這種擔憂放在現在實在是抬杠，哪朝哪代都不可能靠著一套政令就長治久安。如果治國那麼簡單，那天下大概還是嬴姓趙氏。

為國君該做的，是解決眼下最要命的問題。就現在的大齊而言，最大的病癥是宗親人數的有增無減，這個大患不解決，天下可能會在三五十年、甚至五年十年後遇到點盪便大；而要等宗親在封地上做大，可能說還要等個三五代。

上長了致命瘤子，是先挖掉好好活著，還是因為挖掉後可能在日後引起別的病便索不挖坐地等死？道理是明擺著的。

一味指責給宗親封地不好的朝臣，實在太想當然。

是以謝遲讓這事對這事暫且坐視不理，等到爭得最厲害的時候，直接在朝堂上議了一番。這番廷議中，他也並不需要朝臣們都贊同他，他只要他們認識到當下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便夠了。

——宗親不減，要出事。

——減卻不給點甜頭，更會直接得他們擰一繩反對朝廷。

最終，這件事在爭論不休中得以繼續。到了五月初，謝遲過完三十一歲生辰的時候，朝廷已經連續給五十多位親王賜完封地了。

其中有二十多個去了封地上，餘下的則還是願意留在安，謝遲也隨他們。

五月底，葉蟬著人把陳氏和任氏兩個進來待選的送回了家。因為聽照顧們起居的嬤嬤說，這兩個姑娘說話刻薄。

而且，嬤嬤已經是第三次稟這樣的事了。

前兩次的時候葉蟬之所以沒管，是因為覺得人都難免偶爾的心生惡毒，這種惡毒會讓人口出惡言，但過去了就好了。可單是被嬤嬤聽到的就有三次，那嬤嬤不在的時候呢？只怕這品行是不太行。在面前的溫良賢淑，也有可能只是做做樣子。

這樣的人，當皇子妃是決計不行的。葉蟬便讓人給們家裡帶話，囑咐家裡好好教著，與宗親定親的事也緩兩年再說。

然後掰著指頭一數，當時召進來的六個貴，眼下就剩了三個。一個陶氏、一個秦氏、一個褚氏。再加上元顯比較喜歡的夏繁歌，就是四個人。

葉蟬便在午膳後跟元顯元晉說了說這事。解釋了為什麼把陳氏和任氏送回去，也跟他們說了，若在這三人之外他們有自己喜歡的人，也可以跟提。

“我跟你們父皇商量過，你們就是喜歡個宮，也是可以的。但最好是長秋宮或者前的宮，不然底細不太清楚，或許會有變數。”

話還沒說完，元顯的臉就唰的紅了，心虛得不能更明顯……

葉蟬睇了睇他，意有所指地又道：“不過你們若真喜歡了個宮，得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宮的日子總歸不太好過，你們告訴我，我就可以給提一提份，擱在邊照顧了。”

“……”元顯又點猶豫，想了想，小心問，“那如果……我們看上了個宮，但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呢？”

哎？你這孩子還照顧對方的想法嘛？

葉蟬很滿意，而後肅然道：“那就先去問人家，咱不能強娶，是不是？”

之後，一直到兩個孩子告退時，元顯都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葉蟬讓周志才悄悄地跟了他一段，周志才折回來之後稟說元顯沒回自己的住，往宮們住的地方去了。

行宮裡，皇后邊的宮都住在一方三進的院子裡。

元顯到的時候正值午休，大多宮都睡下了，只有幾個在院子裡納涼。乍然見到皇長子過來，們都慌忙行禮，元顯心裡糟糟的讓們免禮，然後問們：“那個……夏繁歌住哪兒？”

幾個宮便要領他過去，但元顯莫名的不自在，只讓們說清了在哪兒，就自己找了過去。

到了房門前，他叩了叩門，裡面過了一會兒才響起聲音，而且還迷迷糊糊的：“誰啊？”

“……繁、繁歌？”元顯手心裡都開始冒汗了，“你在睡覺嗎？”

“殿下？！”屋裡明顯的驚了一下，然後就是一陣匆忙穿服穿鞋惹起的聲。小半刻後房門一下子打開，繁歌一臉詫異地看著他，福見禮，“殿下怎麼來了……”

“我……”元顯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幾個月來他是總跟繁歌見面，但都是說些無關要的話題，要不然就是麻煩去廚房做兩道點心。

現在讓他問願不願意給他做皇子妃？這怎麼問啊！他連繁歌喜不喜歡他都不知道……

“我那個……”元顯越琢磨退堂鼓打得越厲害，局促了半晌，目掃見了繁歌後兩步外見完禮就退到了一旁的褚氏。

接著他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想的，張口就道：“啊……我來找跟你同屋的這位！”

“？”繁歌一頭霧水，點了點頭就退了開來，好讓褚堇宸上前。

元顯看著堇宸邊乾笑邊編：“我……二弟！我二弟……說想跟你借本書……”

“？”這回換堇宸一頭霧水了，愣愣地看著元顯，“不知二殿下想跟臣借什麼書？”

“……我也不知道，我忘了問了。”元顯想自己，強撐著又道，“你……晚上沒事的時候，自己去問問他？我就是來傳個話……我走了！”

元顯說完，扭臉就走了，乾脆得不得了。

繁歌和堇宸面面相覷，都覺得好像不大對勁，又都沒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生思量了一番後，繁歌說了個比較有可能的原因：“是不是……二殿下看上你了？”

所以不好意思自己過來，才讓大哥來幫著找人，然後以借書為由讓堇宸過去？

可是堇宸立刻搖頭：“不可能！我跟二殿下一句話都沒說過，平常見了面也就是見個禮，他誰也不多看的！”

但不管怎麼說，還是必須跑一趟了。畢竟是皇子殿下的吩咐，得聽。

堇宸便在晚上從殿中告退後，就往皇子們的住趕去。元晉正跟元顯一起在廊下背書呢，乍然見個進來，還道是母后有什麼事找他們。

元顯嚨裡噎了一下，無聲地看著元晉邊的宦上前詢問。

堇宸跟那宦說：“聽聞二殿下要跟我借本書，讓我晚上來問是什麼書？”

這話又由那宦原原本本地稟到了元晉耳朵裡。元晉當然不清楚原委，一時覺得沒這事啊？再看看那，不由覺得是在找藉口往自己跟前湊。

——這種事一直都有，母后因此罰過好幾個宮呢！

於是，堇宸就聽皇次子用故意提高的聲音遙遙道：“這伎倆也太拙劣了吧？好好的一個家小姐，倒也真拉得下臉！”

嗡的一聲，堇宸腦中一僵。

自不會隨意覺得是皇長子在誆他，一時也顧不上想皇次子犯不犯得著心捉弄。只覺又又惱，原地滯了一會兒，口喊道：“這是什麼話！不是誰都想削尖腦袋當皇子妃的，殿下您自重！”

堇宸說完，轉就跑了。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丟人過，再想到這件莫名其妙的事很有可能還會慢慢傳開，恨不得一白綾吊死自己！

院子裡，元顯也傻了，他愣神過後趕讓人去追堇宸回來，接著拉著元晉就進了屋。

元晉還納悶呢：“哥你幹嘛？”

“你聽我說！”元顯按著他坐下，磕磕、支支吾吾地把晌午時的經過說了。元晉一時間都沒心驚訝他哥喜歡了個宮的事，拍著桌子便吼：“你這不是坑我嗎！”

他還以為是人家姑娘家上趕著投懷送抱，說話說得那麼不客氣！

於是在褚堇宸被宦帶回來之後，兩個皇子就開始了一苦哈哈的解釋和道歉。可這些家小姐，哪個不是家裡生慣養出來的？褚堇宸長這麼大都沒被人說過不要臉，哭得完全不想理他們。

“我……我錯了……”元顯乾地賠不是，元晉努力冷靜地哄著堇宸坐下，然後作揖道：“對不住、對不住啊，是我誤會了，你別哭了行不行？”

堇宸噎著，手背抹了把眼淚，恨恨道：“臣明天就請旨回家，不在宮裡丟這個人！”

“別別別別啊……”元晉慌了。母后要是知道人是被他欺負走的，不得揍他？

他盡力地繼續哄：“你看，咱現在在行宮，你家人都在安……回去一趟也遠的，是不是？你消消氣！你給我個賠不是的機會！要回家也等秋回宮後再說嘛……”

堇宸克制住了哭聲，眼睛紅紅的盯著案面，像只了委屈的小兔子。

按的子，真的不想留在宮裡了。不說丟不丟人的事，就說以後再跟兩位皇子見面，多尷尬啊？那肯定當不皇子妃了，還留在宮裡幹什麼？宮裡哪有家裡舒服！

可是又不得不理智地給他們個面子。因為他們畢竟是皇子，都這樣跟賠不是了，不退讓別人只會覺得不識趣。

堇宸於是咬了咬牙，道：“那……行吧，回宮再說……”

“哎，多謝！”元晉松了口氣，又拍著脯跟保證，“你放心，事是在這兒出的，現在我邊的人也都知道是誤會了，我決不讓他們出去說。”

他想了想又道：“我送你回去吧！天晚了，省得你走夜路害怕！”

“……”堇宸垂眸囁嚅說，“臣不怕。”

知道皇次子是好意，但是真的不想讓他送。不然噎噎的，他走在旁邊，不知被別的宮人見了又要傳出什麼來。

堇宸特別討厭宮裡那些子虛烏有的流言，一點都不想讓自己沾上。

元晉便只好由著自己走了。而後他抹著冷汗歇了一會兒，斜眼看坐在旁邊出神的元顯：“哎，哥？”

“嗯？”元顯回過頭，元晉道：“你喜歡夏氏又不好意思說，我給你指個好去？”

元顯眼睛一亮：“什麼去？”

“咱行宮附近不是有幾條小街嗎？你帶去逛逛唄？玩得開心的時候再說那事，不比平常乾地問強？”

元顯一聽，這是個辦法！然而剛笑出來，就聽元晉又說：“這主意好吧？這樣，你回頭帶那位褚姑娘一起去，也給寬寬心。”

“……憑什麼？！”元顯瞪著元晉，心說你可真會安排！褚氏在旁邊，他跟繁歌怎麼說話啊？

但元晉理直氣壯：“事兒是你惹的，你不得管到底嗎？”

“……”元顯據理力爭，“扯謊是我扯的，可是話是你說的啊？你直接讓走不就沒這麼多事了？我讓你說得那麼難聽了？！”

元晉瞪眼：“哎你……”

“反正我不管。你想給寬心，就咱四個一起去！”

“那旁人要是誤會我跟有點什麼怎麼辦！”

“這又不難解釋，你瞎擔心什麼啊！”元顯把話說死了，“反正我不能帶一起去，不然繁歌怎麼看我啊？”

最終是元晉落了下風。於是第二天傍晚，是四個人一起下的山。

元晉在出門之前對母后指天發誓，自己跟褚氏真的沒什麼，要哄褚氏完全是因為被大哥給坑了。葉蟬當時是信的，因為這兄弟幾個互相坑也是常有的事（……），至於不小心惹到了別人要好好賠不是，那是他們六個都有的好品德。

然而兩個時辰後，四個人一道回了行宮時，就不太信了……

周志才繪聲繪地跟說：“皇長子殿下不知跟夏姑娘說了什麼，兩人回來時隔了老遠，誰也不跟誰說話。皇次子殿下跟褚姑娘倒是都高興的，殿下還給褚姑娘買了好些東西，倒都不貴，全是點心、糖、果脯餞一類。”

話音剛落，玩累了的元晉挑簾跑了進來。往羅漢床上一坐，就嚷嚷著了，要喝茶。

葉蟬把手邊還沒喝的茶推給他，一邊看他喝，一邊好奇探問：“玩得高興？”

“嗯，好的！”元晉這麼答了一句忽地覺得不對，唰地扭頭看向母親，便見母親那一臉笑容果然不同尋常。

“……”他於是再度指天發誓，“兒臣跟褚氏真的沒什麼！不，就是賠個不是！”

“知道知道我知道。”葉蟬嗤笑著不再看他了。心道咱隨緣瞧著吧，日子還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