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二十六回 嘆流年皇帝強釋懷 巡內城提督布防務

《乾隆皇帝——雲暗鳳闕》第二十六回 嘆流年皇帝強釋懷 巡內城提督布防務

眾人都用眼盯著顒璇,顒璇卻頗沉得氣,取茶飲了一口,這才接著說道:「那老丈母一高興,不留神就放了個屁。這婿了誇獎,也就忘乎所以,指頭空裏彈了彈,似模像樣側著耳朵『聽』那屁聲,斬釘截鐵說:『岳母大人,您這屁也是古銅的!』」

他話音一落,眾人初時一怔,突然發一陣狂笑。老太后正合碗蓋,連茶碗一下子扣了炕桌上,那拉皇后指著顒璇捂著,咳得滿臉漲紅,只說不出話來,乾隆手舉酒杯正往邊送,一口笑出氣來吹得酒都濺出去,陳氏、汪氏、金佳氏、魏佳氏在底下笑倒了一片,滿殿宮也都東倒西歪站不穩,只和卓氏聽不大懂,跟著眾人訕笑而已,顒琪幾個阿哥也都笑不可遏,只迫於乾隆嚴父在場,撐著不肯失態。

「他這麼一說,所有的客人都愣住了。」還是顒璇拿得住,偏他不笑,上前跪到太後邊替捶背,待稍平靜,又道,「老丈人在邊兒上吹鬍子瞪眼,指著呵斥:『這都是什麼話?』

「傻婿這才想起來,指著堂房中間那幅畫說『我還沒說呢,這是唐朝古畫!』

「『混賬!』

「那婿見丈人發了脾氣,擺手兒後退,說:『算了算了不說了,跟您沒話說!哦——我跟丈母是酒逢知己千杯,跟你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大家聽著,又復一陣一陣嘩笑,太后便命乾隆「賞他!」顒璇一邊領賞,一邊謝過,說道:「兒子的笑話兒太俗,是打馮夢龍《古今笑府》裏頭編掇出來的,裏頭難免輕浮,皇阿瑪不見責兒子就歡喜了。」乾隆原疑他是在外頭串館子吃茶,狐朋狗友們噱笑打諢出來的故事兒,聽見是讀書得來,不釋然,笑道:「馮夢龍不同於柳三變,柳是自喜風流,馮是懷才不遇退而著書勸世,我看過他的《警世通言》,雖然不巷街俚言,大旨勸善懲惡,於世道人心無害的,你的笑話雖俗,老佛爺聽得歡喜,這就了孝悌大道。就是老萊子斑戲彩,娛親之樂的正經,說不上『輕浮』二字。」這麼著說,滿殿裏人都放了心。太後知道乾隆尚未進膳,便命:「汪氏帶皇帝進殿,侍候你主子進膳了,出來我們猜燈謎兒耍子。皇帝去吧,我還他們說笑話兒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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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乾隆一笑躬,隨汪氏由東廊進偏殿。裏頭早已預備停當,十幾枝燭照得通明雪亮,小小殿房中間地下鋪著猩紅氈,放著小方桌,四碟子小菜擺在角上,碧綠漆青的腌黃瓜,糖拌紅菜椒、香菇豆瓣醬、珍珠豆芽兒,中間一個鑲花白玉攢盤,拼著丹的花樣兒,蹄筋垛雲,野崽子揚州硝兌翅兒,花芯水蘿蔔雕,胡蘿蔔「太」,玲瓏剔,在燈下晶瑩閃爍艷不可方。乾隆接連幾天吃的都是廚房大籠蒸的文火膳,一見這擺置便喜得眉開眼笑,一邊坐了矮幾上,說道:「好!青紅皂白四維分明,好,這麼好花樣兒,難為你怎麼做來?朕有點不忍下箸呢!」說著,汪氏已端了熱菜,卻是清醬燒豆腐、青芹、薑茄餅、糖醋菜心,一全素炒鍋即出,鮮香撲鼻而來。乾隆也不用酒,就著象眼小饅頭老粳米粥,吃一口在裏品嚼一口,連連誇獎:「這和外頭臣子辦差使一樣,你這麼經心,就是好的!這豆芽里的筋都一了,要多功夫?這茄餅也都不是凡品!」

汪氏偏手站在一旁侍候,賠笑道:「主子用得香,就是奴婢的忠心——我是聽二十四福晉說了《石頭記》裏頭做茄子的法兒,那麼九蒸九曬又糟又腌的,弄出來都沒魂兒了,兌上蔥薑兒勾芡煎出來,就了這樣兒。我那裏還收著一罈子,主子幾時想用,就給您做。」乾隆吃著,一笑說道:「連《紅樓夢》裏的菜都搬出來了?」汪氏道:「聽人家說《紅樓夢》不是好書,二十四福晉說的是《石頭記》。」

「《石頭記》就是《紅樓夢》裏的前八十回。」乾隆笑道,「也有僧錄》、《風月寶鑒》的。就比如你是汪氏,也有人你淳主兒、汪主兒一樣,都是一個人。」汪氏笑道:「主子這一說我才地明白了,那茄子菜譜原來是錢八十回子做的!這廚子可真算能耐!」乾隆聽把「前八十回」聽了人名兒,格地一笑,說道:「這可真是你地『明白』了,朕卻堪堪地糊塗了。」喝了一小口粥,又問道,「這幾日朕沒進裏頭,聽見有什麼話沒有?黜退了王八恥一干太監,你是怎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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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氏偏著臉想了想,說道:「太后和娘娘都說主子忙,沒聽見別的什麼話。王八恥這幾個賊骨頭,平日裏狗仗人勢的,除了老佛爺、娘娘,他眼裏有誰?就是我這位分,他出去代買一點硝胭脂,打個頭面首飾,要看他臉,給他塞己,還帶搭不理的。他走了,我只有念阿彌陀佛的!」乾隆笑問道:「沒有翻你們牌子,該不會有怨言的吧?」汪氏紅了臉,低聲道:「主子也忒瞧得我不堪的了,到了這把子年紀,早就鑼歇鼓罷了。除了新進來的和卓貴主兒,哪不都是四五十的人了。年輕時候盼翻牌子,是指子息,不免也有倒醋罈子的,如今都老了,也就都安生了。」

「都老了,都安生了。」乾隆咀嚼著這話沒有言語:卜義揭出那拉氏的那些醜事,其實現在早已了過眼雲煙。如今要窮究,不但時日久遠難以核實,就算弄得彰明昭著,又怎好像外頭捕賊似的在宮中折騰?不弄清楚,只是個於心不甘,弄弄清楚,也許更大的難題出來,沒法子擺佈。既然「老了」「安生了」又何必窮追不捨?唉……乾隆想到這裏一陣灰心,不一嘆,說道:「不老就不安生,老了就都安生了,這話帶著禪味兒……安生了就好……」

汪氏有點驚異地著乾隆,還從來沒見過乾隆這樣兒神態,像傷又像沉,像嘮叨又像念誦。這麼平常一句話,有什麼「禪味」的?怎麼一會兒時辰就變得憂鬱了?怔了移時,笑道:「我是說我們老了。萬歲爺您可不老!我們人老得快嘛!」

「是麼?」乾隆失聲一笑,看一眼汪氏,說道,「你比朕小著十六歲,你老了,朕不老?老有什麼忌諱的?白髮天子白髮宮嬪熙樂一堂,也是千古快事嘛!」他已經吃飽,慢慢放下了碗,站起來道:「咱們前殿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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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氏答應一聲「是」,命丫頭們收拾碗,「這幾件玉盌玉碗都登記過的,哪裏取的還放哪裏,把冊子號銷掉……」隨乾隆仍回格子殿來,隔門便聽和卓氏在給太后說笑話兒:「……阿凡提當時路過這裏,聽見這討飯的和依在爭吵,許多的人都圍著看熱鬧,就進去對依說:「依老爺,他路過您這裏,嗅到了您烤羊的香味,你向他要錢,因為香味是羊的一部分,是嗎?依老爺說『是的!』

「『我願意代替他還錢。』阿凡提說,『他沒有錢給您。』

依說:『可以!』

「阿凡提從褡包里取出錢袋子,搖了搖,袋子裏傳出了錢幣撞的叮噹聲。阿凡提問:『這是什麼?』

「『錢!』

「『這就對了。』阿凡提說,『香味是羊的一部分,這錢的聲音也是錢的一部分,您聽到了錢的聲音,就是付了您的賬了,我的依老爺!」

人們初時一怔,回過味來,立刻便是一片歡笑,有啐那依老爺貪財黑心的,有贊阿凡提機靈多智的,太後起初沒聽明白,皇后在旁細細解說了,老人笑得手裏紙牌撒了一炕,說道:「還真是有意思!彩霞——把皇帝孝敬我的那隻玉柄聚耀燈臺取過賞了和卓氏!」因見乾隆進來,挪下炕道:「廊下燈謎已經設齊了。這都是咱們自家制的,皇帝先猜,猜中了我有賞,猜不中世法平等,也要罰他的。」乾隆便知,自己在這裏,眾人畢竟不得快意,笑道:「,我也領賞,也認罰,總之逗得老佛爺樂子就好!」說罷,攙太后出了格子殿,只見玻璃窗外院子裏也喳著不燈,天井裏正中央是兩盤碩大無朋的二龍戲珠燈樣,映得廊房下也是一片通明,所有帶詩謎的燈都懸在廊下,周匝隔玻璃看著,走馬燈、龍宮吊兒、西瓜燈、宮燈、花樣雖不多,星星點點連綴起來也頗有致。廊下地龍暖氣氤氳,又能看外頭的燈又不得涼,乾隆不點頭,說道:「秦還算能辦差,曉事。皇后不要猜了,你扶著老佛爺,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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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因王八恥等人被拿,自己備位中宮,連個罪名也不知道,皇帝又一連幾日不進宮,大樣兒上掌著一如既往,心裏其實忐忑鬼胎不定,聽乾隆發話給自己派差使,頓覺一陣鬆快,忙就過來代乾隆攙了太后,笑道:「這都是幾個阿哥編的,下頭綴的有名字,有些謎太后不懂,我也稀里糊塗的。謎兒不好,皇上只管指教。」乾隆笑著點頭道:「那是自然——」看迎門第一盞燈上謎語,寫著:

畫時圓,寫時方,寒時短,熱時長

——打一字

乾隆看時,是顒琪所制,便道:「這是個『日』字麼?」顒琪忙笑道:「是。」乾隆接著又看下一個: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

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

乾隆道:「這是顒璇的——拄杖就是了,很好。只是多有點懷才不遇味道,志量還好。」太后便忙道:「這是我要的。」乾隆笑著點頭道:「是。」再看卻是顒璂的: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

乾隆不回頭看看骨瘦如柴的顒璂,心中暗自嘆息,言為心聲果然不假,子骨都這麼晃晃盪的……因道:「這是鞦韆。」顒璂弱聲弱氣答道:「是。」又看顒瑆的,寫著「長明燈」三字,注著打四書一句,乾隆沉思有頃,說道:「可是——不息則久?」顒瑆忙笑道:「是。下一個也是兒子的。」乾隆看時,寫著:

雲誰之思,西方人——打一詞牌名

顒瑆掛這燈謎原是心裏犯嘀咕,擔心了什麼聖忌,不料乾隆看了竟大為賞識,鼓掌笑道:「雅得很,這是顒璇捉刀制出來的罷——是《憶秦娥》?」顒璇和顒瑆不對視一眼,顒瑆笑道:「皇阿瑪怎麼知道的?」乾隆笑而不語,再看顒璇的,是獨獨一個「睪[1]

」字,打《易經》一句,乾隆見今晚燈謎多有不祥之語,心下暗自嘆息,怔怔站住,心思惝恍著臉上似悲似喜。太后以為他猜不到,便笑道:「我說過的世法平等。可是要罰皇帝酒了!璇兒,給你皇阿瑪斟上!」顒璇便忙斟一杯,賠笑道:「這謎造得不好,兒子代父親認罰了吧!」見乾隆點頭,一仰脖子便喝下去。接著是顒璘的,寫著:

無邊落木蕭蕭下——打一字

這句詩謎乾隆聽紀昀說過,謎底也是「日」字,按南朝史序宋齊梁陳,齊梁二朝皇帝都姓蕭,「蕭蕭下」就是「陳」,去掉「邊」和「木」就是。這句唐詩此時看去也是一派索漠荒寒,大數將盡的模樣,乾隆臉上已沒了笑容,只說道:「太穿鑿了,不是猜你不出。你還年輕,該當有些發有為崢嶸向上的氣勢,這麼江河日下的玩味詩詞,於你學習事業無益,懂麼?」說著環視眾阿哥。阿哥們這才恍然:起頭一個太,這裏又個「太落」,無意之間好好的事,弄出個「頹唐」模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時噤住了。顒璘正要請罪,顒璇在旁一躬賠笑道:「這個謎兒也是兒子代擬的,一來皇上現在整肅吏治,橫掃貪賄玩之風,要有些個肅殺之氣,有秋風一過敗葉紛墜之象,二來取其餘意,下句就是『不盡長江滾滾來』。除舊布新,更張而振聵。使太平極盛之世再登層樓——這是莫大的吉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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