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窗外鳥雀啁啾,柳箏翻個,猛地意識到外頭太竟已高高掛起了。忙坐起,邊披服邊下樓,走到樓梯口往外一,王初翠已經把豆腐腦給搬到外頭去了,正招呼著客人說今兒只做了一桶,先到者先得。
沒想到早起這麽多年了,自己還會有起得這麽遲的時候。柳箏上樓換服,隨手挽挽頭發,下樓去院子裏打水洗漱,順便把服也給洗了。收拾完了,過去幫王初翠打豆腐腦,埋怨地問:“怎麽不我起來?”
“看你睡那麽香,姥姥哪裏忍心哦。”王初翠綿綿的臉頰,“還困不啦,要是還困,再上去睡會兒,反正要賣完了。”
柳箏眼睛:“不睡了,再睡中午晚上就睡不著了。今天我想去趟顧府,有些事兒想問問羅先生。”
“好,不著急,一會兒我給你做些點心帶上,你羅先生最吃我做的蛋黃餅了,這回多做點。”
“嗯,上回帶的都不夠羅先生吃的。”
“還吃就好。”王初翠笑瞇了眼。
賣完了豆腐,柳箏坐在鋪前算了會兒賬,算一會兒就發一會兒呆。今天宋硯仍沒有來。
想想也是……都說了那樣的話,但凡是有點自尊的人,都不會再來了。柳箏一想起就忍不住嘆氣,捋捋頭發開始收拾要帶去顧府的東西。
下午柳箏拿著花箋順利地進了顧府,管家婆子引進了院子,羅淨秋早在亭中等候了,一見到立刻起相迎。柳箏行禮:“羅先生午好。”
“午好午好,王婆婆怎麽樣了?”
“藥早停了,沒什麽要的了,康健著呢。先生,這是姥姥做的點心,您嘗嘗。”
一通寒暄後,柳箏把自己最近和宋硯的接說了,兩人一道順著回廊走,回廊之外的草埔上有幾只丹頂鶴正閑庭信步地扇著羽翅。
“原來他是心悅于你……怪不得我先前人去查,完全沒查出他跟西街巷能有什麽關聯,你顧師丈還疑心會不會是你當年的事引人注意了,忙人去了一趟蘇州府檢查事首尾,派去的人到現在還沒回來。”
提到這個,柳箏默然垂眸:“這些年我總麻煩您和師丈,真是過意不去。”
羅淨秋慈地的發道:“你在我這和尋真沒有分別,都是我的兒,何來麻煩不麻煩一說?這丫頭不知道又跟你師爺在哪兒逗留了,說是這個月京,馬上進七月了,還沒個影跡。上說著想我了,我看是沒半點想頭!哪裏比得上你,不論在哪都會記得給我遞信遞花箋。”
柳箏笑道:“還是那麽貪玩。顧師兄今年不回來了嗎?”
“你還不知道他?一心想做跟你師爺一樣的游俠,整天想著除暴安良,京城哪容得下他。上回來信都是兩個月前了,說要留在湖廣剿匪。唉,男大不中留,隨他去吧。”
兩人笑了一陣,坐下一起喝茶。羅淨秋拿出珍藏的江南團雀舌芽茶命人沏了,柳箏開了王初翠給準備的食盒,拿出幾樣巧點心來。閑聊了一會兒,柳箏問自己到底還宋硯什麽禮合適。
羅淨秋也從的問話裏覺到了不一般,笑盈盈地問:“你和他都到這一步了?”
柳箏愣了愣,旋即笑了:“回個禮而已呀,先生。而且我確實喜歡那盆花,畢竟是自己親手救活的。”
柳箏猶豫著把那天為宋硯治傷,昨日對他說什麽求不求的事一并說了,提了自己的疑問:“按理說他份尊貴,武功高強,等閑三五人難近他,怎會那麽重的鞭傷?家裏罰的嗎?也罰得太狠了……他并不像是會犯大錯的人。”
羅淨秋點點頭,慨道:“這事聽著匪夷所思,但放在這些個大族人家上,又覺得尋常了。更匪夷所思的,你連想都想不到。聽說昨晚上國公府鬧出了好大的靜,有人看到裏面亮了許多火把,到底是在捉賊呢還是發生了什麽事,沒人知道。剛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一件事……其實,你們小時候應該見過面呢。”
柳箏微驚:“我和他?這十幾年來我不是在應天府就是在蘇州府,我和他怎麽可能會見過面?”
“還記得你姥爺死的第二年春天,你來吳江縣縣衙小住的那段時間嗎?”
“當然記得,那是我第一回 在先生家小住,每天都跟顧師兄和尋真一起讀書習武,閑了就一起爬樹爬假山打彈弓,還摘過桑葚抓過兔子……我沒玩得那麽開心過,這輩子也忘不了。”
羅淨秋也因的話回憶起了從前,再看,已跟們第一次見面時完全不一樣了,不面欣。如今的柳箏幹淨明,獨立溫,有著對生活最平凡也最難得的熱,和十一年前那個目漠然的小孩兒截然不同。
羅淨秋揮退了仆從,這才輕聲道:“你師丈是顧萱的遠親,這你知道的。那時章鶴剛當上宋硯的老師,宋硯求了他一件事,說要給他母親治病。定國公府是何等勳貴,什麽樣的太醫請不到?後來他多番追問,才知道是……瘋病。”
柳箏心緒百轉,暗暗握了杯盞。
羅淨秋繼續道:“也是巧,正好吳江縣有個能治心疾的名醫,多番安排後,國公府決定帶侯夫人去吳江縣診治。一直以來,國公府都對外說侯夫人是自難産後褥病難愈,不能見風,所以只能待在後宅中無法見客。要不是那年顧家托了你師丈暗中周旋此事,我們也不可能聽到這點風聲……也就是那年,定國侯和小世子在我們縣衙暫住了一二日,也不知道後來結果怎麽樣,反正他們沒在吳江縣待太久就回去了。”
柳箏腦海裏浮現出一點模模糊糊的印象:“他們那時住在縣衙後院的廂房裏?先生和師丈都不許我們靠近半步,說免得驚擾了貴人。顧師兄閑不住,拉著我和尋真爬牆,非要看看才從京城來的貴人長什麽樣,結果,我們那時候太小了,牆頭都騎不穩……院裏站了個兇神惡煞的軍爺,張一吼就把我們嚇得從牆頭跌下去了。事後先生罰我們抄書,每個人把千字文抄了十五遍,抄完手酸了半個月。”
“當時那個軍爺,就是馮策的舅舅,隨老定國公上過戰場立過功的劉千戶。馮策是他們的小輩中最出的一個,長得和劉千戶很像,十歲就被秦老夫人選了給小世子做隨護衛,所以上回你一說黑臉煞神,我就猜到了。”
柳箏心複雜,半晌無言。
羅淨秋扯回正題:“你要說還他什麽禮,這我也給不出什麽好建議。別的往來也就罷了,這是你們私人間的事,幾分幾分意,得你自己揣。”
天黑之前,柳箏坐上顧府安排的馬車回家了。臨到清溪河時,柳箏先下了車,托車夫先幫把先生送的東西搬回家裏去,自己則走到清溪河附近散心。一段時間沒過來,河中央已開了幾朵白蓮花,蓮葉層疊。有船夫正撐著長長的船竿過河回家。
柳箏走了一會兒,看到橋邊站了個悉的影,走近一看,果然是何家媳婦葉氏。柳箏上前同問好,葉氏呆呆地點頭,臉上掛著兩串淚痕。柳箏關切地問怎麽了,為何近日都沒再去們家坐坐,葉氏連連搖頭,推說得回去做飯就轉離開了。走了沒兩步,葉氏回頭,言又止道:“柳姑娘近日最好別總單獨出門了,眼見這天都要黑了,不安全。再會啊。”
柳箏河面上的夕倒影,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閑逛好一會兒了,趕往家走,怕姥姥等急了會胡思想。
走在路上時柳箏還在回想羅淨秋的話,腦海中浮現出一些久遠的畫面。那時他們三個騎在牆上往院子裏看,除了看到一個黑臉軍爺外,還看到了一個坐在桌前看書的小孩子……貴人們離開時,他們躲在角落裏看他們出門坐上馬車,也看到了那個被人群簇擁著的孩子。他長什麽樣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只記得他臉圓圓的,總是不言不語,坐姿、走姿都和他們三個野慣了的孩子不一樣,舉手投足都很好看。
宋硯的舉手投足也很好看。記憶中的小小影漸漸和年的影子重疊,柳箏心唏噓。
到了家門前,柳箏擡手推門,門卻被人從裏栓住了,連拍幾下喊姥姥,門栓一,門開了,王初翠面凝重地把往裏一拉,示意別吭聲,又把門拴住了。柳箏驚疑不定地地轉過,卻看到了兩眼含淚的馮策。
“你怎麽在這?”
馮策哽咽,示意跟上。柳箏腳步沉重地跟他走進客房,看到了蜷在床角,上跡斑斑的年。柳箏的心髒驟然收了一下。
“柳姑娘,我真不知道該帶主子去找誰了……”馮策哽咽著道,“從昨晚開始主子他既不傳喚人,也不主開門,我以為他是累了,直到中午沒忍住推門進去,才發現主子倒在地上,心口,心口了那個……”
柳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宋硯右手握著一沾滿了的銀簪。柳箏忙問:“有人刺殺他?誰?還沒找大夫給他看診嗎?”
馮策不停搖頭:“他自己刺的,那發簪是侯夫人的……”
馮策覺得自己快說不下去了,背過抹了把眼淚:“我發現的第一時間就去找大夫了,但主子不肯讓外人近,誰都不肯,連之前常給他看診的兩位太醫也不肯,還總喊冷,掰著灌藥都灌不進去。他從小一聞見氣、看到就這樣,但已經很久沒反應這麽嚴重過了。”
就是在刑部審案的時候,最激烈的反應也只是不停幹嘔、眼前昏黑、無力起而已。
柳箏覺得大腦一片混沌,馮策還在說著:“我知道爺是想侯夫人了,他整天整夜地想,可我不能帶他去見,一旦見面……別的地方,我只能想到大長公主府和章府,但他們除了傳喚太醫,也不會有更好的辦法了。”
王初翠急得不行:“軍爺你這話說的,我們連太醫都傳喚不到啊,我,我們能怎麽辦?”
馮策一臉希冀地著柳箏:“柳姑娘,您能不能陪一陪主子?什麽都不用做!您就握握他的手,跟他說說話好不好?他是太傷心了,傷心什麽,我雖不清楚,但大概有點兒癥結在柳姑娘這吧……”
柳箏抿,昨天帶他去花房時發生的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沒想到自認為沒什麽的話于他而言會是如此沉重。
王初翠打來了熱水,拿來了藥箱,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就是覺得宋硯在床上的樣子讓看了難過。是失去過兩個孩子的母親,最見不得這世上有孩子苦。馮策跟一起出去,守在了門外。
柳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拿巾帕在熱水裏洗了洗,坐到床沿上,輕輕推了推宋硯的肩膀。
年烏濃的眉眼了,仍沒有睜開的跡象。
柳箏疊好巾帕,回想馮策的話。他聞見氣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所以那天他的的確確不是裝的,是真的很難才撞到了……
柳箏去握他的右手腕,他手臂繃得死,本拿不起來。又看他握簪子的十指,已經用力到發白發僵了。柳箏以指腹在他腕骨上輕輕磨了磨,輕聲喚道:“宋爺,醒一醒。”
宋硯沒反應。
柳箏想了想,喚他:“宋硯?”
還是沒反應。
柳箏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的話。他說不想與們太生分,所以不希總他爺,想聽喚他的表字或小名。他的表字……柳箏記不清了,小名還約記得。
柳箏一手著他繃的腕骨,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胳膊:“……阿墨?”
他纖長的睫猛了一下,柳箏忽然有了信心,小幅度地推他:“阿墨,阿墨,你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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