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論文圣一脈的道統輩分,他們確實是同門師兄弟。
只不過曹晴朗卻是將林守一視為長輩的。
不管怎麼說,雙方俱是姿容,貴公子一般的氣態。比起某人,更像讀書人。
林守一直接手拽住曹晴朗的胳膊,一起過門檻,直奔書桌,“積攢了些問題,要與你好好請教。”
畢竟曹晴朗早就是大驪科舉的探花郎了。
不愧是文圣一脈在科場“功名”最好最高的。
林守一既然有志于科舉,若是憾落第,萬事不提,可如果高中,那麼曹晴朗就該是林守一的科場前輩了。
曹晴朗有些赧,林守一按住曹晴朗的肩膀,讓他落座,自己站著,曹晴朗愈發坐立不安,林守一已經翻開書籍,當真與曹晴朗討教起了科舉里邊的門道。
曹晴朗輕聲問道:“林先生,為何不與我先生切磋這門學問?”
林守一笑道:“他陳平安懂什麼科場制藝。”
曹晴朗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林守一說道:“他只需要管好一國科舉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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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典已經結束,花神廟還是熱鬧非凡,京城的達顯貴、王孫子弟平時來此游玩,都能讓那位廟祝領著逛一圈,幫著講解花神廟的淵源和那些彩繪神像的故事什麼的,今天卻是難了。
花神廟的廟祝,名葉嫚,穿了一寬袖長,是位頭別蘭花玉釵的貌婦人,氣質淡雅,更像一位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不過角有一粒人痣,便讓一下子變得尤為嫵了。關于葉嫚有一些個傳聞,比如有說是被某部尚書金屋藏在此,也有說其實就是百花福地的某位花神,走在花園里邊,便能夠招蜂引蝶,總之不是香艷旖旎的說法,便是神神道道的事跡。
葉嫚今天走在最前邊,領著一撥當之無愧的貴客,去往一座花神廟別院,穿廊繞梁,移步換景,最終走過一道月門,領著他們來到一間喝茶的屋子,屋外的庭院花影婆娑,人行其中,清香盈袖,真是一鬧中取靜,別有天的好地方。
走在仙花神邊,酡夫人以心聲說道:“不用張,又不是頭回見他。”
花神怯生生說道:“本來還好,你這麼一說,我就張了。”
酡夫人嫵一眼,“忘了?上次大人是怎麼說的,張的時候告訴自己只管張,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花神想了想,使勁點頭,“是唉,有道理!”
上次就是酡夫人幫忙引薦,認識了那位既是劍仙又是武學宗師的陳山主,好脾氣好說話,而且學問深厚,真是人不可貌相吶。
之后張萬分,迷迷糊糊的,找到了蘇子門下的張文潛,老夫子時而皺眉,便嚇得大氣都不敢,老先生時而點頭,便寬心幾分,最終那位最是嚴肅的老夫子沉默不語,便腦袋一片空白,只記得陳劍仙的那句叮囑,張就張,不要怕自己張。
張文潛問道:“你是怎麼想出這些措辭的?”
仙花神便將那位陳山主……賣了。真不是不講江湖道義,實在是張夫子板起臉孔的模樣,過于嚇人了。
花神一邊在心念默念陳劍仙對不住,大人你大人有大量,一邊與張文潛照實說了,是跟落魄山陳劍仙求來的辦法。
老夫子還是面無表,自言自語道:“不意治學最是嚴謹的文圣一脈,竟然如此由衷認可我們這一脈的學問,親近蘇子,出人意料,出人意料。”
在老人看來,你可以說文圣一脈的幾位弟子,不談學問深淺修為高低,只說的話,可以說是各有各的自負,甚至是狂妄。
但是絕不可以誤會他們是如蘇子這般的不拘小節、曠達豪放之輩。絕對不是。
事實上,即便是白也詩篇,陳平安也只能委婉說上一句,他只有醉酒的時候才會覺得神妙。
所以當時就在落魄山的白也得知此事,才會笑言一句,看來你們山主這輩子喝醉的次數極。
按照約定,陳劍仙提前收了一袋子谷雨錢,事不就退錢。
本來已經打定主意,即便事不,反而弄巧拙,被老夫子記恨,大罵一通,也別退錢了。
江湖相逢就是緣,買賣不仁義在,咱倆誰都別怪誰啊。
其實酡夫人勸別張,自己何嘗不張?
那位大人先是為了上宗之主,本來以為反正都是一家人了,總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結果好了,他又變了大驪國師。
花神小聲贊嘆道:“酡姐姐,還是你膽子大,不管見誰都不犯怵的。”
酡夫人笑容尷尬。
花神在心中給自己默默壯膽。雖然不確定這趟大驪京城之行,能否見著那位高風亮節的陳劍仙,還是帶了一袋子仙花種子,作為謝禮。禮多人不怪嘛。
本次白山先生和張翊、周服卿一起主持的福地評選,先前都要擔心是不是直接跌到跌無可跌的九品一命了。
花神命格若是跌了品秩,一旦跌到最低,福地就會為仙花更換一位花神,若是下次評選仍然最低,仙花就要被從百花行列中撤銷,各地花神廟都要搬出花神塑像的。
此次評選結果,的花神命格,還是七品三命,不升不降。已經很心滿意足了,此次評論,競爭如此激烈,能夠不降,就說明自己很強啊。
九嶷山自古多梅樹,與為梅花花神的羅浮夢,關系自然極好。
同為命主花神之一的水仙,就與五湖水君時常酬唱書信往來。
至于,哈哈,這輩子還沒見過幾位大人、老神仙呢。
花神已經想好了策略,比如見著了那位新任國師,便找準機會,假裝試探詢問一句:陳劍仙,還記得我麼。
都說貴人多忘事嘛,如果對方記不得了,那就最好,斗膽自我介紹幾句,道謝一番,便可以旁聽花主們聊正事了。若是陳劍仙還記得,花主或是羅姐姐多半便要訓斥一句不得無禮,那自己接下去就可以放放心心當啞啦……算無策,的確是好計謀!花神低頭咧笑。
葉嫚在臺階附近停步,轉施了個萬福,聲道:“到了。若有需要,知會一聲,我就在外邊候著。”
這位廟祝邊,除了百花福地的齊芳,羅浮夢,仙花神,還有捻芯和酡夫人。清一的,們都是好看的子。
不過們都施展了障眼法,否則以真實容貌“降真”于花神廟,一傳十十傳百,算怎麼回事,莫非是想要跟新任國師搶風頭?
羅浮夢深呼吸一口氣,終于就要見著那位大名鼎鼎的年輕了。
花神趕了袖子里邊的那袋仙花種子,再次確定自己不是兩手空空登門拜訪,便沒有那麼張了。
關于當年的那樁故事,為何會幫一把,捻芯在齊芳那邊得了個緣由,在百花福地看來,世間子便是一朵花,不是花圃里,花瓶中,便是荒野上,山林間。
葉嫚移步走去廂房,過門檻,也不關門,屏氣凝神,站在門口附近,屋墻上掛著一幅字,“客來茶當酒”。
這些年來,一直想要跟某位名家求一幅字來著,例如那位開創大驪館閣的禮部尚書趙端瑾。
小斗方即可,就寫一行小字,“今日無事”。
葉嫚幽幽嘆息一聲,可惜趙尚書從未蒞臨花神廟,無緣一見。
不曉得屋那位份肯定不一般的貴客,他寫的字,如何?
大驪刑部頒發的頭等無事牌,葉嫚還是認得的。可不可能是贗品?在今天的大驪京城,誰敢!
正屋門口站著一位黃帽青鞋的清俊青年,氣態溫和,一看就是個好相與的良善之輩。
他側過,雙手抱拳,與眾人微笑著說道:“我家公子已經在屋等待諸位了。”
他象征敲了敲門,輕輕推開門后,側過,等到客人們走屋,他便又輕輕關上門。
天地間正好,金的線過窗戶,灑落在那位笑容和煦的男人上。
站起,陳平安笑著解釋道:“真還在皇宮書房那邊談事,見諒。”
齊芳嫣然笑道:“國師客氣了。”
上次文廟議事,雙方只能算是遠遠打過照面,所以齊芳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陳平安。
而且要比羅浮夢清楚更多的真相,例如他才是那個首先說出一句“那就打”的浩然修士。
這種,偏偏不能跟誰講,必須憋在心里,一個字都不能說,其實怪難的。
就像貪杯的好酒之人,對著一杯醇酒卻不能下,此間滋味,不足為外人道也。
其實陳平安已經很給面子了。
本就是百花福地這邊有求于人,陳平安大不了讓們在京城等著就是了。
齊芳,是一個很平常的市井名字,尤其是用在上,甚至還有點俗氣。
可真要說寓意,也有,比如百花齊放,萬艷同芳。如此說來,好像又是個十分熨帖的好名字。
案幾上邊已經擺好了茶,自然而然的,由酡夫人接手,負責煮茶待客。打開錫罐,取出今年最好的明前茶,順便快速瞥了眼錫罐底部的落款。
陳平安向仙花神,主笑問道:“又見面了,先前在張夫子那邊,可還順利?”
啊了一聲,自己的兵法好像完全不管用啊。
還好,見傻愣愣發呆,羅浮夢既是提醒又是幫忙打圓場一句,“吳睬,不得無禮,國師在問你話。”
看看,果然有這句“不得無禮”吧。
花神一下子就不張了,說道:“順利,很順利,陳劍仙的錦囊妙計,非常厲害!”
下意識就要豎起大拇指,所幸被羅浮夢早早按住了的胳膊。只因為吳睬一有這個作,必然會跟上一句頂呱呱……
陳平安笑道:“那就好,我也算保住了那袋子谷雨錢。從別人口袋里賺錢最難,掙著了還沒捂熱的錢就要立即還回去最難。”
說了個大概能算是笑話的笑話,屋卻是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也許是陳平安的這個笑話很一般,也可能是因為們本不敢隨便笑。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世俗權力,并非都是上位者的頤氣指使,或是任何場合只要一開口就從喧鬧瞬間變作安靜,也未必是出行之時的排場。
權力就像是一張無形的蛛網,權力越大,數量越多的蛛就能夠蔓延更長,蛛網最邊緣的那圈蛛,能夠圈進更多的金錢,人,座位,和他人的喜怒哀樂,人生際遇的起伏,蛛網中央地帶出現的一點小小起伏,便是一層層往外擴展的悲歡離合,逐漸演變為他們的驚濤駭浪,榮辱生死,富貴天命。
酡夫人盯著那只裝滿山泉水的爐子,水開了,沸沸作聲。
收起心緒,陳平安緩緩說道:“道歉這件事,無非是上怎麼說,心里如何想,以及事怎麼做。”
先前齊芳沒有見到封姨的緣故,所以羅浮夢穩了穩心神,說道:“我們跟齊花主已經商量過了,首先,大驪朝廷百年之,從京城到州郡一級的大小邸,一切園林花木的開銷,都由我們福地包圓了,我們愿意出人出錢出力。其次,每年四季,我們都會調出數十位花神,降壇于大驪境的花神廟,略盡綿薄之力,為各地山川增添些許氣數。如果覺得誠意仍然不夠,陳國師和封姨都可以再提,在你們覺得滿意之前,一天沒有談好,齊花主跟我就留在大驪京城一天。”
大驪可不是普通的王朝,占據著半座寶瓶洲。這筆開銷,當真不小。
若是再往下延到縣一層的邸,不是福地不想闊綽一回,是真做不到。湊足神仙錢是一難,福地能夠調遣人力更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