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星雲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秋聲紫苑 第十五回 天真武夫飲茶吹牛 邊將驅馳道析敵情

《乾隆皇帝——秋聲紫苑》第十五回 天真武夫飲茶吹牛 邊將驅馳道析敵情

海蘭察兆惠出營上騎,並轡返回驛站,涼風一撲,方才屋裏上微汗全無。海蘭察道:「北京早市西瓜賣出來了吧?還有甜瓜。我真做夢都犯饞……」聽他吸溜涎水,兆惠笑道:「不但你饞,下頭兵們也一樣。我營里糧材已經去哈,採購點葡萄乾哈瓜。你的人也去辦些。沒有怨言兵就好帶些。」海蘭察暗地裏點點頭,說道:「我們不比福四爺,他拉屎忘帶手紙,兵部也得趕進茅房送去。兵部見我們頭戴三尺帽、攔腰砍一刀,就那副德!別看現在大將軍八面威風,我還是念記跟傅六爺那年月。」

「那是。」兆惠在馬上一縱一送,沉思著微笑道,「廝殺,沒心思。現在什麼事都得自己心。你打下昌吉,能緩一口氣兒了。我呢?還在阿媽河邊等軍餉!霍集佔全都是騎兵,現在草水多馬壯,一天能運四百里,我的兵頂多一百里,金堡黑水河這邊不是沙漠就是草甸子,行,敵人集中又快。所以看似人多,我占的是劣勢,一個不當心切割包圍,讓人吃了餃子的分都有呢!皇上賞了我那麼多件,也附有旨,那話就不客氣了:爾與海蘭察非紅袍雙槍將耶?今海蘭察已取昌吉,爾尚觀至何時?還以為我在『觀』。」

海蘭察勒住了馬,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語氣卻十分濁重,和他平日言談大異其趣:「你是主攻大軍,萬萬不能讓人切割了。要就大軍齊。沿阿媽河溯流向西,在黑水河南北住大營。南路大軍穩住,我就能從容策應。你打爛了,連迪化也保不住,昌吉也就完了。」他定了定神又道,「皇上急,你急我也急。事兒還是要辦穩當,勝仗不是急出來的。」兆惠聽了默然,良久說道:「福四爺已經到了打箭爐。阿桂信里說英國人已經退出不丹。福四爺還是能幹,打仗我看比老公爺還似乎強些兒。且是待我們厚道,你說話留點分寸,別公子沒面子。他和我們出不同,自然恃強高傲些兒。兵部的人一頭支應和珅、爭軍餉,又幾頭用兵,有他們的難。」海蘭察彷彿在咀嚼著什麼,良久笑道:「不過在你跟前口不遮攔罷了,我和福四爺沒半點過節兒,傅家是我們的大傘,我撅傘把兒麼?那個瑪格爾尼,我看分明是英國一個坐探,這裏去打金川,那裏他就退兵,還不是姓瑪的通風報信兒?偏是和珅和他攪不清,套近乎鬧禮儀,皇上也信他那一套七八糟的花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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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務上的事還不夠你心?」兆惠聽著海蘭察有點到尋人出氣的意味,指著又想說和珅裏通外國,不失笑,勸著道,「今兒這幾個都和和珅不對,閑說幾句罷了,不能認真。也許皇上有意讓英國人自退兵,特特地給瑪格爾尼呢!你想想,從打箭爐到西藏走多路,是什麼道兒?再從須彌山北路攻不丹,要耗多時辰,多人力軍餉?他自行退兵那是最好。真手,你我都得預備著帶兵穿唐古拉山進西藏。」

他詳縷剖析,雖然只是猜測,海蘭察已覺大是有理,見他還要譬講,笑道:「好了好了!我說我是蘿蔔,你就一個勁澆屎——省得了,不說還不麼?——還是以前規矩,每天用快馬通一次信兒。你那寶貝師爺,我竟不知是什麼托生的,信寫得鬼畫符兒似的,我得三個師爺辨認,才勉強認得出來。」兆惠笑道:「我帶五個師爺,給濟度一個你一個,行軍時候跟不上隊,胡富貴胡識幾個字,軍報就著他寫了,寫摺子就得我自己來,雖說有錯別字,皇上也原諒了。這次我原想帶紀師傅去。可他是大秀才,皇上將來必定起複重用的,萬一有個閃失,擔不起責任。」說著,海蘭察見一溜燈籠從驛站里迎出來,打頭的正是胡富貴,笑道:「那不是你那門神來了!該說的軍務會議上都說了。今晚就說到天明,還是有話可說。我們也別過吧!」在馬上轉臉招呼胡富貴道,「喂,**子!皇上有旨意,左路軍管帶封給你了。參將實缺副將銜,回京路上就他娘的八抬轎坐上!兆惠的保舉摺子我聯的銜兒,你怎麼謝我?」兆惠問:「明早天不明就走路,馬餵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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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軍門,我親自到馬廄里督著飼料的。蛋不多,加了些黃豆。馬掌子都重新安了。帶著又出城遛了遛,每匹馬又配了一副氈,墊在鞍子裏頭,都試了,請軍門放心!」胡富貴一臉莊重回了兆惠的話,這才笑回海蘭察。「怎麼謝海軍門呢?到年下——我那半舊沒補丁夏布子,借給您穿半天!」

海蘭察哈哈大笑,手中鞭子一揮,驛站門口黑地里一群軍「唿」地迎了出來。牽馬的、扶掖的撮弄著他下來,簇擁著說笑而去——這就是與兆惠不同之,他的部將打仗時是他的玩命爪牙,平日卻有點狐朋狗友味兒,不似兆惠那般肅威**不茍言笑。

第二天寅正時牌,兆惠一行百餘人就起了。一切有條不紊,洗漱了吃了早飯,看錶才到卯初,西域天亮得遲,孟夏季節,中原此時天早已大放明,這裏還只是微曦而已。他上了自己的花驄,側耳聽聽,驛站西門也微聞馬蹄銅鈴之聲,便知海蘭察也了,口中嘟噥一聲「這鬼東西」,雙一夾放韁說道:「開拔!今晚到愁水峪宿。明日午時趕回阿媽河大營。打前站的幾時走的?」胡富貴的馬就跟他側后,聽問忙大聲答道:「回軍門,子時走的。」

「走!」

兆惠鞭子輕輕向後一掃,那馬一縱便躍出去。一眾軍將戈什哈忙都隨上來,整隊人馬像一團黑雲,又像一急速涌的暗流,在昏溟蒼茫的大草甸上絕塵而去……當晚在愁水峪驛站吃飯歇馬,只假寐了一個半時辰便又復起,接著向南馳騁,天明已到阿媽河流域,計程已是六百里有餘,漸次已見運糧的氂牛駱駝隊鐸鈴丁冬逶迤向西,每隔十里都有氈包帳篷兵站,也是他下令設的,專供運糧隊伍軍士歇腳打尖——愈離大營近,兵營愈多——俱都是蒙古牛皮帳房式樣,蒸籠里的饅頭似的齊整排列,營與營之間,都「品」字型布列,一方攻,立刻便能有兩方相援。有的營房在練行伍,也有的兵士在河邊洗涮。見兆惠的令旗在前,隨從怒馬卷地而過,都遙遙立正了行注目禮。行至辰末午初時分,胡富貴在馬上揚鞭遙向西指,說道:「軍門,咱們到家了!」兆惠手搭涼棚眺看,果然前邊一帶高埠上大帳佈,四周中軍拱衛六個營盤,眾星捧月般將中營簇攢著。大約營中已知兆惠返回,各營列隊戒嚴關防,已聽得凱歌之聲傳來,有唱「睿謨獨運武功,天柱西頭奏永清,候月占風傳自昔,試聽今日凱歌聲」的,有唱「恢恢天網本來寬,稔惡誅鋤務殫。宵旰從容宏廟略,偏師重進取兇殘」的,都是朝廷頒賜凱歌,喑嗚含糊咬口拗牙的不甚清晰,聽左營里自編的軍歌,唱的倒是格外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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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媽生我命不濟,八字不齊運數奇!這年頭,本來就他媽的不容易,闖一闖總比在家便宜。跟著咱將軍沾福氣,好比是蒼蠅附了騏驥!甘羅早發子牙遲,大丈夫灑行萬里。指得皇恩比天齊,小子賣命去殺敵,掙他個蔭子又封妻……

兆惠臉上掠過一微笑,緩緩按轡徐行,對胡富貴道:「這歌子編得有意思。」胡富貴笑道:「上次跟您去看海軍門營,他的兵都唱這種歌。他能編,咱們也能編。上頭頒下來的歌不家常,你跟他說一萬遍『沐皇恩為社稷』,不如說一遍封妻蔭子。」見營中留守大小將弁雁行序列出來迎迓,便住了口,將軍們叩千行禮舉臂平,已拜倒下去,齊:「給大軍門請安!」

「大家起來!」兆惠穩穩重重下了乘騎,對眾軍將一擺手,難得地一笑,說道,「出去將近十天,這邊大營仰仗維持,回來一路看,蠻好的。我走前遞到北京的保奏摺子,萬歲爺全部照準。**升任左路軍統領,仍兼管中軍事務。海蘭察現在昌吉正加修城,他的大營半個月後就移到昌吉。」他子,寬闊的眉宇顯得更加開朗,臉上泛出容,看了一眼管帶軍,目而過,接著說道:「這是頂好的消息呀弟兄們!有海蘭察守昌吉,霍集占退往天山北的路就堵死了,羅剎國送他一千五百枝火槍,還有**、被服、糧食就接濟不上。反過來,濟度在迪化控住了博格達山,哈一條路過來,我軍糧道暢通無阻,萬一我軍遇到困阻,海蘭察的兵從莎爾里山口出來增援三五天就能到達。這次會議就是議這些,海蘭察濟度軍門都給我畫押立了軍令狀。皇上賞了我許多東西,現在都封在迪化。打下金堡,霍集佔全線潰爛,大局一定,功勞大家共!我要請旨,各營管帶都弄件黃馬褂穿穿,都弄孔雀翎子戴戴,高頭大馬錦還鄉抖抖威風神。比我獨個兒賞要有意思,要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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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莊重嚴肅,心思口角伶俐並不讓海蘭察。跟他出征這些人,有的是金川之役就從了他的,有的是新補進來的親貴子弟,打蘇四十三平定寧夏漠南蒙古,橫掃千里祁連山,他和海蘭察直是部下「戰神」一般,聽見名字就直脖子直要行軍禮的模樣。聽他這般鼓,勾勒那般一幅榮宗耀祖的圖畫,心裏,臉放紅,目流神移地憧憬,躍躍試的躁不安,卻是怯他威嚴無人放肆。兆惠滿意地舐舐,點手道:「章群出列!」

「到!」一個年輕千總答應一聲虎步了出來。

「大約你們沒人知道,這是我的兒子。」兆惠突兀說道。人群中立刻投來一片驚訝的目,看看兆惠,再比比兒子,審量他們父子,果真沒人知道他們竟是父子。面面相覷間兆惠又道:「打蒼耳口奪大寨門,你斬首十七級,其中有霍集占的驍將烏爾滋。打阿沙木,是你帶七十勇士沖的路。你有功,我不賞,因為我是你爹,你應該給我孝敬一點功勞。其實你的功勞都在中軍帳簿子上記著,我想昧也昧不掉你。皇上有旨晉你游擊,我暫且還不能奉詔。兒子,你要記得你是我的兒,待你厚了沒法給我的老弟兄待。你要心裏委屈,可以回北京你媽那裏!」他說著,眼圈已有點發紅。

眾人聽他這話,心裏都是滾燙,章群卻不似父親那般老,顯得有點皮頭皮腦的,大聲說道:「兒子不委屈!力氣是奴才,使了再回來,我有的是力氣,使勁兒再賣命,皇上知道老爹有種,親自封我!」

「這才是好樣的!」兆惠擺手道,「歸隊!從今往後你和諸將待遇一樣,有功賞功。有過我就轅門斬子!」

「喳!」

兆章群一路後退,規規矩矩退回隊里。兆惠便命:「各管帶回去收隊伍,隨時待命出發。明日上午卯正時牌,游擊以上管帶到中軍聽我將令。」又命,「馬軍門廖軍門請到我帳中去,**到書辦房,把這幾天發過來的邸報、軍機信函、廷諭都送過去。」說罷,大踏步向自己中軍大帳走去。左營都統馬祖和右營都統廖化清隨著也跟上來。

他的中軍帳和濟度的規模格調差不多,也有一架大沙盤,壁上著牛皮紙繪的地圖。只他是個細人,卷案上的軍報文書都疊得整整齊齊,著木簽分類擺放在卷案上,像四庫書房裏的一架書,連沙盤旁沒有用完的綠小旗子摞齊,都碼在盒子裏,不似濟度軍帳那樣零。兆惠進來,信手拭了一把木圖邊上的框子,滿意地回到中間椅子上,見廖化清馬祖都還站著,一笑說道:「老馬、老廖,坐,坐嘛!剛回自己窩,馬上顛得發暈,像是地還在。」又吩咐,「把萬歲爺賜的大紅袍給二位軍門沏上。」待兵士獻了茶,這才將皇上賞賜形和烏魯木齊會議說了,中間胡富貴進來,也沒有坐,用小刀子一封一封拆閱信函,比較著看,分門別類按發函時間順序整理好,默默送到兆惠面前,兆惠也不說話,一手端杯啜茶,眼裏瀏覽邸報,一手虛按命胡富貴也坐。他寡言罕語,馬祖和廖化清還在想會議攻打金堡的佈置,胡富貴也不是多多舌的人,一時間大帳里竟闃無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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