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宵原本一點也不想和景明喝酒。
他討厭酒的味道, 更不習慣被酒掌控的覺。可很不湊巧,那天下午,幫他查消息的人告訴他, 蘇洄的外公死于腦梗, 媽媽則因車禍去世,兩起事故都發生于蘇洄全家搬去上海的第二年,也就是他們分開的第二年。
被迫接分手的事實,寧一宵幾乎沒有任何排解的方法, 他只能選擇逃避, 盡可能地避開所有與蘇洄有關的事, 所以哪怕后來他聽聞蘇洄去歐洲留學,也就當沒聽到過。
寧一宵并沒有想過,短短一年以后,蘇洄就失去了兩個家人。這兩個因他的長相互角力、又彼此妥協的人, 給了他足夠富裕的生活, 也讓他的生命變得灰暗。
正因如此,蘇洄才會對外婆的主治醫生說,這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能查到的信息并不多,即便是車禍相關的報道,至今能找到的也寥寥無幾。這些消息仿佛將寧一宵封的回憶劃開了一道淋淋的口子, 他想知道蘇洄當時難不難過, 有沒有想過來找他, 會不會覺得很可惜。
還是真的如他外公所說, 這些其實都是他自欺欺人。
太多太多的困,又一次將寧一宵湮沒, 他知道即便現在他沖到蘇洄面前, 也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我說你就是想得太多。”景明用非常簡單暴的方式給他指出另一個方向, “我讓你放下他,別管他了,你做不到。那既然你就是喜歡他,就放不下他,那你就攥了別讓他跑啊。”
他打了個很簡單的比方,“寧一宵,你們之前在一起過,哪怕你現在覺得那可能七分假三分真,至也有三分啊。要是換我,肯定得抓著這三分,就賴死賴活我也要追到手,至于什麼誤會啊矛盾啊,僵持著更解決不了,還不如先湊合到一起。強扭的瓜別人吃著不甜,我吃著甜啊!”
景明越說越激,拿起酒瓶,“你現在還不如就借著酒勁兒,你去告訴他,我就是還喜歡你,之前的事兒我生著氣呢,我生氣也喜歡你,結婚是假的,不可能和別人結婚。”
寧一宵悶頭喝了好幾瓶,聽他叨叨叨得腦子疼,低聲罵了句“滾”,結果自己先倒下了。
他也沒想到,景明直接給他搬了回去,強行讓他們見面。
“軍師”給出的直球猛進戰,發酵了一整晚,雖然也使出來了,但和最開始的計劃也是大相徑庭。
真的面對了蘇洄,看到他如今自立的模樣,他又開始猶豫,現在這個時機,要求他將自己不那麼幸運的過去通通剖開,是不是太殘忍。
何況他的外婆如今還躺在病房里。
于是他什麼都沒說。上了半天景明的單人輔導課,寧一宵還是只會用“苦計”。
但至很有效,并且很容易上癮。
“我沒有護手霜。”蘇洄湊近仔細盯了盯他的手,皺起了眉頭。
“你不能再用消毒了,都破了,還是紅的。”
“不用很難。”寧一宵很平淡地回答,也沒收回手。
“這樣不行。”蘇洄自己煞有介事地站了起來,回到房間搜刮了一遍,滿臉失地走出來。
寧一宵靠在椅子背上,扭頭看他,覺得可,但上并沒有說出來。
他只是說:“我還是戴上手套吧。”
“不行,不要戴。”蘇洄聽到這句話,立刻又返回中島前,“要不要試試護霜?”
寧一宵抬頭,看向他,“我試過,很疼。”
蘇洄仿佛都覺到那種刺痛,不由得又蹙了蹙眉,開始陷沉思,片刻后,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突然開口。
“我下去買點東西上來。”
寧一宵喜歡看他有這樣的反應,仿佛很在意自己,哪怕只是因為善心,哪怕就和他害怕卡爾丟工作所以一次次妥協一樣,寧一宵也喜歡。
做好決定,蘇洄打算回房間穿服,可剛一轉,手腕便被抓住。
“我和你一起吧。”寧一宵站起來,也適時地松開了手,仿佛剛剛的行為完全符合“朋友”的范疇,毫不逾矩。
但蘇洄的明顯僵了僵,說話都變得鈍,“我……自己就可以。”
“我去買點解酒藥,頭疼。”寧一宵表現得并不在意,好像和他一起下樓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蘇洄想自己或許太過在意了,他不停說服自己這沒什麼,然后垂著眼回到房間,穿上外套才出來。
很不湊巧的是,他們都選了黑,里面又都是白,蘇洄戴了灰冷帽,寧一宵圍著灰羊絨圍巾,整看上去……
就像是故意穿了裝。
蘇洄想進去換一件,可寧一宵已然牽著雪糕來到玄關,開了門,并擺出一副等待的架勢。
“好了嗎?”他問。
蘇洄只好又帶上自己的門,小聲回答:“好了。”
雪糕是他們之中最興的一個,在電梯里蹦跶個不停,而寧一宵和蘇洄都不說話,顯得氣氛有些詭異。
直到抵達一樓,他們從電梯里出來,這種怪異的氛圍都沒有消散。一樓的業正在維護燈,經理看到寧一宵,禮貌地沖他打招呼,寧一宵也點頭致意。
兩人經過時,踩著梯子換燈的師傅瞥了一眼,于是吊燈稍稍晃了晃。寧一宵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將手抬起來遮在蘇洄頭頂。
大約是這個作來得太過突兀,又實在不控,寧一宵到尷尬,發現蘇洄低著頭,沒有在意,他也很快收回了手,放在側。
外面很冷,蘇洄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手放進大口袋里,目四找尋著街道上的藥店。
寧一宵就站在他邊,陪他走在人行道上,這種覺陌生又悉。曼哈頓的街道車流眾多,許多車經過,帶起一陣冷風,蘇洄走著走著,發現寧一宵繞到了他的左邊,靠近機車道的一邊。
這種突如其來的舊“習慣”總會讓蘇洄想到過去,為此他到有些不自在,所以往右挪了一些。
和寧一宵并肩走在路上,這樣的事,蘇洄一個月前本想都不敢想。可現在明明走在一起,他卻覺得心酸。
某一刻,他恍惚地聽到昆蟲鳴的聲音,仿佛他們并不是行走于這條繁華街區,而是綠樹濃蔭之下,七月的穿葉片的隙,落在他們肩上。
夏天已經過去太久了。
蘇洄恰到好地清醒過來,瞥見路邊一家大型連鎖超市,想到里面也會有基礎藥品售賣,于是便朝那里走去。
寧一宵一直跟著他,不說話,保持幾十公分的距離,就像是他的影子。
雪糕進不去超市里,但好在超市的外面有個便利藥店。蘇洄反應力不夠快,寧一宵先走了過去,他才遲一步看見,只好跟在后面。
藥店的工作人員是個黑人孩兒,很熱地接待了他們,詢問他們需要什麼。
蘇洄本來想讓寧一宵自己說,沒想到他不打算開口。他便扭過頭,看了一眼寧一宵。
寧一宵的圍巾遮住半張臉,出的眉眼和鼻梁都十分有攻擊,又很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他只是出手,對著蘇洄而不是店員。
蘇洄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好像在裝啞。他只好幫寧一宵向店員解釋。
“所以是洗手太頻繁導致皮破損是嗎?”黑人小姐姐笑著,出一口白牙,很可,“那有皮疹嗎?”
蘇洄轉過頭,看寧一宵,又用中文小聲給他重復了一遍,“有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要變翻譯的工作,并且沒意識到這件事很怪。
寧一宵搖頭。
蘇洄轉頭看向店員,語氣很輕,“沒有皮疹,只是發紅,還有點破皮皸裂。”
店員彎下腰在后面的貨架上找了許久,最后拿出一小罐東西,放在兩人面前,“用凡士林吧。”
誰知寧一宵忽然笑了出來,不過只笑了一聲。
店員有些莫名,睜大一雙眼睛盯著這個一分鐘前還冷著一張臉的男人,到不可思議。
蘇洄皺了皺眉,看向他,小聲說:“笑什麼。”
寧一宵沒笑了,拿起桌上的凡士林,湊到蘇洄臉跟前,用冷淡的語氣平靜道:“我們用過。”
看到這個,又聽到他說出敏詞“我們”,蘇洄忽然想到一些不太合時宜的事,雪白的臉立刻泛起一層淺紅,仿佛被什麼燙到似的,很明顯起了不良反應。
他奪過寧一宵手里的凡士林,放回到桌上,很不自然地撇過頭,不去看寧一宵。
店員還以為他們不想要,“你們是覺得這個不行嗎?凡士林很好用的,他現在手上的皮屏障損,很多產品都用不了,會很刺激,這個配方很干凈,什麼都沒有。”
還特意拿了一盒用過的,擰開蓋子,給他們講解,“你們就多挖一點,厚涂在手上,然后帶個手套什麼的。平時哪里覺得干燥也可以拿出來涂的。”
雪糕仿佛是聽得最認真的那個,聽完還搖了搖尾。
店員講得越認真,蘇洄就越尷尬,只想趕離開,“就要這個,要一盒。”他付了賬,連袋子也沒要,直接把小罐子揣口袋里,加快腳步朝外走去。
寧一宵倒是十分用,逗蘇洄比他想象中還要有趣。他又找店員要了一份解酒藥,付了款。
看蘇洄一個人站在外面,顯得有些迷茫,于是他也走出去,把手里的遛狗繩塞給他,“我去一下超市。”
他沒說“等我”,或是“我很快會回來”,就這麼直接只進去,留蘇洄在外面發呆。
太逐漸地升上天空正中心,氣溫似乎比昨天稍稍高了一些,但風還是很大。蘇洄走到一間賣書的店鋪,坐在門口的木頭長椅上等待。
過落地的玻璃窗,他看到很多很多書,但離他最近的是門口的雜志架,就這麼看了一眼,蘇洄便鎖定了第三排的第一本,因為封面出現了寧一宵的名字。
他不確定是不是,眨了眨眼,似乎并沒有看錯。
“雪糕,你等我一會兒哦。”蘇洄起,將雪糕的遛狗繩放到最長,自己進了書店大門。
雜志架就在門口,他握著繩子,一抬頭就看見乖巧的雪糕趴在外面。蘇洄翻開了那本雜志,果然找到了寧一宵的專訪。
文章很長,他一眼就看到右側的圖片,照片里的寧一宵戴著眼鏡,正在和組里的人開會,他站在演示稿的投影下,穿藍襯套白針織衫,整個人看上去冷淡、有條理,唯獨眼神充滿野心。
照片下方是采訪者的一條評價——“他擁有一副非常迷人的英俊外表,舉止紳士,醉心于工作所以顯得有些沉默,事實上,他是一位非常富有人道主義關懷的企業家,一個天賦異稟的工程師。”
蘇洄不確定這些形容是不是接近真正的寧一宵,但他知道,這些都是他所不悉的部分。
他又翻了一頁,重頭看記者對寧一宵的采訪,原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接雜志訪談,之前從來不對外公開。蘇洄不想,硅谷的其他創業者都將自己包裝明星和領袖,寧一宵卻還是躲在程序與產品背后,默默攀登商業上的一座又一座高山。
就像雜志形容的那樣——他實在是最適合在名利場存活的人,但也是最格格不的一個。
不知道是不是寧一宵特意要求,通篇都沒有提到他即將訂婚的事,明明這是個充滿噱頭的消息。
正讀著文章,玻璃忽然被敲了兩下,蘇洄抬頭,這才看到站在門外的寧一宵。他就站在雪糕旁,一大一小,看上去就像兩個同時被他拋棄在門外的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