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胤奚看著郎不如山的背影, 到的卻是振千仞岡的氣魄。

外戚手裏兵多勢廣，靖國公府的府兵、惠國公府的府兵、庾松谷統領的石頭城、庾青谷所在的白下城，再加上握在太後手裏的軍……想要對付這樣的龐然大, 不能一口鯨吞。

郎的老師曾想曉之以理, 骨鯁上書求太後歸政, 換來的是清流被打；

世家曾有心聯合起來對抗外戚, 但在絕對的刀鋒淩威之下, 也無功而返。

郎便是看了這一點, 知道不制衡住外戚手中的兵馬，費再多口舌也是無益，所以從一開始，便在兵權上打主意。

派四人制服住惠國公何府的掌權者，四兩撥千金封住了何家的兵勢助力，等同斷去外戚一臂；

再早早謀算著將庾松谷調離石頭城，令今夜城中群龍無首，兼以箭雨擾視聽，則石頭城八千人不敢擅自離營城, 庾家便又失一大助力。

這兩手手筋棋，是一困一斷。

再用手裏的驍騎營對上虎賁營——回溯布局伊始, 卻是四月時自導自演的那場刺殺, 因驍騎營護主失利, 郎得到了驍騎營的指揮營, 順手收服了要被治罪流放的肖浪。

胤奚來得晚, 未曾親眼見過郎控人心的風姿，但他聽聞，當時肖護軍對著郎連磕三個頭，染紅了宮城的磚墁。

再以立、積弩兩營攔阻游擊營——追溯源, 是郎在收服撥雲堡，建立士人館一事上為太後排憂解難，立了功，于是郎趁熱打鐵將賀寶姿安排營。

其後賀寶姿苦磨武藝，力挫營中兒郎，以此服衆。加上郎用扣下的庾氏送與大司馬的助軍錢，重賞勇夫，才換得這看似閑散而無關要的兩營為效力。

掌驍騎營，是以威服之；控立營，是以利之。

用三營圍吃兩營，這一手，是兌子。

只剩下一個冘從營是喂不的，于是一半被調去了東城救火，另一半人手此刻已赴石頭城，亦不會節外生枝。

這是調虎離山。

說什麽京畿六大營，至此，已然全部蠶食消無。

郎今夜坐在這裏，不離席，決斷于外，看似舉重若輕算無策，但這只是結果，最初的落子，遠比旁人意識到要早得多。

不是憑天運偏，才走到今日，是騖八極步步為營，方經營出這個局面的。

胤奚白皙平靜的面孔下，中翻湧著沸騰的熱。如同一道刺破萬古長夜，讓眼盲的人看見了新的天地。

越是多智，冷絕無雙，他便越移不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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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籌謀，不是一兩日了……”

當得知城中的軍防已經癱瘓，庾奉孝終于反應過來：“謝瀾安想方設法拿到兩營的指揮權，就是為了今日！從投靠太後之日起，已經打算反太後！”

那神的死會不會是……

謝瀾安突如其來的反水，給庾奉孝的震撼太大，他心中一瞬掠過萬千驚疑，眼下卻都無從計較，轉果斷地吩咐心腹：“速去宮裏通報太後，宮中羽林衛皆是太後把持的，只要宮不，控制住陛下，就不妨大局，不妨大局……”

所謂孤掌難鳴，謝瀾安今夜敢這樣做，定是已與皇帝暗中聯合，意除掉庾氏。

庾奉孝意態老，按著骨扳指令自己冷靜下來：還有誰是的幫手？郗氏？王氏？

他不可能坐以待斃，對門邊嚴陣以待的左衛下令：“元常，你立刻帶五百府兵去烏巷謝府。烏巷遠離都城中央，今夜要通觀京城局勢，令行速達，定不會在家，斷本公後手，我便取家人！”

“是！”左衛領命而去。

庾奉孝角出一抹冷銳笑意，“小丫頭，本公真正的後手，豈會被你探到？”

這些年來，他一直培養著一批私人軍隊，與明面上的府衛不同，那是真正可上戰場廝殺的鐵甲私軍，足有六千人衆，再加上他府裏的兵和所豢死士，便有近萬之數。

這件事連太後都被他蒙在鼓裏，謝瀾安哪裏會得知？

小子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將軍控制住，便可以斷他臂膀？殊不知如此一來，京城的防便癱了，他正好帶領兵甲，長驅皇宮。

只要挾皇帝在手，這天下，還不是庾家說了算。

庾奉孝養軍是為以防萬一，他本想等到將荊州的羈縻之權慢慢經營到手，再謀其餘，并不想這麽快圖窮匕見。可半路殺出一個不按常理揣度的謝瀾安，他退無可退，只能放手一搏了。

“糾集六千鐵甲軍，以平護駕為名，直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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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國公手裏有私甲兵。”

謝瀾安坐在帳中，輕磕扇尖對胤奚道。

前世那場由楚清鳶策劃，聯合世家滅庾的清剿，靖國公便用了自己的私甲軍，最後雖然功平複了外戚，傷亡卻也不可謂不慘重。

謝瀾安在決定扳倒外戚後，便在查庾奉孝藏匿私人軍隊的地點。

按理說那麽多人，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可允霜玄白查了幾個月，竟未找出所在。

“找不到……也無妨。”謝瀾安又勾勾，仿若半點不擔心，“引蛇出，他自己會現出真。”

“你在說什麽……”庾松谷狼狽地匍匐在地，聽到這句話瞪大眼睛，“什麽私甲，你想構陷我爹？”

謝瀾安輕飄飄地看他一眼。

在幾人接令各自散去後，後此時只剩胤奚一個了。二人一站一坐，玄紅裳，恰如蒼山流火，高下相宜。

奇道：“原來連你都不知道啊。”

那麽現下有些好奇，宮中的太後娘娘，知不知道信重的好兄長暗中囤兵聚甲呢？

“呵，呵呵……”經過短暫的驚異，庾松谷又惡狠狠地笑了起來，著氣道：“如果我爹真有私甲軍，那你死定了！宮裏是我姑母做主，宮外有我父……你輸定了，識相的趕放我！”

庾松谷瞠著猩紅眼目，吃力地扭頭看看這座空營，以及零星守在帳門的武婢，不屑至極：“這是要唱空城計嗎，憑這幾個阿，你想做什麽，你能做什麽？”

胤奚冷漠地看著垂死掙紮的庾松谷，謝瀾安當下空閑，隨口道：“蛤貘要活蛇要飽，看誰快嘍。”

而後神清斂，側頭換了種醇緩語調：“莫覺得書上耳能詳的話便不在意，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是空話。”

胤奚在郎轉頭時，便已低，鬢挨近的耳畔。知道在教他，他道了聲“是”，認真地聽。

謝瀾安道：“兩方戰，憑的是兵多將廣嗎？也許。班聲北風，劍氣沖南鬥，絕對的兵威制是毋庸置疑的實力。可真實的戰場，并不時時都勢均力敵，曹軍八十萬雄兵何以奪不下小小赤壁，在于地利兵勢有長短。知己長短，知敵長短，方能以長制短。”

胤奚點頭，想了想，低聲問：“我會揚長避短，敵人也會。我用己方長優勢的時候，敵方不與我接，避我鋒芒，我蔽劣勢的時候，敵人又專攻我短，郎教我，那當如何？”

謝瀾安瞧了眼很會舉一反三的玄郎，微微一笑。

記得深的衫很，不知怎麽被他捯飭出這件來了。胤奚今夜跟著，在帳中沒有說過一句多餘的閑話，沒做過一個多餘的舉，看來讓他親經歷一場風雲變幻，可磨輕浮氣，好。

耐心地說：“我方有劣勢，何不故意壯勢出擊，讓敵疑心而退？我方有優勢，何不故作靡弱出破綻，敵深其中？”

胤奚眼前豁然明朗，“懂了。”

長短之，變幻無窮，全在人用。

譬如今晚攻石頭城，分明沒有多人，卻因提前從工部的檔得知了石頭城城防，勁弩毀牆，便令那裏的守兵如臨大敵；

又譬如此刻城防空虛，靖國公自以為無人擋他，勝算在手，其實，真的是這樣嗎？

城中形勢嚴峻，他二人卻有閑功夫在這裏燈前月下，教學探討。庾松谷冷汗了背。

看著那子鎮定自若的姿態，忽然恐懼：“你還有後手？”

不可能……難道聯合了其餘世家？可這些世家未必心齊，世家部曲也頂多是烏合之衆……荊州的人馬？更不可能了，謝逸夏早已帶著部下北上伐胡……還能用誰？

謝瀾安揮揮手，“黃鯤，許印林，乙生，舒硯，將這位聰明絕頂的庾大將軍帶往驍騎營。”

所喚之人，便是曾經在肖浪面前做戲刺殺，了重傷又養好傷勢的幾名武士。

當日謝瀾安說過，只要活下來，會記住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從不食言。

“驍騎營……”庾松谷聞言卻狠吃一驚，他是被蒙著頭套帶進來的，看到篝火大帳，下意識便以為這裏是的老巢驍騎軍帳——如果這裏不是，那麽這是哪兒？

庾松谷不甘地扭起來：“謝瀾安，你的後手是什麽！是什麽！”

男人很快已被拖了出去，凄厲的吼聲淹沒在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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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瀾安需要一個指揮四方的地方，不會離都城中心太遠，一定在驍騎營。”

靖國公府朱紅的中門開，庾奉孝已披甲上馬，得知潛匿于鹿山中的私甲軍已齊聚，他道聲好，又分出五百騎，命令前往驍騎營去捉拿今晚的設局之人，謝瀾安。

想分勢蠶食，我只擒賊擒王。

天才非是長壽材，珠碎後玉埋。芝蘭玉樹？明月之珠？歸結底，人而已！

“隨我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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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巷月皎皎。

謝年帶著武丁部曲，嚴守在閉的大門之。旁的隨從舉著火把，映出他年輕而英氣的面孔。

他的左右兩邊，分別站著祖遂與周甲。

老將老矣，尚能一戰！

謝年握著劍柄，阿姊在外做大事，就給他守好門戶這一件小事，他一定不會令失。

東院裏，折蘭音哄著懷裏昏昏睡的小寶吃月餅，這位謝家長嫂的目婉無驚，溫說道：“小寶乖，阿父很快就回來了。”

甘棠苑，青崖守著四娘子的門扉，聲音一如既往地沉實：“娘子別怕，我護得住你。”

謝晏冬在屋抱貓飲茶，心中道：我信含靈。

忽然牆垣外響起細微的靜，一個影兔起鶻落翻牆進來。謝年瞬間拔劍，正命，那人影開口：“公子是我！”

謝年看清是玄白，松開眉峰，道：“你去幫阿姊，家中有我。”

玄白帶著百來號人從石頭城歸來回援，累得直，到謝年跟前說：“這是主子提前代的，要我撤退後便回家，主子不會讓家裏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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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靖國府兵去往烏巷的時候，又有五百鐵甲趕赴驍騎營。

他們奉主上命令，去取驍騎營中主將命，結果到了營地，才發現驍騎營竟空空如也。

“快看！”一個重甲兵眼尖，劍指轅門旗桿上。

衆兵擡頭，昏暗的火中，只見那裏高高懸著一人，雙腕被繩索縛吊在高桁之上，搖搖，像一條被曬起風幹的魚脯。

“救，救我……”一柱香前被轉移至此的庾松谷艱難開口。

“是國公世子。”有人認出他來，旋即數人出列，往轅樓奔去救人。

須臾之間，幾聲輕微的弦響生于暗夜，疾若閃電的箭簇從高向他們襲來。驍騎營校場大門訇然闔閉。

有埋伏！

“瞭臺上有弓手！”、“避！”、“先擲刀斬斷繩鎖救世子！”

甲兵配合調度的聲音此起彼伏，卻有人道不可，在躲避箭矢的間隙急怒道：“你們看那旗臺下。”

原來在庾松谷被吊起來的下方，一方烏黑的巨大鐵釘板鋪在地上，若是繩子斷了，人摔上釘板命也就不保了。

這場在庾奉孝的計劃裏直襲敵首的行，在謝瀾安那裏，做圍傷打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