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姨皺了皺眉頭,一潔白如玉的手指抵住下,沉思不語。
羅浮夢也有點措手不及,陳平安擔任整座福地的太上客卿,可以聊啊,為何婉拒?是皆大歡喜的好事才對。
只是再一想,羅浮夢驟然心一驚,從水君王朱那邊剛剛得知,陳平安剛剛就任大驪國師?這就有點麻煩了。
跟王朱差不多,酡夫人也是個局外人,只是的心卻也不算輕松。
酡夫人先前陪著友遍天下的邵云巖一起游歷中土神洲,期間造訪百花福地,已經轉述了那個好消息,陳平安親口答應,下次做客百花福地,會帶上那枚封姨暫時托付給他看管的“繩結”。不過陳平安也明確給出“歸還一事需要面議”的說法。
但即便如此,福地花神們依然是面面相覷,不敢置信的表,甚至有花神雀躍不已,喜極而泣。總之全是真流。
畢竟數千年了。這個“心結”,或者說是“把柄”,一直控于他人之手,們甚至不敢去找那位“封姨”。就算去了,苦苦哀求,只要對方不肯相見,們又能如何?
封姨讓老秀才帶給陳平安的錦囊里邊,裝著的那枚彩繩結,它由百花福地一條條花神命脈、各自一縷魄煉化而。
當時封姨提出的兩個條件,是讓福地花神來這邊跟這位“封家婢子”道個歉,再讓陳平安借機為福地的太上客卿。
封姨也挑明一事,如果們不肯低頭認錯,就要反過來到陳平安充當護道人了,需要護住山上采花賊不被趕盡殺絕。
封姨笑瞇瞇道:“羅花神,我這個人臉皮最薄了,實在不擅長跟人主開價提條件,不如你來替齊芳開個價,我若是覺得價格合適,就翻篇,今天就敲定了,以后我們作朋友就免了,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就當互相給對方一點面子。價格不合適,也可以分兩種況,一種是價格偏低,但是可以繼續談,一種價格過低,就是等于再次辱我了,而且還是當面,那我可就要新仇舊恨一起結算了。”
酡夫人心惴惴。連自己在,人間百花,誰不是對這位封姨仰其鼻息?
捻芯說道:“羅花神,可以談談看?”
羅浮夢心中糾結萬分,這次“降壇”于大驪京城花神廟,花主的本意,就是順水推舟,邀請年輕擔任福地客卿,但是陳平安竟然就在今天正式擔任了大驪國師,反而是天大的意外了,有了這類,權勢再顯赫,對于百花福地來說,反而是一種不尷不尬的肋。
羅浮夢是命主花神之一,也是有苦自知,福地這麼多年以來,不是不想要繞過封姨,不要與,去尋求解開死結的破局之法,例如能否積攢功德,通過文廟那邊幫忙求,取回繩結。又比如邀請某位大修士擔任整座百花福地的太上客卿,到時候再結伴走趟大驪王朝,既給足封姨面子,也不至于仇上結仇。
所以上次文廟議事,百花福地的花主,就曾單獨設宴款待柳七郎。
的意思很簡單,是想要邀請從青冥天下重返浩然的柳七先生,擔任整座福地的太上客卿。
可惜柳七婉拒了。
修為境界,才文章,容貌氣度,名聲清譽,功德無瑕,缺一不可!
白也當然都是符合的,實在是請不這位人間最得意。
事實上,白也擔任牡丹的太上客卿,也是們“自封”的,白也先生當年不計較罷了。
柳七不白喝酒,微醺離開宴席之前,他還是笑著說了句“解鈴還須系鈴人”。
因此酡夫人帶回的消息,才會讓們那麼激,至至,在這件事上,竟是封姨主開口了。
羅浮夢小心翼翼說道:“能否讓我與花主商量一下?”
封姨點頭道:“當然可以。我如今就待在火神廟那邊,你們商量出了個確切消息,再去那邊找我聊?捻芯姑娘,那就勞煩你多跑一趟了?”
捻芯笑道:“好說。”
之后封姨帶著王朱率先一起走出花神廟,王朱說自己再在京城到隨便逛逛,在廟外門口,封姨停下腳步,婦人再無殿的冷漠氣息,眼神寵溺,手覆住年輕子的臉龐,輕聲道:“別把這一遭活得太苦了。將來遇到了煩心事,就來找我喝喝酒,聊聊天,未必幫得上你什麼大忙,封姨陪著你一起罵人還是可以的。”
王朱咧笑道:“次數一多,可別煩啊。”
婦人捻指輕輕掐了掐王朱的臉頰,“就怕你不煩封姨。”
王朱娉娉婷婷施了個萬福,告辭離去,走遠了,在街道拐角,回頭去,封姨還面帶笑意站在原地。
王朱揮揮手,做了個鬼臉,婦人點點頭,回了個笑臉。
封姨走了一條與老車夫蘇勘差不多的道路,也會路過歷代大驪皇帝國君祈雨的大高玄殿,好像如今兵部有個在千步廊之外最重要的衙署就設置在這邊。封姨是親眼見識過大驪宋氏國勢的起落的,繡虎擔任國師之前,作為盧氏王朝藩屬之一的國家,憂外患不止,封姨曾經親眼看著一個垂簾聽政多年的老婦人,牽著個還不到六歲的小皇帝,一起跪在惻惻大殿的團上邊,孩子大概是又又冷又困的緣故,哭得稀里嘩啦……早年的菖河,哪有如今的熱鬧繁華景,封姨也曾親耳聽到,一位作為宗主上國的盧氏員,大驪禮部和鴻臚寺的兩位主事員一起在此宴請對方,結果對方非但不領,他還指著鼻子罵一句,就這麼待客的,你們是真不會做人,這麼個鬼地方,再來就真是有鬼了……這位盧氏王朝不過從五品的員,只因為沒有喊來幾位長春宮仙子陪酒,就罵過了兩位藩屬的三品,揚長而去。
兩位員一個站在河邊,漲紅了臉,雙手袖,肩頭微。
一個剛剛在酒宴上自罰三碗作為賠罪的青壯員,蹲在河邊嘔吐不止,眼眶通紅,大罵一句草他媽。
不但是封姨清楚,寶瓶洲山上和所有列席小朝會的大驪重臣,都是心知肚明,整個大以南的大王朝,諸國都在等待著、期著大驪王朝的分崩離析,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飽餐一頓。只要一有機會,就要將那個得位不正的北方蠻子,至今還占據著一洲半壁山河的大驪宋氏,如分尸一般,蠶食殆盡。
先前的卯時初刻,大驪南方邊境的大北岸,那些劍舟開始南下。
分別以一到兩艘大驪劍舟作為中樞、數十條大驪邊軍渡船作為輔助的巨大船隊,分出三條路線,緩緩掠過大。
矗立有一桿大纛的劍舟,率領著一眾軍方渡船,浩浩,劈開重重云海,以筆直一線的航道,越過諸多仙府的道場。
它們會在大日居中的白天,往異國的大地山河、城池甚至是別國京城,投下一道道巨大的影。
等到了夜幕,天地沉沉,到了寶瓶洲的更南邊,它們依舊彩熠熠,宛如一顆顆手可及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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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侯之一的楊花走了一趟皇宮,面見太后娘娘。
南簪好像變了一個人,拉著楊花喝了點糯米酒釀,雙方第一次不談任何公務,只是與楊花聊了些舊時趣事,臨別之際,太后娘娘不與楊花不兜圈子,只是明明白白告訴一件事,既然大侯府事務繁忙,那以后就不用再來自己這邊了。
楊花走出皇宮,一時間竟有恍若隔世之。
就這樣簡簡單單與撇清了關系?
退朝之后,作為祿寺卿的晏永,還是紫照晏氏的當代家主,他有意無意走到了祿寺丞邊文茂的邊,一起閑聊了幾句,晏永是需要趕去參加書房議事的,所以這個看似不起眼的作,在有心人眼中就很有嚼頭了。祿寺是小九卿衙門之一,下轄六署,冷板凳算不上,當然熱灶更算不上,但是當了祿寺卿,畢竟就是這條線的頂點位置了,此外卿是副職,寺丞是佐,鴻臚寺跟禮部職權有一定的重疊,寺卿調任太常寺卿居多,幾乎為定例,轉任某部侍郎極。此次朝會,重新厘定了大小九卿衙門的權限界線,明眼人都猜到晏永馬上就會升了,關鍵是極有可能會破格提拔。
理由很簡單,甚至是有些荒誕,緣于新任國師一直心不在焉似的,好像一直在神游萬里,唯獨在論及祿寺的時候,不知是偶然,還是有意,總之的的確確,是投了視線在百公卿的人堆那邊的。
晏永隨口問道:“文茂,在幾個衙門任過職了?”
祿寺畢恭畢敬答道:“先在翰林院編修,隨后去了國子監當過律學助教、主薄、國子學直講,之后轉任太常寺奉禮郎,然后就到了我們祿寺。”
邊文茂這次參加早朝,是以州學政的清貴份破例列席的,他的本職還是祿寺丞。
晏永嗯了一聲,“再加上州學政,已經在多衙門都歷練過了。你的子,還是穩重的。”
邊文茂下激的心,微微聲道:“已經在祿寺學到了很多,不過還需要再磨練。”
晏永淡然說道:“各州學政都是四年一屆,記得借此機會,在地方上多做點實在的事。能夠在務虛的位置上做出最務實的事,就是能耐。”
邊文茂使勁點頭。
晏永輕聲說道:“記得崔國師曾經私下跟我開玩笑,疆臣是可以不要名聲而求利益的,清流和言是絕對不能求利卻可以得名的。”
邊文茂額頭滲出細的汗水,心中快速檢點一番,確認并無任何不符合份的舉,自己這個州學政,當得可謂清瘦至極。
晏永笑了笑,道:“京有京的門道,地方也有地方的陋習,文茂,切莫自誤了前程,記得眼看得長遠些。當沒個定力,總會被財和帶偏門。我也不是嚇唬你,只不過我在地方上待過,拖人下水的路數,五花八門,多了去。你馬上就要離京,勸勉幾句,給你提個醒。”
邊文茂說道:“下銘記在心!”
先前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親臨婚宴,邊文茂和妻子石嘉春,他們所在的兩個家族,就已經驚喜萬分,人人總覺得是在做夢。
只是哪里敢想,那個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的青衫男人,如今就是大驪國師了。
臨近火神廟,封姨耳畔響起王朱的嗓音,“齊芳也到了,邊還跟著個鬼仙,他們一起見了觀湖書院的崔明皇。”
封姨聞言笑道:“那鬼,是大雍王朝的開國皇帝,當年就是他立起了一桿幡子,差點落了個形銷骨立的下場,拼死護著百花福地,才沒有被我一怒之下摧殘殆盡。人不壞的,就是風流多,天生的。”
百花福地,只有一位花主,名為齊芳,不過知曉閨名“向秀”的修士,屈指可數。
曾經躲在百花福地的落難之人,后來劍氣長城的刑豪素,就與有過一段淺淡的緣。
外界對竹海天的說法,往往聚集在青神山夫人和山神宴一人一事之上。
但是關于百花福地那類艷而不俗的事跡,可就多了。
比如白帝城鄭居中的首徒傅噤,便有一位命主花神,心儀于這位姿容氣度、劍棋皆是絕頂的“小白帝”。可惜有緣無分,不能為道。而中土大龍湫,那位被尊稱為龍髯仙君的司徒夢鯨,另外一位命主花神,便是他的紅知己,雙方曾經一起結伴游歷西北三洲山河。
一年四季十二月,便有了四位命主花神,十二位月令花神。命主花神的法袍,可以繡一季之花。唯有花主,才能夠繡滿百花。
每一位月令花神,都可以邀請一位男子客卿,他們就被譽為男子花神,甚至能夠在此之上,再虛設一位太上客卿。但是此人想要擁有這個頭銜,就不是某位月令花神可以一言決之了,必須獲得整座百花福地的認可,例如牡丹的太上客卿,便是白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