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客廳,我就被眼前的景所震懾住了。
沒想到有那麼多人,沒想到如此熱鬧,到都是香鬢影,到都是笑語喧譁。人羣東一堆西一堆的聚集著,擁著,喧囂著。而廉的侍者穿梭其間,碗盤傳遞,籌錯。我一眼就看出客人分了明顯的兩類,一類是長一輩的,以母親爲中心,像楚伯母,陶伯母,章伯母……以及伯伯、阿姨們,他們聚在一塊兒,熱心的談論著什麼。楚伯母、陶伯母、何阿姨和媽媽是大學同學,也是結拜姐妹,們年輕時彼此競爭學業,炫耀男朋友,現在呢,們又彼此競爭丈夫的事業,炫耀兒。還好,爸爸在事業上一直一帆風順,沒丟的臉,綠萍又是那麼優異,給爭足了面子,幸好我不是的獨生兒,否則就慘了!另一類是年輕的一輩,以綠萍爲中心,像楚濂、楚漪、陶劍波、許冰潔、許冰清……和其他的人,他們聚集在唱機前面,正在收聽著一張湯姆瓊斯的唱片。陶劍波又帶著他那刻不離的吉他,大概等不及的想表演一番了。看樣子,今晚的宴會之後,不了要有個小型舞會,說不定會鬧到三更半夜呢!
我和父親剛一出現,費雲舟叔叔就跑了過來,把父親從我邊拉走了,他們是好朋友,又在事業上有聯繫,所以總有談不完的事。父親對我看看,又對那放著食的長桌了眼睛,就拋下了我。我四面看看,顯然我的出現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本來,渺小如我,又值得何人注意呢!沒人注意也好,免得那些叔叔伯伯們來“安”我的“落第”。
我悄悄的走到桌邊,拿了盤子,裝了滿滿的一盤食。沒人理我,我最起碼可以不注意的飽餐一頓吧!客廳裡的人幾乎都已拿過了食,所以餐桌邊反而沒有什麼人,裝滿了盤子,我略一思索,就退到了臺外面。這兒,如我所料,沒有任何一個人,我在臺上的藤椅上坐下來,把盤子放在小桌上,開始狼吞虎嚥的大吃起來。
室笑語喧譁,這兒卻是個安靜的所在。天邊,掛著一彎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幾顆星星,綴在廣漠無邊的穹蒼裡。空氣是涼而溼的,風吹在上,頗有幾分寒意,我那件單薄的襯衫,實在難以抵初冬的晚風。應該進屋裡去吃的!可是,我不要進去!咬咬牙,我大口大口的吞嚥著咖哩牛和炸明蝦。肚子吃飽了,上似乎也增加了幾分暖意,怪不得“飢寒”兩個字要連在一塊兒說,原來一“飢”就會“寒”呢!
我風捲殘雲般的“刮”了我的碟子,大大的嘆了口氣。把碟子推開,我脣,嚨裡又幹又辣,我忘了拿一碗湯,也忘了拿飲料和水果,我瞪著那空碟子,裡嘰哩咕嚕的發出一連串的詛咒:
“莫名其妙的自助餐,自助個鬼!端著碟子跑來跑去算什麼名堂?又不是要飯的!簡直見鬼!……”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有個人影遮在我的面前,一碗熱湯從桌面輕輕的推了過來,一個陌生的、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想,你會需要一點喝的東西,以免噎著了!”
我擡起頭來,瞪大了眼睛,著面前那個男人。我接了一對略帶揶揄的眼,一張不很年輕的臉龐,三十五歲?或者四十歲?我不知道,我看不出男人的年齡。月淡淡的染在他的臉上,有對濃濃的眉和生的眼睛,那脣邊的笑意是頗含興味的。
“你是誰?”我問,有些惱怒。“你在看我吃飯嗎?你沒有看過一個肚子的人的吃相嗎?”
他笑了。拉了一張椅子,他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不要像個刺蝟一樣張開你的刺好不好?”他說:“我很欣賞你的吃相,因爲你是不折不扣的在‘吃’!”
“哼!”我打鼻子裡哼了一聲,端起桌上那碗湯,老實不客氣的喝了一大口。放下湯來,我用手託著下,凝視著他。“我不認識你。”我說。
“我也不認識你!”他說。
“廢話!”我生氣的說:“如果我不認識你,你當然也不會認識我!”
“那也不盡然,”他慢吞吞的說:“伊麗莎白泰勒不認識我,我可認識!”
“當然我不會是伊麗莎白泰勒!”我冒火的:“你是個很不禮貌的傢伙!”
“你認爲你自己相當禮貌嗎?”他笑著問,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和打火機,我:“我可以菸嗎?”
“不可以!”我乾乾脆脆的回答。
他笑笑,彷彿我的答覆在他預料之中似的,他把煙盒和打火機又放回到口袋裡。
“你的心不太好。”他說。
“我也沒有招誰惹誰,我一個人躲在這兒吃飯,是你自己跑來找黴氣!”
“不錯。”他也用手託著下,著我,他眼裡的揶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誠懇而關懷的眼,他的聲音低沉溫和。“爲什麼一個人躲在這兒?”
“你很好奇啊?”我冷冰冰的。
“我只代主人惋惜。”
“惋惜什麼?”
“一個功的宴會,主人是不該冷落任何一個客人的!”
天哪!他竟以爲我是個客人呢!我凝視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難得,居然也會笑!”他驚歎似的說:“可是,你笑什麼?”
“笑你的熱心,”我說:“你是在代主人招待我嗎?你是主人的好朋友嗎?”
“我第一次來這兒。”他說。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你是這兒的客?”
“是的。”我玩弄著桌上的刀叉,微笑著注視著他。“得經常住在這兒。”
“那麼,你爲什麼不和那些年輕人在一塊兒?你聽,他們又唱又彈吉他的,鬧得多開心!”
我側耳傾聽,真的,陶劍波又在表演他的吉他了,他彈得還真不壞,是披頭最近的曲子“嗨!裘!”但是,唱歌的卻是楚濂的聲音,他的聲音是一聽就聽得出來的,那帶著磁的、略微低沉而好的嗓音,我從小聽到大的聲音!幫他和聲的是一羣生,綠萍當然在。楚濂,他永遠是孩子包圍的中心,就像綠萍是男孩子包圍的中心一樣。他們和得很好,很練。我輕咬了一下脣。
“瞧!你的眼睛亮了,”我的“招待者”說,他的目正銳利的盯在我的臉上。“爲什麼不進去呢?你應該和他們一起歡笑,一起歌唱的!”
“你呢?”我問:“你又爲什麼不參加他們呢?”
“我已不再是那種年齡了!”
我上上下下的
打量他。
“我看你一點也不老!”
他笑了。
“和你比,我已經很老了。我起碼比你大一倍。”
“胡說!”我擡了擡下。“你以爲我還是小孩子嗎?告訴你,我只是穿得隨便一點,我可不是孩子!我已經十九歲了!”
“哈!”他勝利的一揚眉。“我正巧說對了!我比你大一倍!”
我再打量他。
“三十八?”我問。
他含笑點頭。
“夠老嗎?”他問。
我含笑搖頭。
“那麼,我還有資格參加他們?”
我點頭。
“那麼,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參加他們嗎?”
我斜睨著他,考慮著。終於,我下定決心的站了起來,在我的牛仔上了手,因爲我忘記拿餐巾紙了。我一面點頭,一面說:
“好吧,僅僅是爲了你剛纔那句話!”
“什麼話?”他不解的問。
“一個功的宴會,主人是不該冷落任何一個客人的!”我微笑的說。
“嗨!”他:“你的意思不是說……”
“是的,”我對他彎了彎腰。“我是汪家的老二!你必定已經見過我那個聰明、漂亮、溫、文雅的姐姐,我呢?我就是那個一無可取的妹妹!你知道,老天永遠是公平的,它給了我父母一個‘驕傲’,必定要給他們另一份‘失意’,我,就是那份‘失意’。”
這次,到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我想,”他慢吞吞的說:“這份‘失意’,該是許多人求還求不來的!”
“你不懂,”我不耐的解釋,主的托出我的弱點:“我沒有考上大學。”
“哈!”他擡高眉:“你沒有考上大學?”他問。
“是的!連最壞的學校都沒考上。”
“又怎麼樣呢?”他微蹙起眉,滿臉的困。
“你還不懂嗎?”我懊惱的嚷:“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裡,沒考上大學就是恥辱,姐姐是直升大學的,將來要出國,要深造,要拿碩士,拿博士……,而我,居然考不上大學!你還沒懂嗎?”
他搖頭,他的目深沉而溫。
“你不需要念大學,”他說:“你只需要活得好,活得快樂,活得心安理得!人生的學問,並不都在大學裡,你會從實際的生活裡,學到更多的東西。”
我站著,瞠視著他。
“你是誰?”這是我第二次問他了。
“我姓費,費雲帆。”
“我知道了,”我輕聲說:“你是費雲舟叔叔的弟弟。”我輕吁了一聲:“天哪,我該你叔叔嗎?”
“隨你我什麼,”他又微笑起來,他的笑容溫暖而和煦:“但是,我該你什麼?汪家的失意嗎?”
我笑了。
“不,我另有名字,汪紫菱,紫的菱花,我準是出生在菱角花開的季節。”
“紫菱,這名字起來滿好聽,”他注視我。“現在,你能拋開你的失意,和我進到屋子裡去嗎?如果再不進去,你的鼻子要凍紅了。”
我又笑了。
“你很有趣,”我說:“費——見鬼!我不願把你看作長輩,你一點長輩樣子都沒有!”
“但是,我也不同意你我‘費見鬼’!”他一本正經的說。
我大笑了,把那被風吹得七八糟的頭髮拂了拂,我高興的說:
“我們進去吧!費雲帆!”
他聳聳肩,對我這連名帶姓的稱呼似乎並無反,他看來親切而愉快,而灑,頗給人一種安全信賴的覺。因此,當我進那玻璃門的時候,我又悄悄的說了句心深的話:
“告訴你一個,我自己並不在乎沒考上大學,我只是不了別人的‘在乎’而已。”
他笑笑。
“我早就知道了。”他說。
我們走了進去,正好那而廉的侍者在到找尋我的碟子和湯碗,我指示了他。如我所料,客廳裡的景象已經變了,餐桌早已撤除,房間就陡然顯得空曠了許多。長一輩的客人已經告辭了好幾位,現在只剩下楚伯伯、楚伯母、費雲舟、何阿姨等人。而楚濂、陶劍波等年輕的一代都在室,又唱又鬧。陶劍波在彈吉他,楚濂和綠萍在表演探戈,他們兩人的舞步都優而純,再加上兩人都出的漂亮,在客廳那和的燈下,他們像一對金玉。我注意到母親的眼睛發亮的看著他們,就猛覺得心頭痙攣了一下,渾不由自主的一。費雲帆沒有忽略我的,他回頭著我:
“怎麼了?你?”
“恐怕在外面吹了冷風,不能適應裡面的熱空氣。”我說,看著楚濂和綠萍。“看我姐姐!”我又說:“因爲名綠萍,所以喜歡穿綠的服,不是非常非常麗嗎?”
真的,綠萍穿著一件翠綠綢質料的嬉裝,長曳地,飄然若仙。披垂著一肩長髮,配合著楚濂的作,旋轉,前傾,後仰,每一個作都是的韻律。的面孔發紅,目如醉,眼睛在燈下閃爍著芒。楚濂呢?他顯然陶醉在那音樂裡,陶醉在那舞步裡,或者,是陶醉在綠萍的裡。他的臉煥發著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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