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涼亭的石椅上,淺水清靜靜地坐著。
雲風舞觀察他的同時,他又何嘗不是在端詳著對方。爲沙場戰將,幾乎每一個都有種本能地先將對方做敵手,進行一番觀察揣的習慣。在確定了一些信息之後,纔會回到最初的位置。
先前的閒聊,看上去只是一些漫無目的的閒話,但其實充滿了寓意禪機。通過這些閒聊,他們收集信息,瞭解對方的興趣,好,人品,來歷等等等等。
這種第一印象後得來的評斷,遠遠大於一般人認識時建立的普通的第一印象,其可靠更高,真實更強,於是在接下來的對話中,針對也就更強了一些。
因此對於雲風舞在雲嵐走後提出的這個問題,淺水清第一時間得到了兩個結果。
一:雲風舞的潛在含義,是想問他是否真得有心想要背叛天風帝國。
二:他已經接了自己和雲霓在一起的事實,因此而關心他。
靜靜地想了一會後,淺水清才慢慢道:“不知道雲帥是以父親的份還是以帝國雪風軍團大帥的份向提出此建議?”
“有何區別?”
“前者以之,後者以理之。”
雲風舞放聲大笑。很顯然,淺水清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不是我頑固不化,但至你要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是啊,總得有個原因,有個解釋吧?
儘管每個人都知道爲什麼雲風舞要淺水清放棄兵權,可他還是需要一個解釋,這個解釋,其實也是一份承諾,一份保證。
雲風舞長吸了一口氣道:“計顯宗叛國逃跑了,此事對天風帝國,對你,影響都極大。”
淺水清苦笑著沒再接口。
計顯宗的逃跑,對淺水清來說絕對是一次重大的挫。
暴風軍團歷來是天風帝國第一主力軍團,一軍之主的地位,相當於其他軍團的副帥地位。
本來按照淺水清的計劃,在消滅麥加軍後,他會第一時間趕到暴風軍團,憑藉自己手中有計顯宗和舞劫等人的把柄,可以利用他們的話事權向蒼野請命,使得蒼野不得不同意由他接掌暴風軍團。在這種況下,如果能夠和雲風舞修好關係,再加上朝中富貴兵團的那幫子弟兵暗中努力,則基本可。
可是計顯宗的逃,舞劫二人的死,卻一下把他的計劃全部打。在這種況下,他首先就失去了三個可供利用的傀儡。其次就是,三路軍帥同時出現問題,必然會導致暴風軍團實力大跌。這三個人的或死或逃,對整個帝國的軍心士氣都會產生極大影響,最後就是還可能會使蒼野誤認爲是淺水清做的手腳,對其忌諱更深。
無論軍心,民心,士氣,信任以及可供利用的籌碼,都在這一刻因爲計顯宗的逃跑而一下崩潰,最糟糕的是,計顯宗逃跑後,西蚩人再無顧忌。
隨著計顯宗的逃跑,不出淺水清所料,西蚩人果然開始大肆聲張康郊協議,聲稱當初淺水清之所以能順利打下驚虹,完全是由於西蚩帝國的資助。而淺水清吃裡外之後,違背諾言,並未將承諾的驚虹土地割讓,是爲背信棄義之舉。此外計顯宗叛逃一事,皆是因爲暴風六鎮脅迫所致。計將軍一生爲國效力,結果卻被原鐵鎮舊部奪權,最後甚至圖謀殺害計顯宗。而舞劫二人之死,其實是方虎等人一意爲之,其目的是獨霸暴風軍團,爲將來淺水清將來回歸接掌最高主帥一職做準備。
西蚩人甚至拿出了當初在都市聯盟卸貨的清單以作證明,而淺水清也的確無法解釋他在驚虹作戰的最後時期,又從哪裡得到來的大批戰馬和財寶。如果沒有這筆資源,他也無從發破釜沉舟的計劃。
一連串的謠言,真話摻雜著謊言在天風帝國興起。謠言說得有鼻子有眼,而對蒼野來說,這份謠言的可信度的確是相當高的。
儘管暴風軍團,方虎等人力謠言,矢口否認,聲稱敵人造謠污衊,離間帝國高級將領,但是他們的解釋卻無法讓人信服。僅靠從驚虹部的劫掠,的確很難擁有如此大規模的財富和戰馬——戰事打到後期,當時驚虹城府軍的戰馬甚至還沒有鐵鎮多,這實在說不過去。
而舞劫二人的問題,蒼野更是心中有數,他早有心殺這兩個敗類,若不是他們,淺水清不會遭此大難,更不會有後面太子犯蠢行的事發生。可自己殺是一回事,鐵鎮的人殺又是一回事。不管舞劫二人怎麼死的,是被人所害,還是真得畏罪自盡,最大的問題是鐵鎮的確正在通過這件事迅速擴大自己在軍中的影響力。甚至唯一不屬於鐵鎮舊部的廉紹一,也因囚事件倒向淺水清。
這是蒼野無法容忍的。
我們套一句名言來解釋,那就是:“朕給你的,你可以拿。朕不給你的,你不能搶!”
蒼野在是否讓淺水清擔任暴風軍團主帥這個位置的問題上,態度一直很搖。西蚩帝國的強大他也明白,他需要淺水清這樣的戰將爲他抗住強大的敵人。可是淺水清目前的問題,他更清楚,這個人是沒有犯上的興趣,卻絕對不是沒有犯上的膽子。他可以無視榮華富貴,但對他所看重的東西,他可以不惜一切去守護。
而現在,君臣之間的不信任,導致了淺水清拼命搶權自保,也導致了蒼野忌憚重重,惟恐有一天他自保過了頭,乾脆自己做皇帝,那才心中安穩。
計顯宗的叛逃,不僅加劇了君臣之間的信任危機,同時也對整個天風帝國造了極大的惡劣影響。
一位龍牙軍主帥叛逃了,兩位軍帥自殺了,暴風軍團本就羣龍無首,這下可好,連胳膊也沒了。
軍心,士氣,均在此刻到嚴重搖,淺水清若說不頭痛,那才怪呢。
而這刻,雲風舞就著這個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希淺水清立刻放棄兵權,就基於此心理。
淺水清無奈道:“此事出來之後,我就知道麻煩大了。陛下怕是不會再相信我了。”
雲風舞立刻道:“康郊協議是不是真的?”
“半真半假。西蚩人給我資源,我幫他們引發三國混戰。割讓土地一事純屬胡說,只是他們自己不能說大陸局是由他們挑起的而已,所以隨便找了個理由。”
“唉。”雲風舞嘆息:“事關家命,你當時如此做,也無可厚非,只是與狼爲伍,終究反被其噬。”
淺水清則回道:“做人有長遠眼固然好,可是總得先把眼前危機解決過去。創造奇蹟若無代價,那這奇蹟也未免太過輕鬆易得了。”
雲風舞一呆,想想淺水清在驚虹的戰果的確夠輝煌,夠奇蹟,正如他所說的,如不付出些代價,也當真太輕鬆了些。不由笑了起來:“你說得是,驚虹若如此好對付,早就被打下來了,豈用等到你出馬,且只用如此一些人馬。要創造奇蹟,總是要付出代價的。若是個換了個人,只怕就算他肯和西蚩人聯手,西蚩人還未必瞧得上他呢。”
“正是如此。”
淺水清的口氣一派輕鬆,雲風舞不由奇道:“可話雖然如此說,現在報應終究還是到了,你就不擔心嗎?”
“有什麼可擔心的?”淺水清反問:“惡Lang河大戰之前,我很擔心。我擔心雲帥不接我,一心爲國,可現在見了雲帥,看得出來雲帥其實還是很關心我的。對我來說,這纔是大問題。如今這個大問題已經解決,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雲帥不是已經爲我想出瞭解決之道了嗎?這些年來,雲霓與雲帥之間雖不見面,書信相通卻總應有的,想必也當告訴你,我做這一切爲的是什麼?我又是個怎樣的人吧?”
雲風舞楞了一楞,想了想終究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好小子,竟然把我也圈了進去。我不是爲你好,只是爲霓兒考慮罷了。這死丫頭狠下一條心,只認準了要跟你。你若死了,也不願獨存,我能有什麼辦法。”
話是說得無奈,語氣裡卻無太大怨意,想必心深還是對淺水清比較滿意的緣故,只是地有些擔憂。
長長地嘆了口氣,雲風舞道:“其實,你想得沒錯。只要我認了你,那麼我天下雲家從此就是你的堅實後盾。霓兒早跟我說過,你抓權搶權,無非是爲自保。有我天下雲家保你,你就算縱權亦是無妨。所以你一直等到現在,待到見了我之後,確定我認了你,你便可以安心退卻,是這樣嗎?”
“是,但不卻是。”
“怎麼說?”
“還有我的兄弟。我鐵鎮一萬多兄弟,在驚虹出生死,爲家爲國,他們跟我的時間太長,太厚,我若真退,我擔心陛下容不下他們。如果只爲自保,我一個人帶著雲霓遠走高飛便可,何必等到現在?可現在方虎他們是軍團中的高級將領,之所以可以一直逍遙,無非是因爲有我在。我若不在,我不敢想象後果。雲帥若想我縱權,要保護只怕不是一個人啊。”
雲風舞有些呆滯:“此事極難辦。”
“卻是非此不可。”淺水清的話語斬釘截鐵。
雲風舞有些怒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雲帥,我在戚大哥墳前立下過誓言的。人若背誓,天誅地滅!”淺水清字字真誠回答:“讓我放下一切就這麼離開,我沒意見。可讓我放著兄弟們不管,那不行!”
“這麼說,你還是不同意了?”
淺水清苦笑道:“不是我不同意,實在是我沒辦法。雲帥,你能保得了我一時,可真保得了我一世?今天是野王在位,重你用你。他朝換了新君,是否依然如此?你若傾全力保我,天下雲家是否還能風依舊,都是個大問題啊。”
這句話,正中了雲風舞的肋。
由於當初蠢行暴,蒼瀾被他爹是好一頓毒打。爲太子者,習慣了錯都是別人的,對都是自己的。臣子爲君效命赴死,乃是理所應當之事。可如今因爲一個淺水清,自己竟被父皇毒打。這還不說,要不是自己及時表現,乖乖認錯,險些連太子之位都丟失。但在心深,原本的顧忌卻一下子變了仇恨,對淺水清的恨意可想而知。
爲什麼淺水清和蒼野兩個人在事發生之後都沒有想辦法挽回和關係?就是因爲他們都知道,只要蒼瀾活著,問題就解決不了。最糟糕的是,就算蒼野能狠下心來殺了蒼瀾,誰也不能說將來會不會有一天,蒼野心痛兒子之死,會不會遷怒於淺水清。就算他不會遷怒,淺水清又怎麼能放心?畢竟那是他死太子。
所以兩個人都很明白,蒼野省卻了這無用功,而淺水清則立刻佔下寒風關憑關自固,皆是因爲這個道理。
可也因此,就算天下雲家能保他,又能保他多久?
這刻淺水清緩緩道:“遠的不說,就談談眼前吧。西蚩帝國大軍將至,雲帥以爲,我天風帝國何以自固?”
淺水清的意思是,我要不在了,只怕能擋住格龍特的軍人又了一個,沒想到雲風舞卻苦笑道:“這也是爲什麼我要勸你放手的原因。”
這次到淺水清吃驚了:“雲帥的意思是,我還沒資格做格龍特的對手嗎?”
雲風舞搖了搖頭:“不,如果說天下還有人有資格做格龍特的對手,那這個人一定是你。你是唯一可以讓我相信,在兵法韜略,智力計謀上,不輸于格龍特的人。但是我可以肯定,如果你此番出戰,敗得那個人,一定是你!所以我不想你再出徵,至現在不行。”……