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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雲暗鳳闕》第二十四回 說謠傳宮闈驚帝心 探病榻兄弟交真語

一陣嘯風掠殿頂而過,隔院咸福宮不知驚了什麼鳥,嘎嘎著飛起,愁黯霾的荒殿中翳草榛搖拽相撞,發出幽谷澗水激湍般的聲氣,偶爾夾著不知名的小似貓似鼠的啾啾鳴聲,宮垣既淺夜幕深沉夜迷濛間過來,詭異森得令人渾發噤……乾隆打心底打了個寒,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忙收了怯,卻對王廉一揮手道:「你也退下!」這才對伏在地上的卜義一嘆,說道:「你真的是流年不利命中數奇!朕記得你是個孝子呢……家裡窮,老母怕有八十多歲了吧?指你養活……傳錯了旨意置,自然誰都能作踐你一下,王八恥狗仗人勢作威作福欺負你,朕也信得及……」

他說著,卜義已經哭得淚人一樣,子擰著抑著哭聲,憋得脖項上的筋脹得老高,磕著頭泣不聲道:「萬歲爺這話奴才沒聽過……也從沒人這麼著恤過說這話……奴才自己心裡苦,也想不出這些話來……主子,您仁德通天,這麼待奴才,奴才就是死,也是心甘願……有句話要稟主子,說了就是死罪,不說對不起主子。只求奴才死了有人養活我的老娘……」乾隆聽著,心中驚疑不定,半晌,說道:「你說就是了,怎麼置朕自有章程。朕若殺你,誰能救你?朕若想保你,誰能害你?」

「先頭娘娘太賢德了,不該薨得那麼早!」卜義叩頭說道,彷彿不知該怎樣辭氣達意,頓了一下又道:「先頭娘娘太賢德了。」

乾隆聽就是這麼兩句,冷笑一聲說道:「原來如此!這話要你來告訴朕?本來的謚號就『孝賢』!你——」他突然悟出了卜義話里套話,語氣一轉,變得異常犀利:「你是說當今皇后不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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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咹?!」

「……」

乾隆「咣」的一聲擊案而起,虎視眈眈盯死了卜義,案上燭火被風帶得忽明忽暗,在他下映著,面上五都猙獰可怖,森森說道:「你真的是活到頭了——是皇后,是天下之母!」

卜義了一下,大禍臨頭無可迴避,他反而鎮定下來,他抬起頭,白得泛青的臉上猶自帶著淚痕,又伏地叩頭,說道:「萬歲爺這話,正是王八恥背後恫嚇奴才的話——王八恥現在就在鍾粹宮,皇上可以去看看他是怎樣伏侍主子娘娘的!當初皇上收選十三名大太監,仁義禮智信,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王八恥是最末一位,他怎麼排到頭號太監呢?又是誰薦的?記得皇上還曾笑說『本來是孝字當頭,王八恥有什麼好,反而爬到頭位!』」

他一頭說,乾隆張地思索著,王八恥雖然伶俐,卻不甚老,確是那拉氏幾次枕邊說項推薦才進養心殿當總管太監,又升六宮副都太監。思及卜義說的「伏侍」,連著又想到宮裡太監宮互結「菜戶」,夤緣狎邪嬲齷齪種種事令人作嘔,難道……他不敢再沿這個思路想了,且是不願接著想,只咬牙切齒說道:「你——」呼呼兩口氣:「你敢誣衊皇后,滅你九族!」

「皇上,知道這事的不止是我。卜信、王禮、卜廉,圓明園那邊羅剎莫斯科殿的侍候宮——都比我還清楚底細!」卜義直跪著,一點也不迴避乾隆兇惡的目,「奴才既死定了,剝皮也是死,油炸也是死,索都說了,憑著主子殺!您今個上午在花園見著那個老瘋子是先頭富察皇後娘娘宮裡的老人,也是端慧太子爺媽子的哥子。好端端活蹦跳的太子爺,千珍重萬小心護持著,換了件百衲就染天花薨了!這事兒萬歲爺查過,媽子就中風啞了,他哥也瘋了!」他突然伏地大哭,頭在地上不住個兒死命地,「……萬歲爺呀!您英明一世,沒聽人說過『燈下黑』……真是黑得沒有底兒,黑得手不見五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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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呼騰」坐回椅中,一陣暈眩接著便是焦心的耳鳴。他想再站起來,雙得一點氣力也沒有,手端杯子,手指手臂都在劇烈地抖,茶水灑得袍襟上都是。那茶已經涼了,從來不喝涼茶的他竟大喝了一口,清涼的茶水鎮住了心,才清醒過來:天哪……這都是真的?後宮嬪妃給他生過二十多個兒子,除了產下就死的,有名有姓的是十七個,只活下來六個!那十一個阿哥多半都是「出天花」,一個一個默不言聲死在這紫城裡!這裡頭有被人暗算的,他早就約約覺得了,但萬萬也沒有想到那拉氏會下此毒手……這是那個長得如花似玉的人做得出的?那拉氏妒忌,這他知道,爭房爭寵是人之常,可這是他新覺羅·弘曆的子胤,萬世基業的苗,人倫嗣兆社稷宗廟的綿緒呀……他突然想起高瘋子畫的畫兒,有殿堂有人,有箱籠床桌,有——有百衲!一個畫面閃電似的一躍劃過,乾隆目幽的一暗,覺得渾都森樹起來,果真是個狐貍,在自己邊睡了幾十年!他雙手抓著桌子邊,十指都得發白,雍正晚年他的哥哥弘時暗地布置,在出巡途中千里追殺他,滔天的黃河中流被水賊劫殺,他都沒有現在這樣骨的恐怖……這樣的為難:那拉氏現就是正位六宮的皇后,犯這樣的惡逆之罪,又該怎樣料理?追究下去再翻出別的案子,甚至直追到前朝的陳案,這些人怎麼辦?又如何向天下臣民解釋?殺了這個卜義滅口倒是省事,但還能再和這個邪兇狠的皇后再「夫妻」下去麼?翻了臉又沒有證據,太后出來干預,朝臣叩門籲請,又何詞以對?乾隆一節一節左右思量,因思慮過深,眼睛像貓一樣泛著碧幽幽的。卜義從沒見過乾隆這般形容,本來著脖子等死的,倒出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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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是真是假現在還不清白。你一個撮爾猥瑣太監詆毀皇后,已經是罪無可赦。」乾隆終於想定了主意,他極力按捺著自己,下頦向回收著,像是齒間向外艱難的吐字,斟酌著言語說道,「但朕有好生之德,暫留你一條狗命。明日,你帶你的老娘到——喀喇沁左旗皇莊上去安置,卜信卜廉王禮王廉,還有羅剎宮所有宮監都另有發落。你到那裡是皇莊副都管,只是把你養起來,有事去見圖裡琛將軍稟報。你聽著——」他低了本來就已經很低的聲音,語氣裡帶著金屬撞的聲,「生死存亡只在你這一張上。明洪武朱皇帝章法,九族之外另加一族,就是親朋故舊也算在,朕硃筆輕輕一搖,統都他灰飛煙滅!」不待卜義說話,乾隆一揮手道:「滾出去——王廉進來!」

卜義像個夢遊人,徜徉著出去了。王廉雙手低垂,撅著屁躬著腰進來,肩膊風一樣搐著,結結說道:「奴——奴才在——奴才在……」

「方才卜義的話你都聽見了?」乾隆問道。

「沒有。」王廉戰兢兢說道,「奴才也在照壁那邊。聽主子說話是死罪,奴才懂規矩。」

乾隆隔玻璃窗向外看了看,夜已經深了,除了西廂配殿兩間房燈還亮著,其餘殿房都是黑沉沉一片,只有遠高牆上照太平缸的黃西瓜燈,影影綽綽在風中晃,明滅不定地閃爍。他噓了一口氣,問道:「陳氏和二十四福晉們睡了沒有?」王廉頭也不敢抬,說道:「沒呢——陳主兒人過照壁那邊耍紙牌,們開牌[1]

玩兒呢!」

「懂規矩就好。」乾隆冷冷說道,「從現在起,你就是養心殿總管,高雲從進殿侍候,是副總管太監。好生小心侍候,六宮都太監、副都太監的位兒在空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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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廉一下子抬起頭來,驚慌不定的目只看了一眼乾隆,又忙低下頭去。他進來時預備著乾隆踹自己一腳或者是摑自己一個耳的,萬料不及一句話就提拔了自己!六宮都太監是八十多歲的高大庸,侍候過三代主子的,副都太監歷來兼養心殿總管,因與皇帝近在彌,俗號「天下第一太監」,一會兒工夫說開革便都開革了,且是天上掉下來一般,就落在了自己手中!他暗地在自己邊使勁擰了一把,才曉得不是夢,但畢竟迷離恍惚,怔了半日方道:「這是主子恩寵信任,是奴才家祖墳頭兒上冒青氣了……」這才想起沒跪,忙趴下磕頭:「奴才雖說是個醬,也曉得盡忠報國——」

「醬?」乾隆詫異問道。

「啊啊——」王廉不知哪句話又說錯了,忙解說道:「有一回見紀昀大人,他說的,太監都『腌』(閹寺)——可不得使醬去腌?」

乾隆本來一肚皮的悶火,倒被他逗得一笑,擺手道:「你不要啰嗦了。嗯——明早宮門啟鑰,你傳旨務府慎刑司,王八恥為六宮副都太監平日游嬉荒唐辦差不力,為首信傳謠言,著發往奉天府故宮聽候管教;卜義、卜信、卜廉、王禮、王廉著發喀喇沁左旗聽圖裡琛約束;圓明園白金漢宮、土耳其宮、莫斯科宮、葡萄牙宮人,悉數發辛者庫浣局當差,待勘定遴選后再行發落!」

「喳……」

務府接旨即刻押解發送,不得滯留!」

「喳!」

「你天明去慈寧宮,稟知老佛爺,朕要去和親王府探你五爺,下來和外頭臣子議事,到晚間再過去請安。完了你到和親王府回旨。」

「喳!」

乾隆委頓地立起來,無聲嘆息了一下,又吩咐道:「去瞧瞧陳氏和二十四嬸,朕心裡煩極了,要沒睡,過來說會子話——其餘的人散了罷!」

因為天冷,久病不愈的弘晝已經近一個月沒有起床了。聽王保兒在耳畔輕聲一句:「五爺,皇上瞧您來了。」上一乍驚醒過來,看門角那座自鳴鐘才指不到辰初,罵道:「我你娘!催我吃藥用這法子!」又一轉眼,見乾隆挑簾進來,不眼睫倏地一抖,說道:「混賬!快扶我起來——怎麼不早點稟報?」他在被中掙喳了一下想坐起來,一又躺倒了,王保兒急忙過來從背後輕輕他。

「你別,就這麼躺著!」乾隆向前了一步,扶弘晝躺下,王保兒在後用大迎枕替他墊高了些,乾隆又替他掩掩被角,笑道,「是我不許他們稟。我們自己親兄弟,你病得這樣,迎起迎坐鬧虛文兒做什麼?」說著,坐了床邊,用憂鬱的目打量弘晝。

弘晝本來就瘦,兩個多月不見,已經乾枯得像骷髏,眼窩、兩頰都可怕地塌陷下去,黝黑的皮泛著薑黃,鬆弛地「」在臉上,兩臂腕雙手十指骨節宛然在被外,也是蘆柴棒似的全是筋骨,沒有,只一雙三角眼仍舊熠熠有神,不住地眨著看乾隆,良久,「唉」地長嘆一聲,說道:「皇上,這回兄弟可是要走長道兒,玩不轉了……」他息一下,又道:「前日老紀來看我,跟我說人天命順適自然,不到壽終不作司馬牛之嘆,我說我知道,天津衛人的話,不到哽兒屁朝天時候兒不說短命話,到了時辰自自然然走。別看你那麼大學問,想事兒差得遠呢——風蕭蕭兮城裡寒,咱到鄉里熱炕邊……」

他達觀知命,子委頓至此,命如朝,還能如此調侃詼諧,乾隆又是欣又是難過,竟尋不出更好的話,半晌才道:「話雖如此,先帝爺就留下我兄弟兩人,我還是切盼你早點恢復康泰。你再有個好歹,我真是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的。」弘晝古怪地一笑,說道:「皇上……瞧您氣,昨晚一夜沒睡。這麼大個天下,外頭山川人民,紫城裡深池林,什麼事沒有,什麼人沒有呢?《紅樓夢》裡頭海棠花開的不是時候,賈母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您最英明的,仁智天縱聖祖爺也比不了,有些小事不妨糊塗些子……你也是年逾耳順的人了,只要不是陳勝吳廣揭竿兒,萬事不著急,不生氣,不大喜不大悲,就是臣民們的福氣……」乾隆聽了點頭,他目游移著,掃視滿屋裡一疊疊佛經、《道藏》、《古今圖書集》,還有一摞摞半人來高的手稿,都是弘晝手抄的《金剛經》之類,起翻了幾本,什麼「麻」「柳莊」的相書,《玉匣記》類的民間俗書應有盡有,不一笑,卻對王保兒道:「你帶人迴避一下,我和你五爺說幾句己話。」王保兒答應一聲,一努,所有的太監老婆子丫頭都肅然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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